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0章 兵為將膽

關燈
“你……”

出門時,田啟業一個肩撞,徐承貞險些被門檻兒絆倒,扭頭怒視。

揚著下巴鼻孔朝天,田啟業一臉絡腮胡子,大黃牙露出:“爺怎地?不服?若在蒙山,爺一刀挑了你娃腸子!”

張茂推了推田啟業:“田兄,何必與小兒置氣?”

田啟業扭頭,雙目睜圓理直氣壯:“咱是給他長記性,山東地面有人顧忌香火情。等到了旁處,這小子讓人弄死也是個糊塗鬼。”

張茂幹笑兩聲,田啟業說的不無道理。軍裏是最講交情的,也就是派系。派系這個詞看著高大上,簡單來說就是一幫一起玩的,必然排斥另一幫以前沒玩過的人。

軍裏的同僚不是請客吃飯混日子,都是要並肩殺敵交付後背的,一個外人想要立足,實在是太難了。沒有融合這種說法,有的只是誰吃誰,誰聽誰的。

當堂中劉磐介紹完徐承貞身份,這個人幾乎就完了,沒人會看得起他。

堂堂一衛世襲指揮使,這是要遷到北京、南京混日子的高官。現在竟然跑到山東地界混日子,等於和中低級軍官搶飯吃。在外面沒出息,還來搶下面人機會,這種人自然不受待見,又是外衛的,不整徐承貞整誰?

最重要的是徐承貞年紀輕輕襲職正三品,說明家裏上頭真沒人了,這就是頭號軟柿子,不欺負他欺負誰?

這個人倒好,不把尾巴夾緊,竟然還敢欺負登州衛的人,想著賣弄威風在朱應奎面前表現自己的能耐爪牙,簡直就是活膩了。

在邊鎮,這種人奉令在塞外巡哨一圈,可能就撞到韃子伏擊圈裏去了,不會有什麽活路。連人都不會做,一點眼色都無,欺負欺負是對他好。

排外,趙期昌直接的感受就是這兩個字。

前院火堆旁,一幫人掛好披風,趙期昌提著頭盔走在張茂身旁:“泰山大人,世兄可在軍中?”

張茂正綁著一字巾固定六瓣瓜皮帽,然後才將趙期昌遞來的鳳翅盔扣上綁著盔帶:“他在楊家店駐守,稍後三郎來我房中,還有田家兄弟一起好好議議。這倭寇稀奇,我等要弄明白了才好使力氣。”

“好,小侄安排好下面的事情,稍後就來。”

張茂拍拍趙期昌肩膀,神色略顯鄭重:“三郎,老夫知你交好劉磐的用意。可犯不著委屈自己,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可再飲酒。今日堂中,朱道員有求於衛裏,也是咱衛裏人說話,又在咱本衛地界,所以這事不算事。若換個地方,如水寨大營,你恣意拔刀,軍法在前,朱道員想不殺你,水寨軍將也容不得你。”

趙期昌怔了怔,拱手:“侄兒省的了,聽泰山大人的。”

努嘴下巴胡須似能聚成一團,張茂緩緩點著頭:“聽話就好,衛裏也隨著城東開荒有些變化。今夜堂中會議這麽大風波……唉,若無田家兄弟搭手,戚掌印那態度,讓老夫有些想不明白。”

戚繼光較為反常的態度的確令人尋味,趙期昌垂頭緩緩點頭,顯得失落。

張茂用力再拍兩下,長嘆一聲,神色說不出的憂慮。

趙期昌拱手微微俯身,待張茂轉身離開幾步,他右眼皮上擡瞥了片刻,額間一字巾綴飾的永樂通寶折射著火光。

慶童啐了一口,上前將勇字盔遞來,沒良心咧嘴:“老爺,今夜真威風。”

趙期昌轉身將頭盔戴好,搖頭咧嘴:“借衛裏威風罷了,那是個渾人。我不出頭,有人也會收拾他。”

劉磐喝斥徐承貞那態度,擺明了就是不待見。朱應奎缺的是水寨借調的兵,可不缺徐承貞這個人,有他礙事,沒他更好。

慶童想了想,搖搖頭左手提著紅纓槍,右手點燃一根火把,與趙期昌離開龍山百戶所。

臨時營地在一處山坡,四周生著火盆,火焰燃燒木枝劈啪作響。

趙期昌在火把照耀下檢查營區外圍一圈,每個帳篷周邊都挖了排水渠,軍帳呈田字紮下,正中圍著牲畜,此時顏植正帶著四人守夜。

顏植放下酒碗,跳下車廂上前拱手:“趙三爺!”

趙期昌看看擺在車轅處的酒壇,眉頭稍皺:“三哥這裏帶酒了?”

顏植捏著袖角擦拭胡須酒水痕跡,幹笑著:“回三爺,三哥也知軍中規矩,出發時不準弟兄們帶酒水。這酒是田千戶家中大公子田亮贈來,這位與三爺有舊。軍中相逢就送了兩壇酒,三哥賜下一壇給弟兄們禦寒用。”

仰頭看著有些不自在顯得扭捏的顏植,趙期昌笑笑:“我非不近人情之人,不過身兼守夜之責,身上擔負的可是所有弟兄安危。所以這酒,此時少飲為妙。輪休時,想怎麽喝咱不會管,別耍酒瘋給咱惹事情就好。”

“三爺大度,也請三爺安心,弟兄們走南闖北,自不會誤事取死。”

趙期昌頷首,轉身看一圈,顏植俯身很有眼色指著一頂軍帳:“三爺,三哥等人正等候三爺議事。”

這頂軍帳外慶童將火把遞給守門的一名壯漢,揭開擋風帳簾,趙期昌這才進入。

帳中溫暖,一盞油燈火苗搖曳,一幫閑漢聚在一起自然沒什麽好事,陳明理有心交結,自然是酒氣撲鼻。

人人從帳內兩側的大通鋪上起身行禮,趙期昌到最裏面脫了鞋子坐下,常信平將一團焐熱的被子抱來給趙期昌裹上:“老爺,上頭是個什麽意思?”

陳明理也拿起一個酒盅涮了涮,倒了一盅酒雙手遞過來,粗獷笑著:“師弟,先暖暖身子。”

趙期昌兩手接住酒盅,環視一圈圍過來的大小頭目,又低頭看看左手托著的青花瓷小酒盅,想到張茂的話,笑了笑仰頭飲酒,身子內外俱暖,笑道:“三哥這酒不錯,應該是米酒精釀的。”

陳明理遞來一條完整的羊腿和匕首,低頭笑著:“咱一向不沾酒,這是田家兄弟送來的。想著今夜也安穩,就給弟兄們散了下去,就當是壯行酒。”

趙期昌點點頭,昂著頭看一眼常信平道:“也沒多少事情,依戚掌印的意思,明早三更造飯,五更出發。我部與張茂部合編為右路,前往西北十裏處高家村南坡一個叫後溝的地方立營,先朝北搜羽山。十天為限,搜完羽山再論其他的。”

他對龍山周邊不清楚,他這話一落,周圍人都楞了楞,常信平道:“老爺,戚爺的令有問題。後溝在高家村北坡,高家村依山而建在山頂。我部若是在後溝立營,從東繞過高家村就是後溝山口,在往裏向西五裏就是紮營的地方。”

看來戚繼光也不熟悉這一片,這也正常,戚繼光打小懂事起就跟著他父親隨軍而居,此前一直在京裏,還是三年前回的登州。

“無礙大節,都把話給下面傳到,今夜早早休息,明日別誤了時辰讓人笑話。咱那個泰山老岳丈,還招呼咱過去要議議。”

趙期昌握著匕首削下巴掌大一塊肉,連著匕首將羊腿遞給慶童,這是一條蠟制羊腿烤的金黃,慶童削下一塊雙手還給陳明理。陳明理又遞了出去,一圈下來只剩下骨頭。

陳明理也沒有再給趙期昌添酒,盤坐在思量:“衛裏這次出軍,讓各處都迷糊。師弟若有消息不妨說說,咱三人計長,朝著七寸打,能出彩不少。若蒙那位姓朱的道員看重,他日也是一條吃飯的好路子。”

朱應奎的前途非常好,沒有多長時間的觀政實習經歷,直接進入都察院當禦史。三年一轉擢升下派山東按察使司五品僉事,加派登萊道道員。僅僅五年時間,升官速度堪比翰林官。

又是錦衣衛籍,看著也是能領兵的,他日當個封疆重臣必然在邊塞重鎮,說不好還能執掌兵部。這樣的大腿,若真抱上了,真的是吃不完的紅利。

趙期昌用自己的匕首削著肉片,蘸著醋嚼著,搖著頭:“具體情況咱也不清楚,沒什麽準信。稍後在那邊,估計我那老岳丈要交底一些,到時候咱再集議。”

飲一口茶水,趙期昌環視一圈:“這件事情的確有大好處,出軍本來就倉促,朱道員那裏為促成此事給衛裏各處掏了不少好處。這只是開頭菜,他圖謀的必然不小,否則不會這麽大方。有好處,咱弟兄自然要撈一票。”

另一邊,龍山所大院後房,火炕上朱應奎與劉磐盤坐對飲,炕桌上擺了四道菜。

兩人各自分別拿著酒壺吸著,劉磐醉酒面容紅彤彤:“大兄,我那小兄弟膽量如何?”

朱應奎也醉態明顯,搖著頭:“不怎麽樣,多大的事情?”

軍中會議時拔刀真的是殺頭大罪,可朱應奎不認為趙期昌膽大,也不認為這人魯莽,說到底就是小家夥被灌醉了,易怒做出的傻事情。

劉磐搖頭:“大兄,軍裏的事情看似簡單,實際上大兄未曾領過兵,是個門外漢。徐家小兒不值一提,他就是糊塗鬼,眼睛早瞎了,看不明白。”

這一點朱應奎點頭,夾菜嚼著:“是這麽個事,這人蠢。在登州衛找登州衛的麻煩,蠢的不是一般。”

劉磐腦袋晃著,滿口酒氣:“弟說的膽量,不是趙期昌做了什麽,而是敢怎麽做。兄長別看他年歲小,可懂的比尋常秀才多,酒量也不錯,酒品還是可以的。絕不會飲了酒說胡話,做糊塗事。”

朱應奎閉目,思索事情發生時的趙期昌舉動,方臉上的濃眉一皺成了一團。

劉磐繼續說著:“他這個人敢這麽做,一來是抓準了大兄不欲張揚,二是認可咱這個朋友,覺得咱會助他。這都是外因,是旁枝末節。內因是他不懼兄長怪罪,有登州人庇護是一方面,最大的緣由是他手裏有人。大兄可知,這小子手裏有多少人?”

朱應奎睜目,點頭:“登州衛開荒大計咱也聽了,他趙家吞了不少。這小子,手裏有三十餘家丁,整日操訓風雨不歇,可見也是有心人。”

咧嘴一笑,劉磐道:“兄長知道的並非全面,估計年後,這人手裏可戰家丁能有百人之眾。握著這麽大一票人,在邊軍誰會平白得罪?”

朱應奎倒吸一口涼氣,雙目微微睜圓:“怎可能?”

劉磐的可戰家丁可不是衛裏各家那種長工性質,戰事拉上去應付差事的家丁。而是以戰兵標準來衡量的數據,現在邊軍大帥手裏養個三百家丁就頂天了。

“地,將門有多少地便養多少家丁。趙家猝然崛起,缺的就是將地變成家丁的時間。待家丁練好,自然會受朝廷倚重成為一方將門。而這小子本就是個破落戶靠萊山捕蛇過日,卻不貪安逸,竭盡其力操訓家丁。可見,登州這邊的水會渾的一團糟,不是看起來的那麽好收拾。那些打算盤的人……”

說著劉磐搖搖頭,兇惡的面容諷笑著。

現在已不是國初,那時候衛所軍能用,將領幾乎就沒什麽倚重力量。可眼前朝廷千防萬防,還是不得不捏著鼻子默認軍將豢養家丁以助戰這種風氣。

都說將為軍膽,這句話是對的。可衛所軍衰敗,征兵、募兵帶來的就是家丁風氣橫行。就有了新說法,兵為將膽。

誰手裏能打的家丁多,誰的膽量就大,誰的能力也就大。

軍裏是這麽看的,朝廷上頭人也是這麽看的。選拔將領時,其部家丁戰力、數量、過往戰績、派系所屬就是四個大致的標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