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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烈日當頭,巾紗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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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頭, 巾紗飛揚。

秦隨隨和被人罵成她的狗腿子的步清源立在一處沙丘高峰,正好與日光所背的另一處沙丘上坐著的時雨相對。從他們的方向看,能看到時雨非常怕熱地用兜帽把自己臉擋得密不透風。

玄衣勁袍的少年奄奄一息地靠著沙壁, 一副快要烤幹了的樣子,只露出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 時不時向這裏瞄一眼。被他們發現後, 時雨又故作無事地移開目光。

從這個角度看, 步清源勉強看出了時雨的“可愛”。

秦隨隨的一身白衫被風吹得貼身而舞,身量在廣袤沙漠中更顯嬌小。她手叉腰:“怎麽辦怎麽辦?我的新樓還沒蓋起來, 金大哥就逃跑了, 我還得分出人手去抓人……等金大哥休息好了,一個回殺,我全都白幹了!”

步清源拿著鬥笠給她扇風, 慢條斯理:“金光禦不敢回殺的,就算他武功天下第一, 咱們‘秦月夜’也沒那麽容易對付……何況他武功也沒到天下第一的地步。現在看來,金光禦急著脫身,是要去找那位女郎, 暫時對我們無害。我們可以放出一撥人手去追蹤金光禦, 送消息給那位女郎自保……等我們把新樓建好了, 尋到金光禦線索了,再親自出去殺他好了。”

秦隨隨抱臂,仍有些不悅。

步清源繼續:“至於時雨要走……就讓他走吧。”

秦隨隨當即暴跳:“時雨可是我手下現在最好用的戰力了, 我到哪裏再找這麽聽話的打手?給吃給喝, 給夠銀子……連心靈安撫都不用管他。他走了,誰給我幹活啊!‘秦月夜’剛經過內亂,人心不齊, 除了時雨這種無所謂的人,誰會信我聽我的?”

步清源手指自己秀氣斯文的面孔:“我呀。”

秦隨隨:“哼!”

步清源耐心地哄這個頑劣少女:“不開玩笑,時雨是好用,但是時雨適合幫你殺人,不適合幫你做新樓初立的其他繁瑣工作。他要走也正好……小樓主,我猜金光禦逃走,去的方向,說不定就是京城。讓時雨幫我們先打探一下,若是金光禦真的去了京城……我們這邊忙完,再去京城和時雨匯合,一起殺金光禦。”

秦隨隨這才沈思,道:“金光禦不能留。”

步清源頷首。

秦隨隨想清楚了,心情就明朗起來,有了功夫琢磨其他的。她偏臉揚眸,步清源立即懂她,含笑走到另一旁,拿著鬥笠給她繼續扇風。心情好起來的小妖女便擁有了同情心:“但是,讓時雨莫名其妙去殺一個柔弱女郎……聽起來那女郎挺無辜,挺可憐的。”

步清源笑而不語。

他腰部被秦隨隨一撞,秦隨隨甜蜜蜜:“步大哥,你有主意對不對?”

步清源便俯身到少女耳邊說了幾句話,秦隨隨雙掌一合,眉開眼笑。過一會兒,時雨迎到了這兩位過來。秦隨隨清清嗓子後,笑吟吟與時雨說話:“時雨,我可以放你去京城,但你要順便幫我看一看金光禦在不在那裏。”

時雨:“哦。”

——順便啊。那等他“順便”吧。

秦隨隨額上青筋顫了顫,看他這語氣就知道他沒放進心。步清源在旁輕輕咳嗽,秦隨隨壓下不滿,笑著繼續:“不過時雨,如今有個難辦的事。你如今是咱們‘秦月夜’的頭牌了,殺手賞金最高,你去殺你的央央,有錢拿麽?咱們‘秦月夜’任何一筆單子,可都要孝敬樓主我一部分抽成。”

時雨微怔,顯然沒想到他如今出手這麽值錢。

秦隨隨本意是想借這個理由讓他打消殺無辜少女的念頭,讓他再考慮考慮。然而時雨總是那般無情,他自己有了主意:“我會給你抽成的。”

秦隨隨覷他:“守財奴不會要自掏腰包吧?”

她語氣微酸,因她自小和時雨一同長大,可從來沒從時雨那裏多摳到一文錢。為了殺一個人,時雨舍得自掏腰包?

秦隨隨很快不那麽酸了——因為時雨奇怪地看她一眼:“我才不會自掏腰包。我會給你錢的。”

時雨擁有美好品質:“我從不欠別人的錢。”

——當然也不許別人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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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想的法子,是他要接一個殺京城附近某個人的單子。

秦隨隨見勸不動時雨,就心煩地揮手,放時雨走了。

“秦月夜”主樓覆滅,但身在江湖,人人廝殺,想求殺手樓做生意的人,一直堆積著。時雨從單子裏挑了個價錢最劃算、還正好在京城附近的單子,夜半三更,時雨口鼻用面布籠住,去會面那讓他殺人的人。

對方居住敦煌,時雨拿著單子去尋人,那人居住府衙竟裏三層、外三層,保護重重。這些衛士並未對時雨造成影響,他輕而易舉翻入府衙,掀開窗,在窗上敲了兩下,拿出手中單子。

即使在屋中,那人也警覺十分。時雨進去時,那人面容完全藏在幽暗中,比口鼻覆布的時雨更加保護自己。時雨覺得很奇怪,他打量對方。

屋中燈火不亮,那人坐在角落裏,是個年輕郎君。對方不知時雨夜視極強,以為時雨看不到自己,便大度地開了口:“……是我下的此單,聽說‘秦月夜’沒有做不成的生意,我出的賞銀也足夠,閣下為何深夜來訪?”

說話間,時雨清楚地看到對方將一柄劍藏在自己袖下,周身緊繃,盯著自己。

時雨不放在心上,說自己的正事:“我是按照‘秦月夜’的規矩來最後與你確定一次,刺殺的人非朝廷官員、身有爵位、位高權重之人。”

對方放下心:“閣下放心,我既找‘秦月夜’,便已經打聽清楚,不會壞你們的規矩。要殺的人,即使死了,也不會對一國社稷造成影響。江湖人不摻朝廷事,這個規矩我是懂的。”

時雨頷首:“好。”

他從窗口跳下,修長雙腿踩在地上,慢悠悠地走向那人。在那人身子緊繃至極的時候,時雨才停下來,若有所思道:“我可以接你的任務,但要求是,你再發一道任務給我。兩個人我都殺,你那筆單子,就不要錢了,我免費幫殺;我讓你接的單子,你拿原來的報酬給我。”

年輕人:“……”

他心裏納悶,不知道這樣有什麽意義?不都是一樣的酬金麽?

他小心求證:“不知閣下讓我發的單子是……”

時雨:“派我去殺我的心上人。她也不是朝廷人,就普通一女的,殺起來很容易。”

年輕人:“……?”

時雨威脅此人:“你發布這道任務,我就同時接兩筆單子,一樣的價格;你若不發……你敢不發!”

年輕人:“……”

年輕人又試探兩句,斷定那女郎真的於自己無礙,而時雨又明晃晃地來威脅自己……屋外那群酒囊飯桶,壓根不能發現時雨進來。迫於威脅,再加上於己無害,年輕人答應了時雨的無理要求。

時雨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兩筆單子一起接,這給秦隨隨的抽成,不就有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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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京城外的落雁山下小鎮上,戚映竹與姆媽在街上行走。

成姆媽憂心忡忡,因女郎這一月要吃的藥,已經三天了,侯府仍未讓人送來。他們日常的銀錢,也同樣晚了三日。女郎的身子骨要緊,成姆媽怕他們忘了,就想下山催問一家藥鋪。

那家藥鋪掛的是宣平侯府的旗號,之前成姆媽拿藥取錢,都是通過這個藥鋪來的。

而聽說成姆媽要下山取藥,戚映竹心中一動,便也說了兩句軟話,想同姆媽一起下山。姆媽掛心女郎的藥,又覺得女郎多走走對身體好,便應了帶她一同來。

戚映竹垂首跟在姆媽身後,心中在想一個鏢局的名字。

時雨離開了那般久,她心裏在意,又隱約記得他說過自己在一個鏢局。戚映竹便當他是那個鏢局的學徒,他這麽長時間的離開,也許是鏢局派他保鏢離開京城了。

那時雨所說的鏢局,不知道是落雁山下小鎮上的,還是在京城中的?她下山找過去問,是不是有些不太好?萬一她弄錯了……萬一是時雨早回來了,卻不想見她……她貿然去找,何其尷尬。

戚映竹心裏打著小主意,因心虛與窘迫而糾結萬分。因戚映竹平時便是這般落落寡歡的病弱模樣,成姆媽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看戚映竹越走越慢,成姆媽便擔心她累了。

旁人累了歇一歇就好,她們家女郎累了,說不定就會病倒。

成姆媽抓著戚映竹的手臂,和女郎一同站到一處鋪子的屋檐下。戚映竹不解地看向成姆媽,姆媽手指著一個方向:“女郎,老婆子還要再走段距離,才能找到那藥鋪。你若是累了,不如在此歇息,等老婆子回來?”

戚映竹一怔,點了頭。

待成姆媽的身影看不見了,戚映竹心裏打鼓,卻仍堅定地轉身進了身後的鋪子,問老板此處可有什麽鏢局。鎮上自然有著唯一的“威猛鏢局”,戚映竹這般絕色佳人,她只是問路,那鋪子的小夥計就熱情萬分地非要親自領路帶她去找人。

小夥計一路上心臟撲通撲通跳,只因他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他打聽戚映竹的出身,大部分戚映竹都當沒聽到。小夥計見她害羞,便也不多說了。他們終於到了威猛鏢局,卻被威猛鏢局外面的人攔住。

鏢師對戚映竹說話的語氣,都比平時柔和三分:“女郎,我們這裏可不是隨便能闖的。你可是有要送鏢的?”

戚映竹連忙搖頭,緊張下,她忍著臉燙,赧然而遲疑道:“我想找一個人……大哥,你們最近,是不是有一趟鏢離開,最近可曾回來?”

鏢師笑:“我們這裏來來往往,可不好說……你說你要找誰?”

領路的夥計在旁目光炯炯地盯著,鏢師目不轉睛地看著,戚映竹側了下臉:“……我找時雨。”

時雨從未隸屬於威猛鏢局,威猛鏢局除了胡老大等少數高層,大部分人也不知道這個少年的存在。然而戚映竹趕了個巧,她緊張萬分、胡思亂想時,那鏢師竟然恍然大悟:“有!我們有這個人!他才保鏢回來……女郎你認識啊?”

戚映竹心裏驚喜,且微微一甜,放下心來。如此說,並非時雨躲著不見她,他是真的才回來?

人來人往的鏢局門口,因來了一位絕色佳人,而許多人駐足觀望。和戚映竹說話的鏢師大咧咧地向一個方向擡一下手,聲音洪亮:“史宇,有人找你!”

戚映竹心臟猝然跳快,快得她心口有些癡疼。

她驀地回頭,和一夥三四個勾肩搭背的年輕鏢師面面相覷。這年輕鏢師中,沒有一張戚映竹熟悉的臉。戚映竹茫然中,一個年輕鏢師眼睛一亮,甩開其他人向她走來:“我就是‘史宇’,女郎你找我?”

戚映竹:“……”

她呆呆地後退一步,臉頰緋紅:“不……我弄錯了。”

那史宇卻不放棄,追在後面:“女郎,你為何找我,你原本要找的人是誰?你有什麽困難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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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姆媽和藥鋪的人吵了一架,對方非但不給藥,還將姆媽嘲諷一通:“就那個病秧子,侯府給藥就不錯了,只是晚了兩天而已,等著唄……堂堂侯府還會欠你們藥?”

成姆媽:“當初是說好的!我們女郎的親身父母已經過世,侯府是會養我們女郎的。我們女郎病弱,本就是一直在吃藥……我們女郎的身體等不得,你們可以先把藥給我們……”

藥鋪夥計不耐煩:“你們也不看看自己吃的藥多貴!最近下雨下多了,藥材沒進!等著吧!”

成姆媽還要辯解,一個客人進來:“夥計,我來拿藥。上次你們說的百年人參,是真的有,沒騙我?”

成姆媽一聽就覺得不對勁:“你不是說近日下雨,進不下藥材麽?百年人參是我們女郎用的藥……你們是不是貪了侯府送的藥材?我、我……老婆子要跟侯府告狀!”

那夥計本心虛,聞言卻嚷:“去告狀啊!有本事你們就去京城啊,也不看看自己如今什麽身份,以為侯府會讓你們進門啊!”

成姆媽擼袖子上去就要與人爭論,然而那藥鋪夥計機靈,四五個人一起圍上來,非說她是來鬧事的,將成姆媽趕了出去。夥計手叉腰,趾高氣揚地踩在臺階上:“快滾!再鬧事就把你扭上官府!”

老人家肥胖的身體摔在地上,骨頭都聽到一陣“哢擦”聲。成姆媽氣得厲害,但是怕戚映竹擔心,也不敢和這藥鋪硬碰硬。成姆媽只能壓下火氣,委曲求全:“……那等藥材進來了,你們要記著我們女郎啊。我們女郎的身子真的離不開藥。”

夥計冷笑一聲,扭頭進藥鋪去了。

受盡委屈的成姆媽在心裏咒罵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然而她還要拾掇好自己,不讓戚映竹看出痕跡。成姆媽自覺掩飾得不錯了,才去尋找戚映竹。沒想到等成姆媽見到戚映竹,竟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家女郎身邊,圍著一個怎麽趕都趕不走的叫“史宇”的年輕後生。

成姆媽看戚映竹,語氣古怪:“史宇?”

——不是和那個小崽子一個音?

戚映竹扭過臉,當沒看到成姆媽的眼神。她微努嘴,說那年輕人:“我真的弄錯了,我不認識你,你不要跟著我了好不好?姆媽,你快讓他走好不好?”

成姆媽慢吞吞地揶揄道:“那怎麽行?不是你找‘史宇’麽?史宇這不是來了麽?”

戚映竹跺腳:“姆媽!”

然而成姆媽打定主意要她吃吃教訓——不肯跟唐二郎寫信,天天念著什麽“時雨”。女郎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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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沿著長河,主仆二人和一個叫史宇的年輕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回山的路。

成姆媽氣定神閑地讓出位置,戚映竹郁郁地走在最前面,史宇在她身邊大獻殷勤。戚映竹低著頭不說話,史宇快把自家的十八輩祖宗都向戚映竹介紹清楚:“戚女郎,你別躲啊,我剛才說的你有聽到吧?其實我家境不錯,我們家有田有房,日後咱們成親了……”

成姆媽忍笑:她看出這後生是個熱情好人,就是要女郎吃不消,吃個教訓。

戚映竹微抿嘴,氣惱擰身:“我沒有要跟你成親。我只是弄錯了……”

史宇道:“一回生二回熟嘛。咱們今天交個朋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說。你真的住落雁山上啊……你下山是要買什麽啊,我幫你扛回家唄。我跟你說,我一身力氣……”

戚映竹正努力擺脫這人,忽而聽到河邊人的驚呼聲。他們前面的人流突然擁擠起來,許多人往河邊擠,一個女郎跑過時撞了戚映竹一把。戚映竹被撞得一趔趄,差點掉到河裏。成姆媽還沒拉住她,那個史宇先伸手拉住了她。

史宇:“小心!”

戚映竹感激地望他一眼,心有餘悸地遠離挨著河道的地方。柳枝紛飛,戚映竹順著人流看去,心裏納悶:為什麽都往這邊走?

青山蒼翠,綠水欸乃,碧波蕩漾。

一條長竹竿橫在水面上,身著暗紅間黑武袍的少年立在竹竿上,手中再持一長竹,把持方向。只這兩根竹竿,紅衣少年便穩穩地立在水面上,順著水流漂泊而下。

日頭打在少年飛揚的淩厲眉眼上,瞳心照出金色的璀璨的光影。

他長手長腳,慢悠悠地劃著竹竿,黑色武靴所踩的長竹,就也緩緩地向岸邊劃來靠近。這份隔著距離的氣定神閑和慵懶之氣,再加上卓越的“一葦渡江”之技,頗為吸引岸邊的百姓們。

百姓中的喝彩聲以女兒家們聲音更大。那竹竿離岸邊越來越近,少年擡起了臉,岸邊女郎們看到他俊俏的小白臉,喝彩聲更加轟然。而擡起眼的少年,隔著人群,眼神一如既往地直勾勾,與戚映竹準確對上。

戚映竹呆呆地看著他。

時雨睫毛輕輕一眨,剪落春光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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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宇看身邊的戚女郎發呆,他對那水上耍花架子的少年有些看不上,也有些擔心漂亮的女郎被人拐走了。史宇緊張地抓住戚映竹的手,想把她帶出人群:“這沒什麽好看的,那種花架子,咱們習武人都會。女郎,咱們這邊走……啊!”

他一聲慘叫。

少年慢聲:“花架子?誰都會?你耍一個。”

伴隨著戚映竹緊張的聲音:“時雨!”

時雨:“嗯?”

史宇:“哎!”

兩人一道看向戚映竹,時雨目光迷惘、史宇滿目驚喜,戚映竹覺得自己心口好像有點疼,默默捂住了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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