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張承說話了。

“娘，英子是因為照顧春花和春草才耽誤到這麽大的，您這麽說她，不是讓我更愧疚嗎？姑娘大了住在娘家怎麽影響命數了？現在還不是好好的？我在縣裏上班，工資也不少，您和我爹也都好好的，幹啥這麽急著把英子嫁出去？”

張承一直都是張家的驕傲，他說話在張廣臣和苗秀蘭的分量絕對不一樣，他都這麽說了苗秀蘭就不說話了。

也許是張承一句話說到英子的痛處了，氣氛異常的凝重。

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為英子說話的，大家都說她嫁不出去，她也委屈呀。

張承又說：“我給英子介紹了一份工作，也在縣裏上班，到時候還能拿工資，跟我一樣，按時上下班，到時候我給她介紹個好的，不用你們操心。”

“真的？真的？”

苗秀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廣臣和張紅根也都湊過來問這問那。

現在政策好了，縣城裏的廠子也都建起來，多的是地方用人。

張承幫著張英子在肉聯廠找了一份工作，工資一個月七十塊，而且待遇十分好，都快趕上高級知識分子了，只要英子面試成功就可以正式上崗。

英子高興地圍著院子跑了三圈。

“哥！你真好！”

張承摸了摸她的頭，給她擦擦汗。

“別鬧了，好好準備準備，明天我帶你過去看看。”

農村的女孩兒一輩子沒走出去過，總想見見外面的世界，這就像打開籠子的小鳥一樣。

“那春花和春草呢？她們上學咋辦？”張英子道。

張承道：“還有咱娘呢，等過一段時間等工作安頓下來，我就在縣城租個房子，到時候咱們一家人一起搬過去。

第二天張承孩子上學之後，帶著張英子去肉聯廠面試。

張英子個頭夠高，長相端正，力氣大，還認識很多字，所以肉聯廠直接錄用她，讓她第二天就可以上班。

“哥我被錄取了？我被錄取了？”

張英子高興地不知所措，就像小孩子一樣，她趕緊跟張承借了五十塊錢，給春草和春花買禮物。

給她們買了好吃的奶糖，最重要的是買了兩斤肉，給她們一人買了一件衣服，她還想多買點什麽，只可惜錢不夠，只能等以後有錢了再說。

從今以後她也是肉聯廠的職工了，家裏不缺肉了。

張承也不管她，只要她開心就好。

為了慶祝她成功被錄取，張承又特意給她買了一件紅色的呢子大衣。

這年月紅色的衣服本來就少見，衣服穿在張英子身上，格外的好看。

張英子馬上擺手：“不行不行，太顯眼了，跟新媳婦穿的一樣，我不穿這個。”

她嘴上說著不要，但是眼睛死死死的盯著不放。

營業員趕緊勸說道：“這位女同志，你穿這個衣服多好看啊，這衣服是剛到的，看得人不少，但是沒人敢穿，就是因為顏色太鮮亮了，您要是喜歡，我們經理說了，可以便宜一點。”

可以便宜？

張英子眼睛亮了。

最後張承掏出六十塊錢把衣服買下了。

那年月六十塊錢可是錢呢。

張英子穿著紅色的呢子大衣，整個人散發著爍爍的光彩，從她身邊走過的人，都會多看她一眼。

以前那幾個跟她相親的，都後悔死了，悔地腸子都青了。

到了放學的時候，張英子故意穿著這身衣服道學校門口轉轉。

接孩子的家長忍不住的集體圍觀她。

這不是張春花的小姑張英子嗎？穿的衣服真鮮亮。

“嘖嘖……這衣服太好看了，哪兒買的？”

“沒想到這個張英子越長越水靈，越長越好看，配上這衣服，嘖嘖……”

女人們的眼睛一個個冒火。

張英子一直等到李棟帶著孩子們出來。

李棟隔著老遠就看到一個身穿紅衣裳的女孩兒，敢穿這個顏色的，除了張英子，不會有別人。

“老師老師，你帶我們去哪兒？”

孩子們及時制止了他，李東這才反應過來。

“你們都找自己的爸爸媽媽去吧，過段時間就可以自己上下學了，一定要把路認對了！”

“是！老師。”

孩子們一哄而散。

李棟朝著張英子走過來。

張英子習慣的迎上他。

“你今天這衣服真好看。”李棟下意識的說了這麽一句。

張英子提著衣角轉了一圈：“我也這麽覺得，我哥說這個紅色的好看，我看著像新娘子穿的……”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捂住嘴。

好在李棟註意力只在衣服上，沒有聽見，張英子覺的好丟臉。

周圍人的眸光火辣辣的落到她身上，張英子毫不介意，

他們願意看就讓他們看，衣服穿在身上不就是讓人看的嗎？

李棟知道她不怕事，上一次張英子把那個趙大彪打了一頓，到現在他還記憶猶新，這就是個不怕事的人。

“好看！你今天怎麽了？”李棟覺得她今天有事兒。

張英子馬上把自己要去肉聯廠上班的事兒說了一遍。

這是好事兒，但是李棟好像沒有那麽開心，張英子也沒有仔細問他，兩個人聊聊了幾句，張英子帶著張春花順著山路走了。

張英子：“你們老師這兩天怎麽了？好像哪裏怪怪的？”

張春花說：“我們老師聽說要回城了，說過幾天就不教我們了？”

“啥？”

張英子的步伐越來越快。

張英子回到家，家裏的人早就等她呢，她被肉聯廠錄取的事，已經在村裏傳開了，誰說老張家的閨女嫁不出去？誰說了老張家的閨女是個掃把星？人家馬上要到城裏上班了，吃上鐵飯碗了！

村裏人你一句我一句，原來看不上張英子，詆毀張英子的那些人，一個個被打了臉。

村裏的王奶奶說了句公道話：“你們整天幹活不行，就知道傳閑話，人家英子怎麽礙著你們的眼了？

英子在咱們生產隊的時候，幹活回回第一名，生產隊裏的老爺們都幹不過她，現在人家又成了肉聯廠的正式職工，你們看著眼紅不？別整天說人家的壞話了，我聽說閻王爺那兒有道坎，專門拔那些‘攪屎棍子’的舌頭。”

“王奶奶，我們現在哪敢說她的壞話呀！我們羨慕還來不及呢？誰家娶了張英子是誰嫁的福氣。”

“是呀，張英子可是好人，要不是因為她幫著哥哥養著兩個孩子，她不早就嫁人了？你們這些人的嘴太缺德了，你們就看著羅玉芬好，羅玉芬幹了什麽好事了？也就騙騙你們這幫傻子。”

被王奶奶這一罵，眾人都有些尷尬，話說的都在理，就是聽著刺耳朵。

張英子拿著一把奶糖過來了。

“明天我要到廠裏上班了，這些糖大夥拿去嘗嘗。”

一把大白兔奶糖拿出來，孩子們都沖上去瘋搶。

“我這裏還有呢，你們別急。”

張英子把兩大把奶糖都分下去，孩子們高高興興的吃糖去了。

以前大家夥對張英子沒有好印象，現在大家都覺的這丫頭就是爽利了些，說話雖然毒，但是心眼還不壞。

“恭喜英子，恭喜英子。”

第二天英子穿著新衣服去肉聯廠報道，她一出村口就碰到了李棟。

李棟這個人，不怎麽會說話。

兩個人見了面，張英子詫異道：“早啊！”

李棟：“我快要離開這個地方了，我家裏還剩下一個小姨，她想讓我回去。”

張英子身子頓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什麽時候走啊？”

她沒說讓他留下，村裏條件不好，但凡李棟能回城去，就能找個更好地工作，讓他留下真的好嗎？

更何況對方也沒說喜歡她，兩個人的關系就是小學老師和學生的小姑，她有什麽資格讓他留下來？

李棟了臉頰通紅：“過兩天吧。”

“過兩天怎麽了”張承騎著車子過來，停在兩人的身邊。

張英子一見張承來了，剛剛心裏的別扭勁兒，才是好了一點。

“哥，這是春花的老師，你以前見過的。”

張承當然見過的，但是現在不是不同了嗎？張英子和李棟好像對彼此有好感吧。

不過兩個人的窗戶紙胡地挺嚴實

“英子你先去上班，我找李老師有點事。”

張英子半信半疑，三步一回頭，兩步一回頭的被支走了。

她一邊走，一邊不放心，二哥找李棟什麽事呢？不會是知道自己跟李棟事吧？

張英子緊張一會兒，但是馬上又把心放下了，她跟李棟什麽事都沒有吧？二哥應該看不出吧？

應該沒事，應該看不出來，張英子自己騙自己。

……

張承把李棟叫到一邊，他再不出面，兩個人還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呢？

“你喜歡我家英子？”

李棟：“……”

張承道：“聽說你要回城了，那你對我們家英子還有意思嗎？英子已經在縣城裏有了正式工作，不耽誤你回城，你要有意思就讓媒人去我家說，要是沒有，我就祝你心想事成。”

……

張英子去肉聯廠報完到，在廠子裏熟悉情況，試著幹了半天，覺得很不錯，關鍵是她的精神面貌不同了。

村裏第一個到廠裏正式上班的女孩兒，就只有張英子一個。

第一天上班，英子是滿滿的精氣神，回到家裏整個人又是魂不守舍的，她一天天的數著李棟回城的日子，整天半死不活。

要是他走了，她會不會永遠都看不見他了？李棟可是她活了二十六歲唯一心動過的男人。

張英子臉皮是挺厚的，但是讓她自己去找李棟說這個事，她還是做不出來。

煎熬了兩天，這一天劉媒婆又上門了。

“好事！英子娘，咱家又有大好事了，這次的親事，保準你聽了高興，英子呢！讓你家英子也出來聽聽，我這回說的人家，她保準喜歡。”

劉媒婆上一次被英子罵的不輕，這一次又笑盈盈的上門了，笑容比上一次還要燦爛。

張英子因為李棟要離開的事，折磨的吃不下，睡不著，沒想到這時候劉媒婆又過來添亂。

“劉媒婆！我張英子欠著你的了？你沒事跟我過不去呢？我都跟你說了我不嫁人！不嫁人！你懂不懂？你從這門裏出去，別再回來了。”

張英子簡直要瘋了。

劉媒婆不高興了，從座位上跳起來。

“張英子！你別太過分，今天是男方求著我過來的，要不然我也不能在登你家的門，今天的親事可是你不同意的啊，你可別後悔。”

“你走吧走吧，別煩我。”

張英子都快活不下去了，原來李棟要離開，對她影響能有那麽大！

劉媒婆懶得跟她廢話，簡單的跟張廣臣和苗秀蘭說了幾句，然後就離開了。

張英子煩躁的不行，想著怎麽去跟李棟說這件事呢？

順著山路出來，村裏的老把式們，從縣裏頭買了兩臺拖拉機過來。

村裏的一幫年輕人圍著拖拉機轉來轉去。

他們沒有技術，還眼饞拖拉機，這裏摸摸，那裏摸摸，就像盲人摸象一樣。

老師傅拿著搖把，正在跟他們講解，發動拖拉機，轉搖把的技術。

那個時候拖拉機比較原始，每次開車的時候要插上搖把，然手使勁的轉動，一股狠勁兒就把車子發動起來，勁兒小的人，或者是方法不對的，根本就發不起車子來。

老師傅示範了兩次，也體力不支，

這群年輕人一個都沒學會，更不用說開車了。

好不容易把車子發動起來，老師傅又教著他們開車，張英子閑的難受，就在一旁看著，就當看猴戲了。

有些男人嘴賤：“去去去！一個女人，在這裏看什麽？看到眼裏拔不出來，你們到墻根那邊拉呱去吧，那裏有的是娘們兒，別在這裏礙事。”

話音剛落拖拉機熄火了，老師傅拿著搖把，怎麽都搖不起來了，那麽大個拖拉機，誰也弄不動。

這個洩氣呀！老師傅發火了：“沒有機器，你們鬧著要機器，機器弄來了，你們一個中用的都沒有！”

一個個壯勞力都了辦法。

張英子覺得沒意思，就在這時，張承從家裏跑出來找她。

張承快要氣死了，他好不容易說服李棟找了媒人到家裏來說媒，沒想到被這個張英子幾句話就轟出去了。

你說氣人不？

“張英子你在這裏幹啥？”張承臉色漆黑生氣的說道。

張英子還不知道啥事呢。

“哥，咋了？你找我啥事？”

張承道：“我找你啥事？你知道今天是誰上門提親的？”

張英子：“誰呀？劉媒婆能說什麽好人？憑他是誰我都不願意，我一輩子不嫁人了！”

張承氣的不知道該怎麽說了，看著張英子，他生氣道：“那你可別後後悔？今天李棟特意求了劉媒婆上門提親，你老人家二話不說就給人家趕出去了，看樣子你真是要一輩子不嫁了？”

“啥？你說的是李棟？”

張英子的眉毛都要立起來，眼睛瞪得溜圓，她明顯有些不相信。

張承道：“為啥不可能是李棟？你又沒問清楚，就把人轟出去，今天李棟就要走了，你不答應正好。”

他話音剛落，張英子幾步就竄到拖拉機的近前，用手一扯，把拖拉機上的人扯下來。

車子沒發動起來，這些人還在上面學開車。

周圍的人正在楞怔的時候，張英子一把將旁邊的搖把拿過來，俯身單臂一用力一轉，一股子猛勁兒，車子咚咚咚的發動起來。

張英子飛身跳上拖拉機，開上拖拉機順著山路跑下去了。

就這一股子勁兒把現場所有的男人都嚇住了，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等他們清醒過來人早跑遠了。

“啊啊，咋回事？咋回事？剛剛把車開走的是張英子嗎？”

眾人沈默。

旁邊還靜靜地躺著一輛拖拉機，這些人想開著去追，但是誰都發動不起來。

張承也冒汗了，這真是……

張英子什麽時候學會開拖拉機了？

山路這麽陡，她到底行不行啊？

張承趕緊的回家騎上三輪車去追。

三輪車怎麽能追的上拖拉機？

張英子開著拖拉機順著村路跑下來，就看著遠處有個男人扛著大包的行李往山下走。

拖拉機遠遠地就追上去了。

李棟扛著行李，剛想著搭個車，回頭就看見看車的居然是張英子，他以為出現了幻覺了。

誰見了這個陣勢能不吃驚呢？李棟也被這場景嚇的楞住了。

“英子，你這是？”

李棟情緒失落到幾點，他早上求了媒人去提親，沒想到被張英子給罵出來，他就沒臉在這裏呆了，反正辭職報告早就已經打上去了，他想著不如趁早離開，沒想到剛出來不久就這樣遇到了。

“上來！”

張英子坐在看著他。

李棟只好把東西放到車上，坐到了張英子的副駕駛坐上。

“英子你什麽時候學會開這種車的。”

李棟看著她開的挺好的，當時還沒害怕。

張英子發動了車子：“我剛剛學會的。”

李棟：“……”

現在下車也來不及了，張英子飛快地開著車。

“我答應你了。”張英子大聲說道。

李棟：“啊？”

“我答應你了，我又不知道是你找劉媒婆到我家去的，我還以為她又給我找了別人呢？反正我除了你誰都不嫁，所以我就趕她走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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