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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墊腳石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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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蜈蚣……”

高泥鰍瞥到趙期昌隔著大檐勇字盔和黑巾看不清楚,可慶童的模樣這輩子可不會輕易忘記。

捕倭軍游街後,高泥鰍總覺得有一種荒唐感,恍恍惚惚游蕩在街上,不知覺來到騾馬大街。突然覺得懷裏沈甸甸,掏出來一看是三個荷包,眨著眼睛神情疑惑,他好像沒有下手。

是啊,他沒主動下手,一路走來機會合適手就不自覺摸過去了……

他北邊六七十步通向菜市大街的另一個巷子口處,李家布莊。

和衛裏所有軍官家族子弟一樣,李家老大為了逃離衛所世職,讀書很是用功,家裏也殷實,考了個童生。家裏老頭子更看重布莊的買賣,也就早早離職讓家裏老二李濟襲職小旗。

李濟現在是八角嘴火墩總旗甲長,這次衛裏捕倭軍得勝歸來,也和各處軍官一樣來湊湊熱鬧。捕倭軍的戰績實在是太好看了,攻山的情況下還無損擊斬七名倭寇,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大勝利。

至於被倭寇殺的於學孝族兄弟五個,根本就不是捕倭軍體系,算折損把他們算進去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反正衛裏人就是這麽想的,怎麽能誇大捕倭軍形象,就怎麽誇。

都想的很簡單,衛裏捕倭軍厲害,他們臉上有光,遇上事情腰桿子也直。

沿海一線、各處道路關鍵處、山裏都有密密麻麻的火墩,他一個總旗甲長自然沒資格留在城北校瞅衙門裏吃飯,洋洋幹幹的就回家了。

布莊店面一樓是尋常衣帽,二樓算是貴賓區。

李濟沒心思去二樓溜達碰運氣,運氣好還真能在二樓見幾個城中大戶家裏的閨女。

後院,李濟隔著窗戶見自家妹子在寢室刺繡,看著那光滑、細膩的錐子臉,他突然腦袋一側斜望著天空,眼珠子轉了轉。

“看什麽呢?”

他父親拿著雞毛撣子從店面後門出來,笑呵呵的模樣看來又做成了一筆買賣。

那雞毛撣子讓李濟眼眸一縮,笑著:“大冷天一只麻雀飛過去。”

“一只麻雀?”

李父來到門前,也擡頭看了看:“這有什麽好看的?”

“父親,一群麻雀不稀奇,兒子稀奇的是一只麻雀。多了不媳,物以稀為貴。”

李父眨眨眼睛,又看看兒子,父子倆進了廳堂,問:“衛裏捕倭軍聲勢逼人,可曾聽到什麽風聲?”

李濟關好門,將勇字盔摘下,走向椅子道:“風聲不少,狀況不妙。”

坐下,看著自家老子,李濟道:“戚家好像跟趙張五家好上了,今兒入城游街前,朱應奎給戚繼光弄了個下馬威。兒子瞅著這就是做戲,哪有這麽逼迫軍將的?”

朱應奎做秀做的有些誇張,擱到九邊這真的會被下面人射黑箭。

不少省裏三司來的官員認為朱應奎很威風,可真正參與過軍事的文官,知道軍裏狀況的人,只能感嘆朱應奎膽子大,威風固然是威風了,這部分更覺得朱應奎膽氣雄壯不怕死……

李濟口中的做戲不是他看出什麽,而是覺得朱應奎舉止不正常,繼續說著:“聽那些人言傳,好像戚繼光準備奪回捕倭軍,要分給趙張五家。”

“誰說的?”

“趙鼎明那邊的口風。”

李父摸摸下巴處短須,道:“這事兒與咱家沒關系,是宗家的麻煩,你也別到處嚷嚷。剛你那個物以稀為貴,指的是什麽?”

李濟扣扣腮幫子,嘿嘿道:“兒子瞅著那趙三兒,是個能做事的人。”

“父親,你沒看著,衛裏那些個人騎在馬上暈乎乎跟醉鬼似的,就跟鄉下人似的沒見過場面。而趙三兒呢,人家不稀奇,游街誇功就跟趕路似的。衙門前,那一個二個鼻孔朝天生怕大夥兒不知道他威風似的到處咋呼。人家趙三連衛衙門都沒進,將手裏弟兄安置到軍營,轉身就走了。”

李父擡眼,盯著:“那你想做什麽?”

李濟一愕,眨著眼睛小心翼翼道:“兒子聽說衛裏要升白石墩為堡,八角嘴火墩就並到白石堡……”

“他家事情麻煩著呢,人要走正道,別盡想邪路子。”

“父親,雪中送炭可比錦上添花要好。咱家一個世襲小旗,再大的禍端也降不到咱頭上。大不了兒子這個甲長不當了就是。”

李父有些詫異,上下打量,從新打量這個兒子,良久:“你舍得,那就隨你。”

李濟拱手,他很舍得,不就一個小小總旗?他能舍得的東西更多,只是不敢說罷了。

菜市大街,趙期昌扭頭看一眼張家肉鋪,似乎換了新面孔做事,搖搖頭。又扭回頭對龔顯說:“登州城挺大的,稍後慶童領著轉轉,采買一些個人用具。”

這自然是他要報銷的了,龔顯馬上抱拳:“老爺,莫要客氣了,小的願意跟老爺,就是想做一番事業,個人吃穿倒不是在意的。”

趙期昌黑巾遮面,呵呵笑著:“你這話又差了,等墩裏步入正途後,咱就要去衛裏武學混半年。你與慶童是咱貼身長隨,這儀容也要打扮好,不然旁人如何看我三房?”

扯到集體形象問題,龔顯重重點頭:“聽老爺的。”

說話間就到了趙家酒樓前,門前黑壓壓一片他不認識的宗族長者及宗族有名聲、有力戶主,還有不少在衛裏路子野闖出名頭的少年。

“老爺,大房老爺呢?”

趙財笑著上前,還示意掛著的兩串鞭炮。

趙期昌翻身下馬,馬鞭拋給慶童道:“大兄那邊忙著呢,有事情要和衛裏商量。”

趙財急了,還以為自家老爺被排除會議,急忙道:“老爺怎麽沒旁聽?”

趙期昌瞅著有老頭兒要上前說話,沒心思理睬,走向店門說:“衛裏的會議,咱不感興趣。等過陣子,咱就體面了。”

衛裏的主角是戚繼光,今天一幫子省裏老爺來閱覽軍容,戚繼光只是個供朱應奎踩一腳的配角兒罷了。所謂的軍容、場面越強越威風,朱應奎這一腳下去他也就越威風。戚繼光、捕倭軍上下,只是墊腳石而已。

不知道戚繼光和其他人怎麽想的,反正他趙期昌是膩歪了。

他往前走著,慶童將一名要拱手的族中壯年推開清路,龔顯見著也上去推拉。

趙財眨著眼睛,什麽是過陣子就體面了?

看著自家小老爺大搖大擺往裏頭走將族老們都晾著,他可不傻留著自討沒趣。趕緊跟上去還不忘回頭拱手賠罪。

“豎子狷狂!目無長輩!”

一幫族老臉直接青了,守祠的族老胡須都直了,悶氣不小。

後院,張承甲提著熱水壺,肩上搭著白布巾戴著小帽,趕緊迎上來:“三叔父!”

趙期昌左右看看:“給咱找個暖炕,我快想死這東西了。”

轉身又指著龔顯道:“這位壯士叫龔顯,是咱趙家人了,萬人敵!以後練武、兵法什麽的,都可以請教龔顯。”

酒樓前那幫人身份龔顯也猜的出來,又見張承甲打扮不得體似乎不是趙鼎明的兒子,但很受自家新老爺看重想來是個重要人物。

便笑著拱手要謙虛,就聽趙期昌指著張承甲道:“這是我兄女婿,也是和咱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都是自己人,也都別客套了。”

張承甲提著熱水壺不便行禮,身子微躬笑著:“壯士稱呼咱大郎、張大郎就可。”

龔顯也不謙虛,點頭抱拳:“姑爺。”

這時候趙蕓娘母女倆出來,見有龔顯這個生面孔,她娘又退回屋裏,趙蕓娘上前行禮:“侄女恭賀叔父得勝歸來。”

趙期昌將面巾摘了:“讓你們著急了,大兄那邊再有幾刻才能回來。對了蕓娘,哪有熱炕?”

趙蕓娘道:“左廂房是給叔父備下的,右廂房叔父也可使用。”

趙期昌道謝一聲,轉身看張承甲:“手頭事放下,跟著慶童與龔顯好好吃喝一頓。前面那些人晾著去,都蹦跶不了幾天了。”

放下熱水壺,張承甲抱拳:“是。”

趙期昌又看慶童:“吃飽喝足後,領著龔顯去城裏轉轉,別闖宵禁。今天少喝酒,等到了墩裏隨你們喝。夜裏守夜的差事就免了,好好休息。”

“遵令。”

趙期昌對龔顯點點頭,龔顯笑著頷首抱拳,理解趙期昌的好意。

拍拍手,趙期昌道:“就這樣散了吧,咱睡暖炕去了。”

“恭送老爺。”

左廂房在北,趙期昌走過去,緊隨的趙財趕緊推開門,嗅著屋裏的土木味兒,就渾身舒坦,總算是沒了風味兒。

張承甲拉著慶童二人到右廂房:“稍後,咱去給夥房打招呼。都是家裏,隨意就好。”

他出去,龔顯與慶童相互拆著對方身上的束甲皮帶類似武裝帶,什麽稱手的家夥都往上面掛,龔顯看著門口:“家裏與大房關系挺好的呀,兄弟和睦何愁家業不興?”

慶童笑著:“好是好,大房老爺會做人,咱老爺也會做人,這都是爭來的,挺不容易。國初時老祖宗分家三房,如今已有六世了。”

酒樓廣廳,趙普益一直就沒下去,看著趙期昌在後院下軍令一樣指揮家裏的小兩口子,不由搖頭笑著,還真是個奇人。

左廂房,趙財幫趙期昌卸甲後,又急匆匆出去準備熱水。

趙期昌坐在炕邊發怔,趙蕓娘端著木盤進來盛著瓜子、水果、茶水壺碗:“叔父,想什麽呢?”

趙期昌眨眨眼睛,輕嘆一聲:“管家這麽大歲數跑來跑去,挺不容易的,活著就不容易。今兒衛裏受了窩囊氣,咱心裏不舒坦,雖萬人敬仰,還是心坎兒裏不自在。”

天寒地凍的,兩個時辰半行軍近三十裏,下面弟兄都快累死在路上,結果種種努力、堅持只是人家的一場戲,一塊墊腳石,他就是稍大的那一塊墊腳石罷了。

要知道,這年頭一支軍隊能保持秩序日行三十裏就是合格了,日行五十裏那是強軍範疇。行軍不是兩腿邁著甩開手,要披甲掛刀提著槍,還要保證隊形,真的是很累的。

端著一杯茶遞過來,趙蕓娘挽著耳際發絲柔聲道:“叔父想的多,一直就多。”

抱著茶杯,趙期昌仰著頭看著屋頂楞神:“不多不行,多了心裏也不舒坦,還是飯來張口的日子舒坦一點。但無所事事只吃不幹活又枯燥乏味,看來就真無大自在大逍遙。”

趙蕓娘被逗笑了,捂嘴輕笑:“不做事還能吃好喝好,怎麽會枯燥?”

趙期昌揚著下巴,搖著頭:“這是真的,不騙你。那種日子安逸的跟廟裏的神像一樣,麻木。有點像圈養的豬……一輩子吃喝不愁,到頭就是一刀。”

趙蕓娘笑的更厲害了,笑的直喘氣:“這豬若吃的好喝的好,也是多少人難求的好差事。”

趙期昌扭頭看過去,努嘴:“蕓娘說的對,這日子還真不是一般人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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