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前。

慕雪意從山莊外回來時，有些心神不寧，就連山莊前的值守弟子喚她，她也未曾應答。

“夫人？”

那名值守弟子見慕雪意沒有應答，便嘗試著又喚了一聲“夫人”。

他瞧見慕雪意徑直往山莊深處走去，忍不住撓撓頭，有些不解。

以往這時候，夫人都會輕笑著應一聲，怎麽今日的夫人……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值守弟子瞧見慕雪意那一襲雪白衣裙轉瞬消失在長廊盡頭，也不再多想。

慕雪意走過長廊，自微風襲來，淡淡的花香縈繞於她鼻尖。

她停下腳步，擡眸望去。

是她與沈雪潤一起種在山莊裏的花樹開花了。

花滿枝頭，清香四溢，將整個山莊籠罩於其中。

慕雪意站在花樹下，站了好一會兒。

忽的有一朵花被微風吹拂，輕墜下來，飄浮過慕雪意眼前，她下意識伸手去接。

那朵粉白花朵落於她掌心之中，皙白手指纖細似削蔥根般。

“意兒。”

不知過了多久，慕雪意聽見沈雪潤喚她的聲音，轉眸望去。

沈雪潤站在長廊下，一襲青衣俊逸，身形頎長。

因眼尾處一抹玄色淚痣的存在，在他身上，清冷與妖冶共存。

慕雪意壓下心中所想之事，收攏手指，掌心裏的花被她輕輕虛握。

她轉身走向沈雪潤，來到沈雪潤面前，才出聲道：“沈大哥，你今日這麽早就修煉完了嗎？”

沈雪潤看向慕雪意虛虛握著的那朵花，應了聲，問道：“意兒今日出去，又去了城中？”

慕雪意輕移了瞬眸光，眼睫微垂，掩下自己的心事，應聲道：“沒有，就在山莊外走了走。”

“我最近在修煉上不知道怎麽回事，像是遇上了瓶頸般，所以在山莊外散了散心。”

慕雪意解釋著，又將手指打開，將手中的花遞了過去，眉眼彎彎，道：“沈大哥，此前我們種下的花樹開花了。”

“我記得……從前在慕家，就有這樣的花樹。每逢這個季節，這棵花樹就會開花。”慕雪意眸光微亮，像是陷入了回憶般。

“那時候，我，沈大哥，還有姐姐……”

慕雪意說到此處時，話語一頓。

好半晌，她才繼續道：“姐姐她不在了。”

沈雪潤走出長廊，站在慕雪意面前，伸手拾起慕雪意手中的花，將其落於慕雪意發間。

隨後，他將人攬進懷中，低低出聲道：“意兒，沒關系，你還有我。”

“我們還有彼此可以相信。”

也只有彼此能夠相信。

慕雪意輕垂下手，衣袖滑落，遮掩住了她驀然攥緊的指尖。

他們明明只有彼此可以相信了，為什麽沈大哥還要選擇入魔呢？

早知道……早該在東荒的時候，她入魔後，就該死了。

她不容許任何魔物的出現，自然也包括她自己。

沒關系，沈大哥。

今夜過後，一切都會變好的。

慕雪意微閉著眼，輕聲道：“對，沈大哥，我們還有彼此。”

很快，便到了夜裏。

夜幕高闊，月華如水。

慕雪意結束修煉之時，距離她與蕭清遠等人約定的時間已近。

她停下心法的運轉，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很快因各種靈光而亮了起來，將夜色下整個山莊籠罩在明光之中。

這是蕭清遠等人已經來到山莊之外。

蕭清遠看向已經被打開的山莊門口，轉眸對不遠處的玉明心道：“玉道友，進入山莊之後，一切小心行事。”

沈雪潤入魔之後，隱匿於東荒。

而在東荒地域上，一宗一世家作為眾多勢力之首，道宗理應也該知道此事。

蕭清遠從慕雪意處得知沈雪潤的蹤跡和修為後，便將此事通知了劍宗與道宗。

道宗因此派出道子玉明心，作為此次任務的領頭人之一。

玉明心聞言，拱手應聲道：“多謝蕭道友。”

他在這周遭布下了重重困陣，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入魔的沈雪潤再度脫困，像幾千年前的樓清宴那樣，為禍東荒的。

眾人進了山莊，遇上山莊內的人，出手將其制度。

很快就有道宗弟子認出在山莊內值守的弟子身份，驚訝道：“這些弟子好像都是沈家的人。”

數年之前，當沈雪潤被爆出入魔的消息之後，沈家沒過多久，就對外宣布，稱將沈雪潤從沈家除名。

沈雪潤從此不再是沈家少主。

可如今……

這座山莊中，不僅隱藏著入魔的沈雪潤，還有沈家子弟在此守衛。

這其中不難猜出些什麽。

沈家將沈雪潤從沈家除名，只是表象，只是做給修仙界中五域勢力看的。

其實在暗地裏，沈家早就已經是沈雪潤的囊中之物了。

蕭清遠聽到道宗那名弟子所言，思忖片刻，便道：“沈家的勢力，主要是在南域……”

兩宗以及五大世家之中，除了位於東莞的道宗和蕭家之外，便是中域的劍宗、葉家、傅家三方勢力，以及位於南域的沈家，位於西海附近的溫家。

無任何一方勢力駐紮在北境雪原。

五大世家之中，唯有沈家與溫家是獨占一域而發展的。

而如今，沈家在南域一家獨大，又是已經入魔的沈雪潤在暗中操縱沈家上下。

那麽，此刻的南域危矣！

蕭清遠與玉明心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指尖處掠出一抹靈力，分別向劍宗與道宗傳達靈訊。

其中，附上了自己對於南域如今情況的猜測。

沈雪潤如今駐紮於東荒，是因為沈雪潤意在東荒？

蕭清遠遲疑一瞬，迅速探出神識。

山莊內各處分布的沈家弟子皆是已經被眾人制服。

蕭清遠與玉明心很快來到了魔氣肆虐最為嚴重的院子。

魔氣遮天蔽日，沈雪潤就站在院門前，察覺到兩人的到來，眼簾一掀，冷冷望了過來。

在他身後的院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魔氣溢散進去。

玉明心與沈雪潤之間打過交道的地方並不多，此刻見到已經入魔的沈雪潤，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然而，蕭清遠瞧見沈雪潤周身魔氣肆虐，卻唯獨只有其身後的院子沒有被魔氣侵染之時，心緒有些許覆雜。

沈雪潤本就不欲與這兩人廢話，指尖一擡，便操控著周遭魔氣迅速傾湧而去。

魔氣肆虐之中，一柄長劍探出，橫掃而過。

尋常人入魔，要麽是道心破損，要麽是本命長劍斷卻。

可沈雪潤不一樣。

他是自願入魔，是為了慕雪意而入魔的。

沈雪潤即便是入了魔，卻依舊能夠用劍。

或者說，入了魔之後，沈雪潤手中的劍和劍意更加冰冷與無情了。

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致命一擊。

“錚！”

身在院中的慕雪意聽見了這一聲劍鳴錚錚。

她遲疑了許久，才邁步走到院門處，伸手打開院門，擡眼看向院門外的情況。

“哢啦！”

“沈大哥……”

慕雪意看著身在逆天魔氣之中的沈雪潤，輕咬著唇瓣，低低出聲。

“錚錚！”

沈雪潤再度揮出一劍，劍意暗亮，混雜著魔氣，朝蕭清遠劈斬過去。

旋即，他便聽見了慕雪意的聲音，手中的劍輕移了下。

沈雪潤轉眸望過來，看著距離肆虐魔氣僅僅只有一步之距的慕雪意。

慕雪意睜著杏眼，註視著他，眸中光亮已然不再。

沈雪潤腳步輕移，來到慕雪意身邊。

他伸出手去，想要拉住慕雪意的手，魔氣傾湧而出，將慕雪意雪白的衣裙侵染了些許。

沈雪潤伸出的手驀然一頓。

慕雪意出聲問道：“沈大哥，你真的入魔了嗎？”

沈雪潤並不出聲。

慕雪意再問：“你是因為我才入魔的嗎？”

慕雪意見沈雪潤不答，邁步走入魔氣之中，來到沈雪潤面前，低聲道：“沈大哥，你為什麽要為了我入魔呢？”

“現在，他們都來抓你了，我們寧靜的生活都被攪亂了。”

慕雪意眼睫輕垂，一滴眼角從眼角處滑落。

沈雪潤終於伸出手去，輕輕碰到了她眼角處的那滴淚，將其抹去。

“我現在就帶你走，我們換一個地方，還可以繼續像過去這幾年一樣，生活下去。”

沈雪潤握住了慕雪意的手。

正值此時，蕭清遠與玉明心再度蓄勢攻來，沈雪潤將慕雪意拉到身後，手中長劍再度揮出。

“錚！”

“錚……”

卻在此時，一道鉆心的疼痛從沈雪潤身後傳來。

沈雪潤輕輕垂眸，看著穿透他身體的那柄匕首。

他還記得這柄匕首，是他特地為慕雪意打造的、最為鋒利的一柄匕首。

雪亮的刃身上，此刻沾染了他的鮮血。

慕雪意用沈雪潤送給她的匕首捅進了沈雪潤的身體裏。

“沈大哥，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我這一生最討厭的就是魔物，和別人的欺騙。”

慕雪意眼睫輕顫，低低出聲道：“可過去的那幾年裏，這兩件事，你全都占盡了。”

“對不起。”

慕雪意緊緊握著匕首，將匕首收了回來。

她看見沈雪潤的身體蹌踉了一下，向她倒來。

慕雪意伸出手去，將人扶住，連帶著自己一起，跌坐在地上。

沈雪潤擡眸望著慕雪意，眸中掠過一絲覆雜不明的情緒。

他是“劍”，分明該感覺不到疼痛的，可此刻他卻覺得自己心中空蕩蕩的，有一股冷意席卷而來，仿若讓他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

沈雪潤啞聲問道：“意兒，你就這麽恨嗎？”

慕雪意瞧見了沈雪潤一襲青衣上被噴湧而出的鮮血侵染得異常刺眼，還不斷有鮮血湧出。

她伸手去捂住那道由自己捅出來的傷口，緊咬著牙，不肯讓自己有半分的心軟。

鮮血很快將慕雪意的指尖染紅。

她輕聲應道：“是的，我很恨。”

“沈大哥，你是我的道侶。道侶本該是這世間最親密無間的存在，可你騙我。”慕雪意低聲輕笑道，“所以我也騙了你。”

……

暮搖光與容扶舟隱匿於暗處。

暮搖光以神識探出，看見了慕雪意伸手捅刀子給沈雪潤的這一幕，不由得在心裏道：真是好一出大戲！

與此同時，暮搖光的神識迅速鋪展開來，察覺到了山莊內的情況，也“看”到了山莊內被制度的修士全是沈家子弟。

她遲疑了一瞬，腦海之中迅速掠過一道靈光，亦是想到了些什麽。

沈雪潤的入魔，其實是在當年世家盛會之中所致的。

而世家盛會時的那一次荒山之行的背後，卻也有樓清宴的一手推動。

暮搖光很難不懷疑，沈雪潤入魔之後的這幾年……究竟有沒有同樓清宴取得過聯系。

當年，樓清宴離開的時候，神情太過輕松。

樓清宴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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