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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慶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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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飯後,趙期昌擺弄著五鬥竹木長弓,這是步軍用弓,弓身捋直後在他肩膀處。

故而,用著不是很稱手。

按著陳明心教導的五平三穩口訣,回憶陳明心的姿勢,趙期昌兩腿自然站立,渾身力量均勻下壓,這是腳穩;然後是持弓手穩,最後是心穩。

左臂持弓,右手拔出地上的長箭,趙期昌三指扣箭搭弓,雙臂水平試著拉了拉,沒有拉滿就放棄了。首先右手沒有牛皮扳指,摩擦力不足無法穩定扣箭,其次是吃力,開弓時要右手扣箭從左臂肘內水平往後拉,同時左手握著弓臂往前推,姿勢不對左右兩手不平,會比較吃力。

更重要的是,持弓姿勢不對,彈出去的弓弦往往會打傷持弓左手。

開弓沒有回頭箭,不能空拉空放,這會對弓造成暗傷。

將箭重新插到地上,趙期昌練了練臂力,五鬥軟弓也就滿拉七次,就不得不休息。

對於尋常弓手,軍中多以健壯者充任。軍中弓箭部隊的戰術目標殺敵是次要的,射住陣腳才是本職。靠密集箭雨壓制敵人,要的是射速、射程,精度由數量彌補。

校軍時,軍士要求是射一百二十步,軍官二百步。除了武舉時,都不怎麽考校射擊精度。畢竟,弓箭這東西是最難練的,影響射擊精度的客觀條件又太多。

冷水洗了汗跡,趙期昌回竈房看一眼,大木桶裏兩個小家夥已經洗完一個熱水澡,便取出匕首在井邊磨了片刻,開始為兩個小家夥剃頭。

匕首也不是什麽寶貝東西,剃頭有些難為這東西了。

五郎坐在趙期昌懷裏,咬牙眥目做著鬼臉,趙期昌又不得不磨磨匕首,繼續小心翼翼給五郎剃頭。說是鋸頭發也是能說得通的,揪住一撮頭發用匕首劃斷。

“呦呵?”

陰陽怪氣的語腔,趙期昌擡頭見是提著一包食物的高泥鰍,不搭理繼續為五郎剃頭。

高泥鰍上前,蹲在他面前上前打量,眼珠子轉著:“聽小白爺口氣,好像最近你發了一筆橫財?”

“你待怎地?難不成要強搶?”

趙期昌捋掉匕首上的油垢碎發,拍拍五郎打發到一邊,一手握著方石繼續磨匕首。

見趙期昌默認,高泥鰍仰頭哈一口氣,笑道:“兄弟,橫財燙手不吉利。最近手頭緊,你看接濟接濟可好?”

晃晃手中匕首,趙期昌擡眉瞥一眼高泥鰍:“要錢沒有,刀子要不要?你有話就說,沒話就滾。”

“咱就佩服你這一點,死鴨子嘴硬,倒驢不倒架!”

高泥鰍舌尖抿著下唇,審視趙期昌片刻,提起手中一吊點心,道:“小白爺差咱來傳話,讓你跟咱去一趟。你瞧,小白爺知道你好這一口,送來的。”

道觀裏,白日裏有那個老牛鼻子在,否則早綁了這毒蜈蚣。

二十兩呀,一斤多的白銀,高泥鰍心中發狂,有了二十兩回到村裏,足以置辦四五畝薄田,連個婆娘都能討一個。

他相信白慶喜的威懾力,只要把這小子弄出去,捏圓捏方還不是由著他?

雖不知賣了什麽消息給小白爺,可小白爺今早對他說起,說明什麽?說明小白爺不甘心,要借他的手報覆毒蜈蚣。

心中火熱,高泥鰍兩眼炯炯有神綻著光彩,笑吟吟:“怎麽,連小白爺的臉都不賞了?”

見趙期昌斂去了笑容,高泥鰍笑容更甚:“毒蜈蚣,爺吃定你了。”

趙期昌又眼角洋溢笑容,嘴角翹起:“哦,白慶喜是個什麽東西?你一個下三濫連下九流都不入的玩意兒,又是個什麽東西?”

高泥鰍愕然,看了趙期昌片刻怒氣上湧,緩緩站起來。身子前傾,仿佛一頭要撲上來的饑餓瘦狼。

突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高泥鰍怒目轉過去,咽一口唾沫又緩緩擡頭,看到一襲連身皮甲,頭戴大檐勇字盔,掛刀的慶童方正、冷峻面容。急忙媚笑:“呦,將爺!”

“將爺稱不起,蒙東家器重,賜姓趙,名慶童。”

慶童右手使勁扣住高泥鰍瘦巴巴左肩,緩緩向下壓,高泥鰍疼得齜牙咧嘴:“爺!趙爺!您輕著點兒,小的遭不住!”

雙膝一軟,很幹脆的跪在雨後泥地上,高泥鰍哭喪著臉仰視慶童:“爺,小的跪了,真跪了,松手可好?小的保證,服服帖帖……”

慶童扣著高泥鰍肩膀上前走兩步,高泥鰍只能順著原地轉半圈,兩腿滿是泥,哭喪著臉,瞥一眼趙期昌,滿是求饒。

慶童收手從腰間大帶皮囊裏掏東西,一腳踩在高泥鰍小腿骨上:“老實跪著,最近鬧倭寇。小心爺宰了你,報個軍功領賞吃酒。”

高泥鰍吃痛,直接一頭磕在泥地上,閉著眼睛哀嚎:“爺!小的真不是倭寇!”

五郎、七郎也被慶童的暴力嚇著了,依偎在趙期昌背後。趙期昌腳下,腳尖處就是高泥鰍額頭,垂眉掃一眼,微微搖頭:“就你這德行,也能當倭寇?”

“趙爺爺說得對,小的這鳥人,哪能當得了倭寇!”

江湖上混的人哪個不是高泥鰍仰慕的人?可這些他仰慕的好漢,最怕的就是鬧倭的時候被軍爺們砍了報功。江湖上各處,軍隊殺招人嫌的地痞冒功這類事情種種傳說,可真不少。

“本百戶觀你言語多有怨恨啊,因私怨而叛國投敵,裏通倭寇魚肉鄉裏這類事情,咱覺得你或許幹的出來。”

趙期昌毫無內心阻礙,左腳擡起踩在高泥鰍頭頂蹂著,身子微微前傾:“說,心中窩囊不窩囊?”

叛國是什麽高泥鰍不明白,可一個叛字可是天大的罪,要誅九族的!

還有通倭,管你通沒通,有嫌疑最好的結果也是去監牢裏幹幾個月活。

亡魂大帽,顧不得屈辱,更顧不得什麽百戶不百戶:“爺教訓的是,讓爺教訓,小的心裏歡喜,是小的的榮幸,怎麽敢怨恨?”

趙期昌對比前後變化,輕輕一哼,感慨頗多。

慶童見趙期昌同樣蠻橫的作風,心裏反倒覺得靠譜了,將文書雙手遞上來:“老爺,長房老爺已辦好文書,這是契書。”

趙期昌翻開一看,徹底的賣身契,慶童很早就被父母為抵租子賣給了趙鼎明,還不是白契這類臨時雇傭契書,是紅契,死的。

這是衛裏用芋的新契書,趙鼎明將慶童從法律上,送給了趙期昌。

收好契書,這東西每年夏收或秋收的時候,衛裏都是要查的。也就是走走程序,最擔心是上頭都司府派專員來查,關系到人丁免徭役、及賦稅問題。

趙期昌現在有六品武官官身,是外官能免去家中六丁徭役,這東西能證明慶童是他趙家的人,自然就能免去慶童的徭役。或超出六丁範疇,慶童的徭役攤派錢,也由趙期昌出。

故而這東西也是一式三份,衛衙門、趙期昌這個主家,慶童,都持有一份。

因為太祖皇帝是佃戶出身,這類賣身的人與佃戶一樣也有法律保障,基本上生活全靠主家,病亡也需要報備。

大明朝的佃戶,法律裏直接規定,佃戶與東家是宗族父子兄弟關系,不是簡單的雇傭關系。換言之,雙方誰犯了了不得大罪,另一邊也逃不掉。同時,也以此保障佃戶的生存。欺壓、餓死佃戶,等於見死不救餓死族人,是大不仁。基本上名聲就壞了,想當官什麽的,就是道德汙點。

收回腳,趙期昌道:“泥鰍,擡起頭。”

“哎。”

松一口氣,高泥鰍擡頭一臉泥水,看一眼趙期昌又媚笑低下頭去。

“士農工商,你要記住,咱軍戶再破落,也是太祖高皇帝規定的世襲軍士。其他人還要讀書考功名,當個士子、文士。我軍戶,祖上乃是太祖麾下打天下的功勳,我等生下來,就是士。再落魄,也是士。爺可以披甲背弓挎刀滿大街溜達,你敢如此?”

“爺今個兒明明白白告訴你,城外荒僻地界讓爺瞅著你,管殺不管埋。”

高泥鰍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低著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回去告訴白慶喜,爺如今是白石墩管事百戶,國朝六品武職。要談事情,把禮數做周到了。他以禮待我,我自會以禮待他。完完整整傳達過去,若增減一字,爺便卸你一條爪子。”

高泥鰍前腳抱頭鼠竄離去,張家大郎肩上搭著一根哨棒,棒頭掛著一吊肉進來,笑道:“三郎這話在理,咱聽著心裏熱乎。”

趙期昌打開高泥鰍留下的點心,一人發一枚,餘下交給五郎指了指老道士所在的真武大殿,五郎拉著七郎離開。

他才打量張大郎:“大兄,怎麽有空來這裏?”

“你做的好大事情,這升遷就該賀喜一番。一早又見白家那麻桿兒來尋潑皮,感覺沒啥好事,就跟了過來。”

吃一口點心,嘴角全是酥渣,張大郎拍拍慶童的肩:“好好幹,宰一個倭寇光上頭賞銀就有八兩,可比做買賣來錢快。”

慶童雙手捧著點心吃著,點頭。

給了趙期昌一個眼色,兩人進了低矮竈房,慶童嚼著點心瞥一眼,又看看湛藍天穹,輕哼一聲,又有些傷感。

竈房裏,張大郎問:“泰山大人是派慶童來請你赴宴,還是將他給你了?”

“大兄怎麽知道,我兄會將慶童轉到三房來?”

趙期昌也疑惑,張大郎低聲道:“慶童留在泰山大人那裏,只會刺目。蕓娘還有個姐姐,就失足落井那個。早前許給李家,然後就跳了,與慶童有關系。李家又求娶蕓娘,因為你家的事情,泰山大人便許給了我張家。”

說完,張大郎還輕輕一嘆:“造化弄人。”

趙期昌也是噎的不輕,沒想到慶童、大房那邊還有這麽一件隱晦事。

也難怪,昨日趙鼎明唆使他殺李家的人,那個跳井自殺的傻妮子,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被李家婚約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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