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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趕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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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劉家旺戍堡。

這裏逢三、八兩日趕集,算是較小的逢集。除了登州城,周邊八個千戶所,就相當於八個市集。尋常的都是十日內有三日逢集,地理位置優越的幾個,十日有四次逢集。

一大早,慶童牽馬,趙期昌第一次騎馬趕赴劉家旺集場。登州八個千戶所及幾處小集場他都趕過,運轉規矩心裏亮堂。

除了他外,劉瘸子駕著牛車,車上坐著趙財,孫孟娘穿著嶄新水綠襖子、百褶黑色裙盤坐在車廂後頭,扭頭四望著目光新奇。

“老伯,老爺怎麽不坐車?”

孫孟娘發問,牛車就在車板上放了一件如簸箕一樣的竹編車廂,裏面鋪著一層羊毛氈。

趙財摸著下巴處一綹胡須笑道:“老爺騎術不好,要多乘習。”

孫孟娘眼中,趙期昌騎馬姿勢絕對生疏,看著都難受。

這一趟過來不是來買東西的,而是請匠人。墩裏發展最基本的鐵匠、木匠眼前夠用,可還缺一些,比如手工匠人。

登州這一片即使入冬後也不會太冷,身子厚實的漢子兩件厚布衣衫套著,也能將就應付。

白石墩到劉家旺戍堡之間的六七裏基本上也就能勉強有一點路的模樣,兩側雜草、灌木叢生。

馬上,趙期昌看了又看這些雜草叢,高的地方能在人胸口處,只覺得可惜,一個想法閃過腦海擔心自己忘掉,便開口:“慶童,看看這草。回去後記得提醒咱這裏的草,開荒結束後,咱將這些枯草紮成堆,燒了紉做肥。”

慶童轉身看了看背後已有一裏的分界林帶,張嘴:“老爺,這不妥當。劉家旺這邊兒不要,咱也不能燒。要燒的話,最好與劉家旺的管事鐘百戶打個招呼。”

趙期昌挑眉:“人不要荒在這兒,咱拿去應該無礙吧?”

慶童後退著走路,搖頭:“規矩就是規矩,這是人劉家旺的地界。咱把這些草當寶,人家不要見咱動手,也要抓著由頭討說法,多少是麻煩事。”

對此,趙期昌笑笑:“咱將劉家旺上下打服,應該就沒問題了?”

慶童也是露笑:“打一頓,興許就老實了。”

趙期昌展目四望,已經將這一片荒蕪草地當成了自己的,問:“這鐘百戶什麽來頭?”

慶童想了想,道:“單幹戶,背後沒什麽人。早年是番上班軍,殺了個韃子,回來就成百戶。也沒啥出息,守著劉家旺將近十年,就是個守家的老狗。”

劉家旺戍堡外,堡裏軍戶、四周鄉民,南邊來的山民聚在一起,遠遠望去約有千號人。其中不乏買賣牲畜的馬戶,或更遠地方來的行商。

趕集交易區域就在戍堡外官道兩側,一處戍堡內軍戶擺的早攤前,趙期昌主仆四人歇腳,飲茶。

趙財目光探索,指著靠近戍堡即北邊道:“老爺,那不是咱中所的何家兄弟?眼前何家老二成婚在即,也要分家。不妨雇傭何二到墩裏做豆腐,最遲一年時間,家裏也就學會了這門手藝。”

北邊三十餘步的地方,何家兄弟在兩架獨輪車支撐起的架子上,擺著散熱氣的一方方豆腐。

墩裏缺的是糧食,不缺勞力。開田之後就是蓋房子費一點勞力,其他時間只能蹲在房子裏過冬。必須找一些事情做,一些低成本的作坊就可以搞。

如何家兄弟這樣做豆腐,每日天沒亮趕著車出去賣,只要能收回豆料成本,扣掉雇傭來的支出,那多出來的都是賺了的。

趙期昌點頭:“何家豆腐手藝不錯,管家一會兒去談談。”

趙財又指著更北一點道:“那是夏家酒坊夥計,老爺若真要置辦一個酒坊,老奴便去問問那些夥計。若願意跟著咱趙家幹,給一個二掌櫃,興許能招來一兩個好手。”

趙期昌想了想:“可以,咱的酒只要不酸,大兄那邊就能吃下,不愁銷路。”

同樣的道理,對趙期昌來說人力是無成本的。至於收稅,衛裏各家搞這種小作坊的多了去,也沒見衛裏挨家挨戶收。只要產業不是太大,縣衙門也不會過來收稅。

趙財飲完茶,不敢耽誤就去找這兩家人談。

慶童沒去看那邊交談,扭頭四望指著南邊,外圍基本上就是牲畜買賣:“老爺,此時正是收購瘦馬的好時節。不如買上兩頭小馬,養大一頭就能回本。”

一聽瘦馬這個詞,孫孟娘看向慶童,慶童面無表情。

瘦馬是一個行業,指低價專買病弱小牛小馬,養好後再轉手掙錢的人。也知購買女童,調教後買賣的行當。高端一點的瘦馬行業,則是培養優質女童,琴棋書畫樣樣俱全,然後包裝一番在士林一炮而紅,賣一個大價錢。

趙期昌有心思養幾匹馬,但家底擺在那裏。瘦馬這個行業真的要看眼力、是個技術活,門外漢要闖進去,基本上就是接盤俠。

故作思考,笑著反問:“我看是你想要一匹馬才對,可對?”

慶童抿嘴笑笑:“有這個心思,老爺的徐馬不算神駿。自家養幾匹好馬,傳出去外人也會高看家裏一籌。”

一聲口哨響起,趙期昌扭頭去看,見南邊陳明心騎在一匹神駿黑馬上,身上穿著鹿皮襖子,頭上紅纓氈笠斜戴半遮著臉,只露出含笑的眼線,身子隨著馬步一搖一晃,顯得慵懶、瀟灑。

趙期昌也露笑起身,拱手:“五哥,也來趕集?”

慶童扭頭一看,面皮繃緊,神情不快。

跳下馬,陳明心扶正氈笠拱手:“路過,正準備去老弟寨子裏吃酒。”

瞥到慶童神色變化,陳明心拍拍慶童肩膀,上前坐在長條凳上說:“好兄弟,那日是兄弟不對,人在江湖也沒法子。不過李讚那邊已啟程去了宣府投軍,今後能否回來還是兩說。”

慶童側頭過去低下:“最好活著回來。”

陳明心聽了搖頭笑笑,看向趙期昌道:“老弟,問你個事兒。”

一旁孫孟娘拿著茶壺倒了一杯茶,趙期昌推過去:“五哥問就是。”

端著茶水吹了吹熱氣,小飲一口陳明心道:“是這麽個情況,是兵和賊的問題。我有一兄弟,是奇山所的軍戶,後來老母親病了,出去剪徑養活其母。其後單身一個,索性投了蒙山。現在想過安分日子,想應募當個戰兵。你說,兵當賊容易,還是賊當兵容易?”

趙期昌搖頭:“都不容易,五哥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開口就是。”

輕嘆一聲,陳明心道:“這年頭兒當兵還不如當賊來的逍遙快活,咱就是問問。咱還有幾個兄弟要安排,晌午後就來老弟寨子裏吃酒。”

趙期昌起身送了兩步,讓陳明心沒頭沒腦的問題弄得有些疑惑。如果陳明心要給一些江湖漢子洗白身份,趙期昌還是可以幫一點忙的,掛靠到白石墩軍戶編制裏,這好漢就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將來投軍也有個文書來證明身份清白。

回座後,就聽慶童悶悶道:“老爺,陳家寨就是個賊窩子。”

飲一口茶水,趙期昌努嘴:“三年前咱就知道,這幫賊比軍兵熱心腸。再說了,這年頭兵和賊,也就是一念間的事情,都不容易。”

慶童緩緩點頭,當年山頭寨遇襲,最先趕到那裏的不是捕倭軍,而是陳家寨的好漢。

孫孟娘垂著頭,不去摻合什麽兵、賊話題。

在這個基層治安靠宗族的時代裏,就是她這樣的小女子也有不俗的膽量。甚至蒙山好漢裏,就有一位諢號叫做雙尾燕娘子的生猛婆娘手裏帶了一票人。

沒多久,趙財領著何家老二過來,坐在趙期昌左首,給何二倒了一碗茶,揚著下巴道:“何家後生,我家老爺就在上座。當著我家老爺的面,將你的條件說說。”

自幼推磨練就寬闊、雄健的身材,四方臉的何二面容不類尋常粗漢那樣粗糙,反倒細膩白皙。看著趙期昌拱手:“三爺,小的旁的不求,只求十畝薄田。若是三爺看得起我何家燒豆腐手藝,小的給三爺當牛做馬幹三年。”

搖頭,趙期昌道:“我趙家田地雖是新開的,可也不瞞你,春耕後咱會開渠引紅石山泉溪灌溉。不出兩年,這就是上等良田。十畝良田換你三年,虧。”

何二驚疑,有些不相信,看向趙財。

趙財撫須:“如我家老爺所說,最快兩年,最差三五年內,新開田地便能通渠。”

不缺水源的良田,與尋常薄田、旱田相比,價格差距大的能有三倍。畢竟投入產出關系擺在那裏,一戶四口人精細耕作的二十畝良田,可要比累死累活耕作的五十畝旱田要收入的多,還出的力氣少,不遭罪。

微微咬牙,何二看著趙期昌道:“三爺,那小的出工十年,換十五畝田可好?”

端著茶水,趙期昌沈吟:“這價碼對咱來說還是有些虧呀,田地是有數的,可衛裏能燒豆腐,缺田的人可是沒數的。這樣吧,十年,十畝地,這地明年開春春耕前就能交付與你。若是答應,就來白石墩,咱彼此寫了契文、按了手印呈送衛衙門,也就把事定下了。”

搖著頭,先快後慢,何二猶豫再三:“三爺,十二畝可好?”

趙財看向趙期昌道:“老爺,兩畝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依老奴的意思,不妨留下這兩畝地做添頭,若是何家後生在家裏,能幫著家裏盈利,就給十二畝。若是買賣不虧不賺,就十畝地。”

說著看向何二:“若何家後生手藝不精接連折本,這地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咱家裏按著短工價錢,給何家後生補上虧欠。如此,老爺覺得如何?”

趙期昌沈吟做派拿捏起來,見何二眼巴巴的模樣,便緩緩點頭。

打發了何二,趙期昌問:“夏家夥計怎麽說?”

趙財笑笑:“夏家這頭兒要等等,那兩名夥計要回去合計合計。觀其神色,這兩後生也不是安份人,好好談一談,便能成。”

孫孟娘垂著頭,眼珠子上擡餘光瞥著趙期昌這個自家小老爺,見他不茍言笑嚴肅的面容,心中頗有壓力,也因為這壓力而覺得心裏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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