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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後路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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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趙鳳翼夜宿前院正房,雨勢自入夜後漸息。

盤坐在火炕上,一旁窗戶撐起,昏黃燈罩旁,趙鳳翼在提筆書寫今日見聞,以作記錄。

沒多時門被推開,張承甲撐著傘,讓開身子在一旁收傘,趙蕓娘抱著一床新鋪蓋進來,來到炕邊:“叔父擔心兄長不適應,三房這裏簡陋還未置辦舒適居舍,說是讓兄長見諒。”

趙鳳翼起身幫著鋪新被套,也笑著:“哪有吃不了的苦?前年為兄入京時投宿山東義館,夜裏別說棉被,就連熱炕都無,還不是咬牙熬了下來?”

各省在京師都設有義館,是給初來京師的鄉人服務的,方便大夥相互幫助、提攜,主要服務對象是士子。不僅提供吃住,也為一些客死京城的老鄉做些收斂、入葬的事情,兼義舍、義墓的作用。

此外還有相互證明彼此是真人的作用,大明朝也需要你證明你是你自己。

兄妹倆一個嫡子,一個庶女,打小感情也只是尋常。趙蕓娘坐在炕邊,低頭:“兄長在京裏,想來也吃了不少苦。”

趙鳳翼狹長雙目瞇著,搖頭:“其實也無須在意,這不是健全回來了麽?”

說著他又一嘆,其實其中的清苦只有他知道,各種國子監內組織的踏青、宴會,都與他沒關系。國子監裏就三種人,一種是前程遠大的教授以及前來講學的翰林、詹事府官員。餘下兩種,一種是各省選拔出來的超高質量種子,還有一種是高官子弟。

趙家世襲五品職務,勉強是有那個捐監的資格。他這種捐出來的監生也不少,可其他這類人都是家裏有錢的,來捐監生純粹就是鍍金、結識人脈的。捐監以後,趙家大房元氣大傷,趙鳳翼沒錢,才情也不出眾,日子自然也算艱苦。

基本上,在京師快三年的時間,他就是獨來獨往,被監生同窗們很容易遺忘的那類人。

隨即,趙鳳翼咧嘴笑笑:“雖不知叔父走了什麽路子,但現在真的熬出頭了。”

說著他看向張承甲,昨夜、在今天來的路上,張承甲非常的拘謹,基本上沒說什麽話。露笑,趙鳳翼問:“明日三房家中會議,我準備旁聽後就去即墨拜見父親大人。不過一直還不清楚妹夫近況,不若給為兄說說。畢竟你是大房的女婿,留在三房做事,外人對父親大人也會說閑話。”

趙蕓娘急忙道:“兄長,夫君留在三房這裏做的也是正事。夫君與叔父的交情你也是知道的,何況父親大人在即墨給朝廷做事,任用親人會讓人說閑話。若夫君去即墨那頭兒,做下功勞,父親大人也不好升賞。”

她擔心張承甲嘴笨說話得罪趙鳳翼,畢竟張承甲現在跟著趙期昌混,在這個家裏,的確是一種對大房很不利的風向標。

趙鳳翼聽了不發表意見,看著張承甲:“妹夫與叔父大人交情莫逆,聽小妹的意思,似乎叔父大人提拔妹夫,不怕人說閑話?”

張承甲臉憋得紅紅,仿佛他就是靠女人混飯吃一樣,開口:“大兄,小弟終究是衛裏人,在衛裏做事也方便。”

他世職百戶,現在還是百戶,不過差事是白石堡管事百戶,此外還充任捕倭軍總旗隊官。

趙鳳翼臉色還是一如既往,沒有一丁點變化,說不上熱情或冷淡,在京三年透明人的生活,已經磨去他太多的喜怒情緒:“妹夫,我的意思不是指其他。而是三房也不容易,叔父大人眼前管理的事情那麽多。父親大人不方便提拔妹夫,叔父大人這裏自然也不方便。我的意思是,換個地方。”

張承甲臉色依舊紅彤彤,趙蕓娘也顯得尷尬,張承甲道:“大兄,跟著叔父大人,小弟不圖升官,只是想先混日子,學習經驗。叔父大人能領軍,小弟也能。”

“混日子?”

趙鳳翼聽著心裏不舒服,緩緩道:“我不想太多插手你們兩口子的事情,現在我就這一個妹子。混日子也好,只要日子過穩,該拉扯的我這當兄長的不會不管。只是希望你多讀書,叔父大人年紀雖小,可讀的書不比我少。”

張承甲站在那裏也不行禮應允,若能讀進書,他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反正就是讀不進去,不好當場明說,也不好假意應承。

趙鳳翼瞇眼:“隨你吧,我只能給你一點忠告。多少人都以為領軍打仗風光,實際上這路子不好走。我不希望你做危險的事情,安份過日子,日後你們兩口子自有好日子過。犯不著冒險,若是你點頭,家裏的酒樓就交給你打點。”

張承甲悶聲道:“大兄,莫要將人看扁了。”

趙蕓娘秀眉淺皺:“大兄,夫君有夫君的志向,強人所難終究不美。”

趙鳳翼輕哼一聲,道:“叔父的本事大的沒邊,不是他和叔父從小玩過泥巴,就能有叔父一樣本事的。家裏的事情,軍事有父親、叔父二位,五十年內不會有事情,為兄謹慎行事也能在官場熬三四十年。文武兩路都有人撐著,家裏缺的是做買賣的人。”

他已經看明白張承甲的心思,他不願意自己的妹子以後當寡婦,繼續說著:“這事就這麽定了,叔父大人也不會反對。此事,我到即墨後自會與父親分說。酒樓未來十年收益給你們兩口子置辦家業,踏踏實實過日子就好。”

又扭頭看著置氣的張承甲,趙鳳翼道:“不是我將你看扁,而是家裏要留一條後路。從戎打仗,風險難定。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家裏男丁都捐軀報國。你今年也就十八,二十八從戎又不遲,生下子嗣後,再從戎有何不可?”

咬牙,張承甲道:“大兄,我是你趙家的姑爺不假,可不是倒插門的女婿!”

說罷,拱拱手,轉身大步離去。

趙蕓娘扭頭看一眼離去的背影,急忙解釋:“兄長,夫君是個執拗脾氣,回去後小妹勸勸他,別為了這事置氣傷身。”

搓著臉,趙鳳翼道:“蕓娘,你也別為這渾人說話,為兄還犯不著與他慪氣。叔父傲氣那是有傲氣的本事,他是被三房變化迷花了眼,也想著創立家業,心中也有了傲氣。這本是好事,可他是我妹夫,我不能看著他做危險的事情。”

趙鳳翼說著一嘆:“家裏欣欣向榮是好事,可這麽大的家業,必須要留一條後路。你們兩口子就是大房的後路,三房的後路我今日也見著了。”

說著瞇眼回憶,二房過繼權已經落在三房手裏。他今日見了五郎、七郎,七郎活脫脫的就是個小閻王,以後的路子只能是從戎。五郎懂事稍早吃夠了苦,也學會了趙期昌謹慎的一面,估計未來過繼到二房的將是五郎。

而二房,看趙期昌對五郎的教育,則是經商,不會卷入家中軍政小圈子。畢竟趙家今後二十年只要不出意外,絕對能成為登萊高門。這種高門在風暴中站錯隊,沒有歷史底蘊,絕對一死就是死一批人。所有與軍政沾邊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目前五郎、七郎在道觀認字,家中兩位幕僚裏,白慶豐教導五郎學業,而衛裏出來的李羨更擅軍事,則負責教導七郎。趙期昌都早早給三房留了後路,趙鳳翼見了不得不為大房留後路。

他雖然還有三個堂兄弟,可一個個的都被軍功迷花了眼,昨夜他一勸也是如此模樣,誰都不肯為家族未來而犧牲自己前程。看起來張承甲更勢孤一點,趙鳳翼便打定主意,要逼著這個妹夫脫身,去做一個本份的買賣人,留一條後路。

“後路……”

趙蕓娘呢喃一聲,低聲道:“兄長的意思,蕓娘是明白了。”

家中前景明朗,所有的家中子弟都在認真做事想要出頭,沒人願意放棄自己的前程而成全族裏預防萬一的後路。她也想張承甲出人頭地,也想風風光光過日。可仰人鼻息過日,只要趙鳳翼做通大房、三房掌事人的工作,那她們夫婦也就只能眼睜睜錯過家業奠基的黃金時間。

趙鳳翼緩緩點頭:“蕓娘,叔父今日對我說有付出就有收獲。如今家中子弟人人奮勇爭先,他爭不過姓趙的。眼前,誰能擱下自己前程為家裏著想,那以後家裏站穩了,自不會遺忘今日的選擇。我大房子嗣不盛,蕓娘就多多擔待吧。”

趙蕓娘起身,苦笑:“今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那兄長早日休息。其實如兄長所言,過安份、殷實的日子,也是一件好事,很多人求都求不來,該知足了。”

趙鳳翼轉身下炕踩著鞋子送趙蕓娘出門,臉色也難看:“蕓娘,難為你了。”

勉強一笑,趙蕓娘搖頭:“不礙事的,細細一想也是一條好路子。”

送出門,房檐下不時滴下幾滴水,寂靜中劈啪水珠聲格外清脆,趙鳳翼道:“好好過日子,家裏人健康無災,其實是我最大的夙願。父親與叔父要做的事情,為的還是子孫日子好過。我在京裏時,常常在想自己未來,可能與趙普益一樣,做個族學先生。家中際遇變化之大,也出乎為兄預料。但為兄始終想著的,就是希望家裏人健康、和睦,日子安堵。”

趙蕓娘知道他話裏的意思是什麽,想到早死的姐姐,也不由落淚,啜泣點著頭。

趙鳳翼想到的不僅僅是那個命運不幸的大妹妹,還有他的親娘,看著那兩串淚水,不由一嘆,一口白氣出現,抿嘴強笑:“蕓娘,好好過日子吧。”

趙蕓娘取出手絹擦拭淚水,也強笑著:“兄長求的是家人平安,父親求的是家族興旺不看人臉色。而叔父那裏,求的是逍遙過日給人擺臉色。家裏各處求的是出人頭地,兄長為我夫婦著想,這其實也應該是小妹所想的事情才對。是小妹此前貪心了,如兄長所說,該知足了。”

趙鳳翼抿著嘴,看著趙蕓娘撐著傘離去,右臂倚靠在門框上,他斜頭看著黑漆漆的夜空,緩緩閉上狹長雙目,思索中,眉頭不由皺起,又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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