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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時雨是能下得去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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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是能下得去手的。

他一門心思要殺人, 他不信短暫的迷失對抗得過自己的鐵石心腸。他要殺她,本來所求的,也就是不成為第二個金光禦……將三根銀針刺入她後腦的穴道, 封閉五感,之後再殺。

這樣央央連短暫的痛都不用感受到, 她會在無知無覺中死去。

時雨已經拿起了針, 然而戚映竹轉了身回了頭。微薄燈火照到她臉上, 昏沈,明麗, 時雨大腦空茫。他一手高舉銀針, 另一手猝然在她腰間一推,將戚映竹推開了。

他的刺殺,第二次失敗了。

時雨怔怔地看著她。

戚映竹後腰重重磕在桌案上, 痛得她眼眶乍濕。她看到時雨舉針,本能覺得害怕。她脫口而出問他, 但她心裏並不是真的覺得時雨會傷害她。因他曾有過那麽多機會,因他雖然總是好像不懂自己在做什麽,他卻一直向著她。

然而, 時雨臉色煞白。

他眼神現出幾分慌亂, 他舉著針的手慌忙放下, 可他漆黑的眼睛看看針,再看看她,他更加失措。

戚映竹的心, 一點點沈了下去。他若不是真的想傷害她, 他不會在被她撞破後,神色這般無措慌張。

後腰被撞的地方隱隱生疼,卻敵不過心涼的程度。戚映竹扶著桌案撐著自己站起來, 時雨只顧呆傻地站在她對面。他眼睛擡起來看她,又垂下去,再次忍不住看她一眼。他身子想向前走,可他又被什麽束縛著,硬生生停住。

戚映竹從來沒見過時雨這般糾結的模樣。

往日她甚至會覺得他的糾結可愛。

戚映竹向他走一步,時雨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戚映竹輕聲重覆:“時雨,你真的想弄瞎我麽?”

時雨步步後退,眼神卻固執下來,沈沈壓著。他結巴:“不是,我、我……”

戚映竹聲音更輕,語氣帶了沙啞哽咽:“或者,不是想弄瞎我,也是想傷害我?再或者,像你對別人那樣,直接殺了了事?”

時雨:“我、我……”

戚映竹心神冰涼,目光染哀。她目中噙了水霧,波光粼粼,映在日光中,何其璀璨生輝。時雨卻只能步步後退,他額上滲了汗,可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大腦空白,竟然編不出合適的瞎話來——

因他本就為惡!

本就是殺手!

本就是要她的命!

戚映竹:“時雨,你說話。”

——你解釋,我就信你。

但是這個少年太慌了,他第一次經歷這種行動中途夭折的局面,他不知道如何面對戚映竹的目光。時雨目光渙散,餘光在屋中一掃。在戚映竹步步緊逼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自己面前人影一閃。

戚映竹:“時雨!”

時雨當著她的面,翻身從半敞的窗口跳了出去。戚映竹晚了一刻才追上一步,但等她伏身到窗口時,黑幽幽的夜霧稀薄,天上繁星幾點,已然看不到少年的身影。

戚映竹呆呆地立在窗前,瑟瑟冷風裹挾而來,帶著一院花香。

戚映竹忽而伏身,趴在桌案上,嗚咽著哭了起來。她雙肩顫抖,淚水滾滾。一夜之間,先為姆媽哭,再為時雨哭。傷痛壓身,滿心淒楚,人間何其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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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戚映竹便又病了。

姆媽早上起來時,見她昏迷在床榻間、出氣多進氣少,當即大驚。成姆媽見窗子緊閉,扔在床上的玉枕上淚漬斑斑,軟枕被女郎抱在懷裏。成姆媽將她扶起時,戚映竹額頭滾燙,面容青白,唇瓣幹得發裂。

成姆媽慌張地再摸女郎的心跳,近乎聽不到心跳聲,更加慌神。成姆媽喚者戚映竹的名字,先把一點兒藥丸餵給她,她喚不醒戚映竹、怕得自己也落淚時,窗子支棱被推開。

成姆媽慌亂擡頭,見到少年立在屋中。時雨楞了一下後,向裏舍走來。

成姆媽忘了自己對時雨的忌憚,一時間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時雨,你快來看看我們女郎……要找大夫啊。”

時雨臉色蒼白,但是成姆媽看不出來。

時雨俯身,將只穿著中衣的少女抱入懷中。成姆媽呆楞間,見時雨將人抱著就往外走,連忙道:“你要帶女郎去下山找醫工?不、不行的,女郎現在心跳衰弱至極,我們以前請的醫工說,這時候不能讓她亂動……”

時雨:“可以的。我可以護著她的心脈。”

成姆媽兀自擔心時雨不懂醫術,會耽誤女郎的救治:“可是……”

時雨不理會她,抱著戚映竹向外走。他滿心淒惶,昨夜回去後依然是心裏害怕,才今早來看她……他明明是要殺她的,但是他看到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裏,又忍不住抱起了她。

時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成姆媽拿著戚映竹的鬥篷追出來:“穿、穿上!莫讓人看到我家女郎現在的樣子。”

這一頓折騰,便是兩個時辰。戚映竹在醫館的救治下安穩了下來,成姆媽擔心地在裏面和醫工說話,那醫工小聲:“你們女郎這不行啊……還是另請高明吧。再多幾次,小老兒真的救不了她……這心脈怎麽一次比一次弱了?”

成姆媽苦笑,心知隨著女郎漸長,心口疼的次數就越來越多,那心脈自然越來越弱。曾經做侯府千金時,多少珍貴的藥材吊著,也堪堪保命……而今……窮苦小鎮,怎可能有比京城那些禦醫更厲害的醫者呢?

若是能回京城,還是要回京城的好。

成姆媽謝過那醫工,自然又是時雨給她們主仆墊的錢。成姆媽心裏發虛,只因債務越來越高。女郎在裏面歇息,成姆媽定定神,出去向時雨道謝。

作為一個外男,時雨自然是將人送來後,不被允許入內。畢竟是心臟之處,不能被外男看。成姆媽本頭疼,以為按照時雨表現出來的“不谙世事”,定然纏著要留在裏面。

誰知時雨那般好打發。醫工讓他出去,他就出去了。

成姆媽走出醫館,看到時雨背對著她坐在醫館前的臺階上,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少年身量修長,肩寬腰窄,勁背挺直……只是後背,都是充滿力道的。

對於柔弱的、整日在病榻間消磨時光的戚映竹來說,時雨恰恰踩到了戚映竹最想要的那個點。

他出現得那般恰好,恰好的……讓成姆媽怨他出現。

若他不是江湖人士,是哪家豪門貴族郎君,姆媽巴不得兩個少年整日卿卿我我。

時雨回頭,看到姆媽。

成姆媽對他解釋女郎如今的情況,厚著臉皮不安道:“又欠了你的錢……我們會還的。”

時雨低著頭,濃長的睫毛擋住了他的目光。時雨慢吞吞的:“別讓央央知道我來過。”

姆媽楞住:“啊?可是……你做了好事,你不想……”

——讓她更喜歡你一些麽?

時雨心想:不想。我只想殺她,走到了這一步……我不能再心軟。

他討厭死了戚映竹!

他已經確定再和戚映竹這般下去,他就會變成金光禦……整日擔驚受怕,整日牽腸掛肚,整日被這個追被那個殺……這難道是什麽好事麽?

時雨忽地站起來,聲音加重:“不要告訴她我來過,不然……”

他回頭看姆媽一眼,那般冷淡的眼神不含殺氣,卻比含著殺氣更加可怕。成姆媽被震得全身僵硬,木楞楞地看著時雨身子一縱,消失在了她面前。而待那個少年離開,周圍被冰住般凝滯住的空氣,才重新流暢起來。

成姆媽心情變得覆雜:這小子……這小子……哎。

倒是待女郎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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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時雨威脅囑咐,二是成姆媽有自己的私心,戚映竹醒來後,成姆媽並沒有告訴戚映竹是誰救的她。成姆媽抱著戚映竹一通哭,哽咽:“女郎,你可千萬愛護自己。”

戚映竹氣息羸弱,擠出一絲笑:“是我拖累了姆媽。”

成姆媽:“別這麽說,你好好的,老婆子還要跟著你享福呢。”

臥在醫館病榻上的戚映竹聞言,目光閃了一下。她覺得渾身無力,卻又很不自在。戚映竹被成姆媽餵著喝了一碗藥後,才有力氣多說幾句話:“姆媽,我們有錢掏醫藥費麽?”

成姆媽目光閃爍一下,道:“還是有的。”

戚映竹追問:“不是說沒有給月例錢麽,姆媽,我們哪來的錢買藥?”

成姆媽一時支吾,戚映竹冰啄一般的明亮杏眼望著她,半晌她落寞一笑:“……我懂了。”

戚映竹便不肯再在醫館住,堅持要回山上。成姆媽心疼她,卻拗不過突然強硬起來的戚映竹,只好說服女郎,雇了一個轎子將她們送回山上去。

回到家中,戚映竹也不消停。她拖著病體,便要清點家中她帶來的些許器具、字畫。戚映竹披衣歪在榻上,一邊捂著帕子咳嗽,一邊要開箱子清點。

成姆媽說了幾次不管用,只好配合著女郎來。戚映竹失神地盯著姆媽翻出來的那些字畫,她側過臉,一邊咳嗽,一邊懨懨道:“這些字畫,都是我往日好的時候,臨摹大家寫的。閨中自娛自樂,自己解悶玩兒,不值什麽。但雖是臨摹,總有些人家想要吧……姆媽你把這些賣了,能換些錢。”

成姆媽恨道:“侯府一副字畫都不讓你帶出來……”

戚映竹淺笑:“讓我帶的。是我不要。”

她低頭,輕聲:“都不是我的東西,我什麽也不要。”

看她這樣虛弱,精神委頓,成姆媽看得難受,只好順著她的意思整理字畫。戚映竹咳嗽著說了很多話,幫成姆媽記住這些字畫是臨摹的哪位大家。她說得疲累,幾句話就出了一背冷汗。

戚映竹靠著榻僵坐,周身綿軟無力,眼前發黑。她緩了一會兒,沒有告訴姆媽自己的不適,而是道:“姆媽你把這些賣了,若是時雨還來找我,你就把這些醫藥費還了他吧。若是不來,就把錢財放到屋頂的那個木匣子裏,他會去翻的。”

姆媽聽她這話聽得心驚,問:“女郎你不親自給麽?”

她小心翼翼:“你們……吵架了?”

戚映竹低頭,“嗯”了一聲。

成姆媽糾結,張口欲言,又將嘴閉住。按照常理,她本應勸吵架的小孩子和好。但是,眼前的情況……又是成姆媽一直想看到的。女郎只有擺脫了那個少年的影響,才能過得好啊。

成姆媽道:“他不來了,也好、也好。”

戚映竹自然知道姆媽的心思,她側過臉去看窗外的景致。時入夏日,遠處山影青蔥,近處倉木佳花,而戚映竹再一次想到時雨手舉銀針、無措地立在她面前。

戚映竹目中便又噙了淚,捂住自己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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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姆媽擔驚受怕,但在她的日夜照料下,戚映竹身子雖說沒好起來,卻也沒變得更糟。成姆媽覺得這不是辦法,便又下山去找藥鋪。成姆媽沒拿到藥材,戚映竹勸她算了。

成姆媽咬牙:“老奴已經把女郎的字畫留給當鋪了……等那邊給了錢,大不了咱們自己買藥吃,還怕一個藥鋪不成?”

成姆媽低頭,縫制自己手中的活。

戚映竹這幾日病得連筆都拿不起,她被成姆媽扶著在屋門口坐著曬太陽。戚映竹靠著墻,盯著姆媽的針線活,忽然問:“姆媽,你在縫什麽?”

成姆媽習慣道:“給你縫衣裳啊。”

戚映竹提醒:“你縫制的是一個男子抹額。”

成姆媽僵了一下:“是麽?我都沒註意……不過女郎你也能戴,我走神了,等我稍微改一下針腳……”

戚映竹輕聲:“姆媽,你其實在悄悄接裁縫鋪的活計吧?”

成姆媽立時:“女郎,你想多了!老奴平日連你的衣裳都做不過來,怎麽會接外面那些活兒?”

她勸戚映竹:“女郎,你便是心思太細了,才總是生病。你當放寬心,好好養病,不要總想這些。”

戚映竹便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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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了一日,到了夜裏,戚映竹從昏昏沈沈的睡夢中醒來,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似好了一些。她喚姆媽,沒有人回應。戚映竹走出寢舍,立在夜風中,聽到竈房傳來的沸水汩汩聲。

戚映竹遲疑了一下,走入竈房,見小爐上正煮的粥沸騰不覺,滾滾熱水快要將火澆滅,卻還不見姆媽來。這粥自然是熬給姆媽自己的……戚映竹身子弱,這幾日,她更是晚膳都不如何吃,哪裏會喝粥?

戚映竹心中一動,她上前,手法生疏地將粥端下來,體貼地倒好,端著粥碗去尋姆媽。院中總共這般大,姆媽不在寢舍,隔壁的廂房卻有燈火,姆媽自然待在那裏。

房門虛掩,戚映竹本要敲門,卻因一時頭暈而腳步趔趄,額頭將門直接撞了開。戚映竹正尷尬時,擡眸,見成姆媽慌張地把一頁紙藏在身後,成姆媽擡起的眼睛通紅。

姆媽強笑:“女郎,你怎麽起來了?快快放下。”

戚映竹:“姆媽,讓我看看你藏的東西。”

姆媽把紙往枕下藏起,來扶戚映竹,她含糊地打馬虎眼,扶著戚映竹坐下:“是我家裏人給我寫的信,都是鄉下人粗鄙的話,汙了女郎的眼就不好了……”

戚映竹輕聲重覆:“姆媽,讓我看看你藏的東西。”

成姆媽拗不過她,便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將藏起的信紙拿給戚映竹。成姆媽是個文化水平和時雨不堪上下的白丁,她家人也差不多。這寫來的信,便錯字連篇,語句不通,還經常寫著寫著,用畫小人小花替代……而到最後,幹脆用圓圈替代了。

成姆媽卻指著幾個圓圈,喜滋滋道:“這是我那剛開始認字的小孫兒給我寫的……我可要我家小孫兒好好讀書,日後當大官掙大錢,光宗耀祖,別學他老子爺老子娘一樣混日子。”

這信是成姆媽的兒子兒媳寫來的。戚映竹半猜半蒙,將信讀了個通順。成姆媽的兒子兒媳在宣平侯做著小廝嬤嬤的活計,整個一家人都在宣平侯府當值。在信中,夫妻二人訴說了對姆媽的想念,說了家中的情況,抱怨著問姆媽什麽時候能夠回京城,一家人團聚。

那小媳婦在信裏抱怨得很直白:“要不是那個病秧子拖累……”

成姆媽在旁趕緊解釋:“就是鄉下人粗俗,女郎你別聽我兒媳說的……”

戚映竹微微笑,道:“姆媽,放心,不礙事的,我不會記心裏的。”

成姆媽見她神色還好,便微微放寬心。成姆媽笑著道:“她懂什麽!根本不知道女郎你的福氣!只要唐二郎回來,老婆子就能跟著你享福……什麽時候回京城不是回京城呢?”

成姆媽有了信心:“等到明天,老婆子再去煩那個藥鋪,他們肯定得給藥!”

戚映竹點頭說是,再與姆媽說了幾句話,囑咐姆媽將粥喝了,戚映竹才回去寢舍。

姆媽讓戚映竹早些睡,戚映竹卻坐在桌案前,看著一桌的筆墨紙硯出神。她神色冷淡,心中涼透,只覺得這人生,百般不如意,百般不順自己的意。

人生竟寄托在一個“唐二郎”身上,指望他對自己的不離不棄。

京城的人看著她的笑話,她竟然要重新攀上富貴,借此讓他們不敢小瞧她。

她是想過冷清清的寂寞生活的,可是這樣的生活,好像只有她一人想過,旁人不給她清靜。

她病歪歪的身子骨,姆媽家人的期盼,時雨手中的三根銀針……戚映竹眼中蓄了淚,滾滾落下腮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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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去找戚映竹的路上,時雨一直在踟躕。

他已然和戚映竹翻臉,已然沒有回頭的機會。他解釋不清楚他舉起銀針的行為,他給自己選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並且這條路,時雨是知道這對自己有利。

他還是應該殺她的。

可他這些天,為什麽一直下定不了去找她的決心?讓他產生掙紮的情感,是他需要及時斬斷的。可他為什麽還在掙紮?

——要狠下心!要狠下心!殺手怎能有心!沒有心才不會敗,有心就會輸……這樣的道理從小被教,已經深入靈魂,有什麽值得掙紮的!

時雨發著抖,立在戚映竹寢舍的窗子前。屋中靜悄悄的,燈火已滅,想來戚映竹已經睡了。

寂靜夜中花香四溢,黑衣少年手指顫抖得厲害,伸手推開那扇窗。這個動作讓他仿徨懼怕,可是卻比不上他眼睛所見的——

一條長綾,綁在橫梁上。戚映竹踩著桌子上去,懸在長綾下,青色裙裾單薄。她閉上眼,垂下手腳,任由窒息的感覺淩遲向自己。

如此,便可得以解決。

突而,那卡著脖頸的窒息感消失。一聲極輕的“砰”聲,懸在房梁上的長綾軟趴趴地飄落開,時雨長身掠入,抱住戚映竹,將她摟抱到懷中,抱著她落了地。

她一點兒氣息沒有,面容慘淡,如屍體一般冰冷僵硬。

時雨手指僵硬著,在她喉口輕擊了幾下,又捏住她的人中。他惶惶地看著她,低頭為她渡氣。冰冷而柔軟的唇相貼,時雨心神空空,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麽。

他大腦一直是空的。

戚映竹終於咳嗽著睜開了眼,模糊地看到少年的面容。她的目光漸漸定住,看到時雨的臉。他臉色蒼白無比,好像懸梁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時雨忽然俯身,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少年睫毛上掛著淚珠,眼神無助空寂。他聲音沙啞,帶著哽咽和絕望:“你太討厭了!

“我不要了,我不動手了……你別這樣!我不接這生意了……我願意賠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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