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百十六章靜數春天(1)

關燈
第二百十六章 靜數春天 (1)

淑懿淡淡道:“讓她坐下!”

早就太監備好了鋪著軟墊的紅木圈椅,讓賽寶格格坐下。

素篆將這幾人引進來之後,又福身行了個禮,道:“娘娘請稍等,蘇嬤嬤已經奉太後之命,趕來這邊了!”

聽說蘇茉爾要來,麗珠驚慌了一下,順治也驚慌了一下,但是沒露聲色,淑懿卻毫不意外,她沒有去請蘇茉爾,但是她事先叫素篆放了些風聲出去,果然孝莊是個耳聰目明的,一聽到養心殿有事,立時就派了人來旁聽了。

眾人靜等了片刻,果然一身寶藍繡如意花宮裝的蘇茉爾,在小太監的前呼後擁之下,踏了進來。

屋裏眾人都向蘇茉爾行了禮,順治和淑懿略欠欠身,蘇茉爾笑道:“太後不過是關心宮中安寧,才叫老奴來聽上一耳朵,回去稟報太後,絕沒有幹涉皇上和皇後打理宮中事務的意思。”

孝莊的潛臺詞是,我不過是關心兒子媳婦,才來看一看你們怎麽理家的,絕沒有要越權當家的意思哦!宮裏的女主人依然是皇後。

淑懿欣慰,孝莊這樣的明白人,雖然也會為了家族利益而與兒子有沖突,但絕不會無限制的夾纏不清。

順治含笑點頭,又指著殿堂裏的麗珠道:“你不是有證據麽?如今人也都來了,你當著眾人的面,一定要說實話。”

麗珠磕了個頭,努力平靜下來的語氣中卻帶著一絲陰戾,道:“當日賽寶格格有孕,求皇後娘娘允內務府為她做一頂肩輿,可是皇後表面答應,實則妒恨賽寶格格有孕,暗地裏令人下毒手!”

“大膽!”順治又沒忍住,這些年來,盡管有許多人在他面前進過讒言,詆毀淑懿,但所有人都知道,淑懿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誰也不敢把話亮明了說,今兒順治還是頭一遭聽見有人在她面前,□裸地詆毀他心愛的女人。

淑懿軟軟搭上順治手腕,道:“皇上,您聽她說完。”順治才不作聲了。

麗珠繼續道:“賽寶格格的肩輿上,有無數雕漆紋樣裝飾,可是這些漆料裏,卻含有劇毒的雷公藤,賽寶格格用這肩輿多時,竟無知覺,還是嬪妾自幼略通藥理,有一次偶爾覺得不對,才發現的。”

淑懿這回毫不猶豫地打斷麗珠的話,陰惻惻道:“哦?原來你自幼略通藥理啊!那想必用九香蟲和海馬等物,提煉出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你也會了!”

麗珠眸色中掠過一重陰郁,還是順治不想把自己被算計的丟人事說出來,就岔開了話題,問賽寶格格道:“肩輿的事,是真的嗎?”

賽寶格格早已經被嚇得丟了魂兒,只恨不得縮到地底下去,畏縮地答道:“臣......臣妾,不知情。”

麗珠早知道賽寶格格不濟事,也就沒打算理會她,自顧自地說下去,道:“臣妾知道此事後,就去向負責為賽寶格格制作肩輿的工匠高阿成求證,所幸他良心發現,對臣妾說,都是皇後娘娘指使他,他也是沒有辦法?”

順治一聽有這樣有力的人證,盡管相信淑懿的為人,但是他關心則亂,竟也為淑懿安危捏了一把汗,加之又有蘇茉爾在場,順治就更是扯不斷,理還亂了,下意識地就威脅起高阿成來,“不管是誰指使,你在賽寶格格的肩輿上做手腳,已是死罪不可赦,若你能實話實說,朕還可以考慮寬恕於你。”

順治表面上是叫高阿成“實話實說”,在說這番話時,早就無意識地護住了淑懿,蘇茉爾看到皇帝這個小動作,嘴角微微勾起,淑懿則是一股暖意湧上心田。

高阿成卻沒有看到殿裏的眾生相,只是一拱手,道:“皇上放心,奴才自然會實話實說。真實的情形是,賽寶格格點名要奴才替她做肩輿之後,麗珠格格就暗地裏給奴才下了一道命令,叫我在肩輿上下毒,還把毒藥都給奴才拿來了!”

此言一出,殿裏眾人都是一驚,賽寶格格當時就指著麗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暈了過去。能夠保持鎮定的,只有淑懿、素篆和百煉成鋼的蘇茉爾。

麗珠忽地站了起來,指著高阿成厲聲道:“你......你......你這狗奴才敢誣陷我!你可別後悔!”

高阿成渾濁的眼晴裏也滲出怨毒來,切齒道:“後悔什麽?我的妻兒早已被皇後娘娘救出來了,早先我給你看的那頂下了毒的肩輿不過是為了擋你的眼,賽寶格格用的肩輿,沒有任何問題?若不信時,那肩輿還在啟祥宮呢,只管叫人來驗便是!你這個毒婦,為了誣陷皇後,不惜拿我妻兒的命來威脅我!”高阿成越說越怒,最後竟忘了此刻是在皇帝面前,那些市井的村話也脫口而出,罵得麗珠狗血噴頭,麗珠氣得臉色煞白,手腳直打哆嗦。

淑懿則適時的喝止了高阿成,轉過臉來,對順治笑道:“此事牽涉甚廣,臣妾已叫人去查探清楚了,還是叫素篆來跟皇上說吧!”

素篆口角最是伶俐,且對賽寶格格和麗珠不忿已久,此時巴不得這麽一聲,立時走到殿中,福了一福,就子醜寅卯說地說了起來。

原來高阿成在入宮之前,也是有妻有子的,只因家境貧賽,難以度日,這才舍身作了太監,麗珠為了使高阿成陷害淑懿,打聽到他妻兒的住處,使人綁架了她的妻兒,高阿成心急如焚,打算就範,幸虧內務府總管夏威奉了淑懿之命,把麗珠以及她周圍的人都看得死死的,這才悄悄求出了高阿成的家人,高阿成感激不盡,當時就要揭發麗珠所為,但淑懿要引她入彀,叫夏威先別聲張,暗中令高阿成做了兩架肩輿,一架漆料中摻有劇毒,是為了叫麗珠看的,而給賽寶格格送去的那一架則沒有毒。

麗珠早已與高阿成說好了,只要到時候他指證皇後,就把他的妻兒放了,可夏威在把高阿成的妻兒救出來之後,早已想辦法封鎖了消息,所以,今日高阿成才會咬牙切齒地指證麗珠,令她措手不及。

順治一拍案,指著已經面無人色的麗珠,斥道:“你......你......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順治這股子怒火,不知是為了賽寶格格的肩輿,還是為了前番被暗算的事。

淑懿忽然抽身走下階陛,叩首道:“此事臣妾也有過錯,前番給賽寶格格下毒之事,臣妾既然已經防患於未然,心中就存了一絲善念,盼望麗珠能自行悔過,若她不來誣指臣妾,臣妾自然也不會指證於她,可是沒想到她不僅不思悔改,還變本加厲,如今倒顯得臣妾治宮不嚴了!”

淑懿當然要這麽說,不然她就有鄭莊公的嫌疑,成了她故意陷麗珠於大罪了,不過在淑懿心裏,她從來不認為縱容敵人不斷犯錯,作為擒敵的策略有什麽不當,這宮裏處處危險,若沒有這一點心機計謀,她早就被人吃得骨頭也不剩了。

順治連忙下殿扶起淑懿,溫言道:“你有何過錯?難不成宮裏一旦出了不成器的奴才,就都成了主子的過錯了!”

賽寶格格方才發的那個暈,有一大半是驚嚇所致,這時早已醒來,聽得素篆和高阿成一起指證麗珠要害自己,越發地怒極攻心,鬢發散亂,滿面淚痕地向淑懿跪下,哭道:“嬪妾有罪,嬪妾豬油蒙了心,聽信了這個歹人的妄言,竟然......竟然作了對不起娘娘的事。”

賽寶格格三句一哭,不過好在殿裏人都是明白的,在她斷斷續續地敘述中,也多少弄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賽寶格格一直無寵,閑來無事經常會到麗珠處去串門聊天,一來二去地混熟了,麗珠就勸她,若一世無寵,還不如博一博,恰好就有聖上駕臨湯泉行宮這個機會,麗珠就教賽寶格格在湖畔潑下油汙,使皇後滑倒,再救下皇後,以得聖心,果然賽寶格格就如願以償地得寵了。

可與此同時,麗珠也抓住了賽寶格格算計皇後的證據,賽寶格格本就懦弱老實,一發更被麗珠捏在掌心裏,至於後來賽寶格格做的事,一大半都是聽從麗珠唆使幹的。

賽寶格格邊哭邊說:“是嬪妾的罪過,只因一時糊塗,就聽了她的,沒想到她根本不是要幫嬪妾,而是想要自己得寵晉位。”

淑懿搖搖頭道:“你只猜對了一半,她不只想要得寵晉位,她的志向,可遠大著呢!”

順治和眾人都楞了一下,不知何意,淑懿對著麗珠,櫻紅的唇角笑意幽深,道:“本宮一直以為,你如此痛恨本宮,只是想要做寵妃,甚至......做女人中的王者,可後來本宮派人查了你的家世底細才知道,原來你還是個孝女,想要為父報仇啊!”

淑懿說到這兒,故意停住,向著素篆打了個眼色,素篆會意,朗聲道:“麗珠的父母,都是多爾袞的餘孽,當初她合族十五以上男女皆被斬,她因為年幼,才僥幸活命,沒入宮中為奴,這些年來,你心心念念的只有......”

“報仇!”麗珠突然揚聲叫道,“你爹娘死得那麽慘,我要為他們報仇!”

麗珠的嗓子嘶啞而淒厲,仿佛暗夜中嗚咽的猛獸,把鎮定的順治都驚得一瞬間眉頭緊鎖,站立一旁的蘇茉爾早在聽到多爾袞這個名字時,就禁不住內心顫顫了。

順治意識到自己是在養心殿上,又對著這麽多人,就立時打起精神,從容道:“好......很好,沒想到時至今日,還有替逆黨招魂之人!那朕就承全你!”

養心殿一役的結果是,麗珠賜死,念賽寶格格無知,特給予恩惠,仍居於啟祥宮思過。

蘇茉爾回到慈寧宮,孝莊正倚在明窗前,津津有味地吃著金珠做的桂花糖腌的青梅,聽到蘇茉爾熟悉的腳步聲,也不回頭,只淡淡道:“都處置完了?”

蘇茉爾靜靜轉到孝莊面前,輕輕答道:“都處置妥當了,皇後是個理家有方的,寬嚴相濟,太後只管放心。”

孝莊拈了一顆青梅,含笑道:“哀家自然放心,不過這樣一來,賽寶格格有過在先,她的孩子掉了,也就沒人再去過問了!”

蘇茉爾遲疑道:“恭靖妃給賽寶格格下紅花的事,皇後之所以按下不發作,而是把信兒傳到太後耳朵裏,就是要太後拿主意的意思,不然,單憑這一條罪過,皇後就是把恭靖妃打入冷宮,別人也說不出什麽來!”

孝莊瞇著眼兒道:“皇後倒是個乖覺的,怕這次扳倒了恭靖妃,就越發顯得後宮主位雕零,況且恭靖妃平日就是個不得聖寵的,還不如放她一馬,在宮裏做個擺設也好,或者若哀家親手處置了恭靖妃,一發更與皇後不相幹了!”

蘇茉爾含笑道:“不管怎麽樣,皇後算是個周全的人,再說這後宮的女人,誰又能不為自己打算呢!”

孝莊嘆了一口氣,道:“罷了,那賽寶格格也不是個好的,若是生下皇嗣,難說會怎麽樣!恭靖妃麽,小懲大誡也就是了,她雖說自私糊塗,卻並不是個心機深沈的,也行不出什麽逆天的大事來!”

孝莊的想法很快有了結果,大半個月後,恭靖妃因為給太後請安誤了時辰,被責閉居儲秀宮思過。

平靜的時光,總是很容易過去。

淑懿看著承乾宮飄落的片片黃葉,不禁唏噓,又是一個秋天了,前世的恩怨情仇,今生已被她該報的報,該還的還,只是坐在這至尊至崇的位子上時,總有些高處不勝寒。

“又在悲秋麽?”一只溫暖的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淑懿回眸一笑,甜甜道,“哪裏?只要你在,承乾宮永遠都是春天。”順治頓覺一股暖流,瀉入心田,笑道:“朕也一樣,有你在,這冰冷的宮禁,也是處處暖意襲人的!”

福臨和淑懿並肩望著遠處澄凈無雲的高天,明朗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了,明天開始發番外~~~~~~~~~~~

217四貞番外

初見他時,是一個蕭瑟的秋日,淡金的陽光落在我的月白綾子長襖上,稀薄而微弱,一點點的溫暖,更使我覺得冷。

恢弘廣闊的紫禁城,是如此令世上人心向往之,但我只覺得這裏的空氣都冷得快要凝固了。

周匝的一切都是冷的,只有牽著她的蘇嬤嬤的那只手,是和煦如春的。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慈寧宮高大的殿宇,明黃的琉璃瓦,正值深秋,滿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朝你綻放燦爛笑容,塔菊、綠菊、文菊、五頭菊、吊藍菊、大理菊、金繡球。又有一株株的木樨,堆堆疊疊,播撒無限馥郁芬芳,走進庭院,只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如果不是滿滿當當的金黃色布景,恍惚間真有誤入桃花林的錯覺。

慈寧宮裏的宮人們似乎都對蘇嬤嬤禮敬有加,個個迎面走來時,都規規矩矩地福身行禮,笑意盈然地對蘇嬤嬤打完招呼,卻從眼角流露出一縷或憐憫或探究的目光,來打量我。如是幾次,蘇嬤嬤覺察了,逢人就傲然而威嚴地說道:“這是定南王孔大人的女兒,太後親下了懿旨叫領到宮裏來教養的,封號還沒定,你們往後見了,要稱呼一聲‘格格’!”

慈寧宮裏伺候的,個個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蘇嬤嬤發了話之後,投向我的目光立刻變得親切而友好。

尚未至寒冬,但皇上至孝,慈寧宮裏早已提前攏上了火龍地炕,所以一推開朱漆折扇的的雕花門,一股熱氣立時撲面而至,映入眼簾的就是對面的梨花暖炕上端坐的一位中年婦人,她穿著蓮青色平金的哆羅呢褂子,滿把青絲在腦後挽成一個髻子,只有一枚青玉菊紋簪子,通體剔透,顯見是上好的美玉,並一枚白玉扁方,在透進綃窗的陽光下湛出柔潤的淡淡光澤。我立刻想起一路上蘇嬤嬤囑咐我的,太後喪夫還未出三年,難怪穿得這樣素凈!

嬤嬤們已經教給我行禮問安的規矩,我忙曲身下拜,太後一見我,就啟唇而笑,伸出雙臂,笑道:“我的兒,快過來,叫額娘看看!”我對“額娘”這個稱呼還不太適應,但是父親從小就教導我,人要懂得隨遇而安,太過執拗,傷的是自己。

我父親雖是大清的功臣,但在廣西一役中兵敗身亡,父母兄弟俱亡的我,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依靠,幸虧太後念著我父母的功勞,願意接我入宮做養女,養女的身份雖然趕不上公主,但是只要能時時伴在太後身邊,有她的關懷和護佑,宮中之人定不會將我小瞧了去,往後就是出嫁,也可以有強大的娘家作倚靠。

想起夫家,我更是懊惱,父親自幼將我許與故交之子孫延齡,當年我父母在時,我也曾與他見過幾面,言語乏味,面目可憎,好在我遇事還是比較往好的地方想,如今離我及笄之年還早,大清的女人,聽說帝王家都多有改嫁的,何況我與孫延齡只是訂親而已,到那時誰知又會發生什麽事呢!

我乖順地撲入太後懷裏,太後撫摸著我柔柔的發絲,又叫撫著我的肩頭,從頭看到腳,先看我身上的月白綾子偏襟長襖,再看下頭的玉色百褶素面裙子,又看看腳下一雙藕色的緞鞋,半晌,嘆道:“這孩子也是可憐,偏生這樣大的年紀,就給爹娘穿了孝,”雙眼含淚地對我說,“孩子,額娘也是給夫君戴孝,咱們娘兒倆是同病相憐啊!”

說罷,摟我在懷裏,我也不禁哭個不住,旁邊一個穿著素凈的婦人忙著上來解勸道:“姐姐快別傷心了,四貞沒來時您日日口頭心頭念著,怎麽這才來了,又要叫她哭一場!”

蘇嬤嬤也上來勸說,太後這才止了淚,嘆氣道:“是哀家又想起傷心事了,哀家是傷心自從先帝沒了,我們孤兒寡婦撐起這個局面,有多麽不容易!”

蘇嬤嬤岔開話頭,問道:“太後先別傷心了,有件事還得請太後的示下,如今四貞也來了,還得想想,給個什麽樣的冊封才好。”

太後面沈如水,想了想,穩穩地吩咐道:“就封為多羅格格吧,往後還可以逐級往上升。”

我知道在大清,只有世子和郡王之女,才可以被封為“多羅格格”的,看來太後還是很看重我的,這樣我以後的日子也可以好過些。

太後又指著她身邊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宮女道:“她叫青縭,前年才入宮的,做事倒還妥貼,往後就叫她伺候你吧!”

我福了一福,謝過太後,青縭就過來給我磕頭。

太後摸了摸我涼涼的臉頰,笑道:“這裏沒有外人,這位蘇嬤嬤,想必你路上已經認識了,這一位……”她指著方才那個婦人說道,“是懿靖大貴妃。”

懿靖大貴妃我是知道的,出身察哈爾,先帝時曾封為麟趾宮貴妃,元妃海蘭珠早逝之後,她是宮裏位份最高的嬪妃,如今連孝端文皇後都沒了,這宮裏除了太後,自然就數她最尊了,難怪能站在這裏。

“額娘……”一聲稚嫩的童聲打斷了屋裏幾個女人的談話,眾人的目光齊齊向門口看去,我也跟著望過去,只見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穿著象牙色的縷金蟒緞袍褂,在一個乳母模樣的女人的陪同下,邁著肉墩墩的小短腿,正向屋裏跑過來,

一見他,屋裏的女人都笑了,那個乳母忙跟在後面,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跌倒了。

男孩兒向著懿靖大貴妃撲過去,懿靖大貴妃抱住他,滿面的喜悅與溫柔,笑道:“你皇額娘和你四貞姐姐在這裏,也沒個禮數!”

太後笑道:“在外頭好幾層的禮數也就罷了,這裏都是一家人,何必拘著呢?”

男孩兒好奇地看看我,白嫩如玉的小臉兒上現出甜甜的笑容,轉臉就對太後笑道:“皇額娘,我要四貞姐姐帶我出去玩兒!”

屋裏的人都吃了一驚,太後拊掌,對懿靖大貴妃道:“鎮日的聽你說我們博果爾如何地認生不出頭,這回怎麽樣?可打嘴了罷!”

懿靖大貴妃摸一摸耳垂上的翠玉墜子,低頭笑道:“姐姐可錯怪我了,往是他是十分認生的,只是這回不知怎麽……”

孝莊道:“大概是四貞氣質親和吧,當年定南王孔有德亦是與士兵十分親厚的……”說到這裏,恐是怕我又想起爹娘,忙住了口,只對我說,“博果爾既喜歡跟你玩,你就領著他去玩吧,額娘還沒問你這一路如何,喜歡吃什麽,玩什麽呢,就等你回來再說吧。還有你九弟,今兒下朝之後就去了上書房,等晚上回來再見吧!”

我福一福,曼聲道:“勞額娘惦記!女兒怎麽都行,請額娘千萬不要為女兒過於操勞了!”

太後滿意地笑笑,又囑咐道:“我只說一句,這皇家內院,原是你們姐弟到哪兒玩都行的,可如果看見攝政王的轎輦,可千萬要避著些兒!”

攝政王多爾袞,我早已聽父母說起過,看到紫禁城的女主人談起他時,臉上出現的畏懼之色,我就明白了,父親說的那些話果然不虛。

博果爾牽著我的手,才一踏出慈寧宮,就對跟在身後寸步不離的乳母說:“嬤嬤您先回去,我有四貞姐姐就行了!”

乳母溫婉地笑道:“那怎麽成?太後和大貴妃知道了可以罵奴婢了!”

博果爾撅起紅艷艷的小嘴撒嬌,乳母只是哄著他,卻不肯離開,見此情形,我笑吟吟地對乳母說:“嬤嬤請放心,我在家也常常帶著弟弟的,只不領他往遠處走就是了!”

在家裏父親常誇我懂事,大約是我的神情和話語讓乳母放了心,於是她再三囑咐了兩句,才慢慢地往回走。

乳母一走,博果爾紅撲撲的臉上就綻開了明朗的微笑,道:“四貞姐姐真有辦法,我帶你去禦園賞桂花去。”言談之中卻像個小大人似的。

禦園中種了幾十株桂樹,碧葉金蕊,獨占幽芳,宛若瑤池仙品,果然這宮中上用的一花一木,與外頭的就是不一樣,如今正是桂花滿園之時,花葉葳蕤,獨占禦園風情,中間只有一條幽長小徑可行,我與博果爾手牽手地走在香徑之上,博果爾一邊給我解說各種桂花的名頭和好處,一面問我是如何來到宮中的。

關於父母幼弟的陣亡,一直是我心底最不願揭開的痛楚,可是在這樣一個心地澄明的孩子跟前,我竟然出乎意料的沒有障礙,沒有不願,他問什麽,我就同他源源本本地說什麽。

最後,博果爾雙手拉著我的手說:“四貞姐姐,你放心,你既然來了,這裏就是你的家,以後不管有什麽事,我會保護你的!”他一邊說,一邊還拍著胸脯,看著他那副稚子童顏還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忍俊不禁了。

“快走開!沒長眼睛嗎?”一聲蠻橫的呼號,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吃了一驚,在這皇家內院,誰敢如此大膽?

轉頭一看,竟是一個身穿絳紅官衣的侍衛,父親是武將,我自幼對武將的官銜也大致知道,眼前這人不過四五品,竟敢在宮裏大呼小叫,突然,視線所及之處,一頂杏黃大轎徐徐而至,我忽然想起了方才太後囑咐我時,那又懼又恨的神情。

“你罵誰?你才沒長眼睛呢!多羅格格在此,竟敢如此無禮!”博果爾聲音雖然嫩生生的,卻不失威勢,到底是綺羅叢中長起來的阿哥。

“外面是誰?”輦轎裏面一個陰沈如烏雲壓頂的聲音問道。

那個侍衛立時換上了一副討好諂媚的面孔,笑道:“回攝政王,是襄親王和……”那侍衛看了我一眼,仿佛很躊躇該怎樣說。

“她是皇額娘接進宮來的女兒,皇額娘才封了她做多羅格格!”博果爾大聲道。

攝政王似乎對“多羅格格”沒有任何興致,只坐在輦轎裏淡淡地說了一聲:“皇上正在上書房呢,先去辦了咱們的事要緊,快走!”

一行人擡著轎子離開了。

等他們走得遠了,我蹲□,對博果爾道:“皇額娘不是叫咱們躲著他麽?你怎麽又去招他?”

博果爾甜甜地笑了,驕傲道:“我說過的,會保護四貞姐姐的!”

我摸了摸他頭上才留的兩個總角,笑了。

沒過幾日,我聽青縭說,十一公主,也就是懿靖大貴妃的女兒,在與他的額附噶爾瑪索諾木入宮請安時,攝政王的一個侍衛對他們無禮,十一公主不依不饒,把狀告到了皇帝那裏,此時攝政王正在努力叫皇帝答應他在六部的人員安排,也顧不得耀武揚威,將那侍衛打了一頓,遠遠的充發了才罷。

許多年後,我問起博果爾這件事,博果爾親吻著我柔軟的發絲,一面笑道:“這點子小事你還記得呢!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218端慧番外

端慧公主才下了青油平頂馬車,就遠遠地看見飛揚的殿角,高聳的屋脊,青磚灰瓦,雖不及紫禁城殿宇的廣闊氣派,到底是寶相莊嚴,別有一番肅穆氛圍。

雪珠已經在好奇地上下左右地打量了,攙著端慧的一條胳膊,附在耳邊輕輕笑道:“果然是氣派不凡,怪道這裏香火這樣盛。真不枉公主費了水磨功夫,求了太後半日,太後才允了的!”

雪珠素來愛說愛笑,出了宮更是異常興奮,可也不瞧瞧是什麽地方!端慧不滿地看了雪珠一眼,雪珠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端慧的性子豪放不拘,在外祖家呆了這幾年,越發地野了,沒想到一朝被太後接回宮中,又要重新過回那種深居簡出的生活,如今的她可不是出宮前的無知幼兒了,頭幾日倒還忍得了,越到後來,就越發地覺得深居慈寧宮中,如坐了監牢一般,連做夢都在想著怎麽樣找個借口出宮來走一趟才好。

一日,她偶然聽伺候的小宮女說,恪貴人曾為求子之事,請求皇帝九哥允她出宮,到廣濟寺拜進香祈告,九哥居然允了。端慧的小心肝兒當時就撲撲直跳,想著終於能有個借口出來放放風了。

恪貴人不過是個貴人,皇帝都允了,她可是太後最寵愛的公主,九哥最疼溺的幼妹,斷無不允的道理。

誰知求到太後那裏,孝莊卻堅決不允!

“為何?皇額娘不也是虔心向佛之人麽,還常常誇讚蘇嬤嬤有理佛虔誠,怎麽兒臣想去寺裏拜一拜都不成了?”端慧滿腹委屈,眼裏隱隱閃出了淚光。

孝莊平靜地抄著一卷佛經,紫毫筆尖微微頓了頓,緩聲道:“額娘和蘇嬤嬤是理佛,可我們從未東奔西走鬧著要出宮的,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你在草原上野慣了,想到出去解解悶卻是真的!”

聽孝莊道出了她的心機,端慧渾不在意,反而接口道:“咱們草原上的女子,無拘無束些又能怎樣?額娘不也是草原上長大的麽?難道您年少時不喜與兄弟們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縱情馳騁?”

孝莊一聽,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的科爾沁,碧綠寬廣的草原上,英姿颯爽的女子縱馬歡歌,這個端慧,提出要求時,說到最後,總是會把她心中所想,一覽無餘地告訴她,無論是合規矩的,不合規矩的,可她越是這樣,孝莊反而越是無法拒絕她的要求,最後不但舉手投降,更對這個酷似她年輕時的小女兒又添一分喜愛。

孝莊雖然寵愛幼女,到底頭腦清楚,心思明亮,斷不肯為著一個小孩子勞民傷財,因此並未知會雲居寺靜街戒嚴,只給了端慧出宮的令牌,著幾個武功高強的侍衛,扮作尋常權貴之家仆人管事的打扮,陪同端慧來雲居寺上香。

雲居寺依白帶山而建,因此離著寺門老遠,車馬便不得繼續前行了,端慧只得下車,沿著一條大道,緩步而行。幾個侍衛,在她們後面四五步遠的地方,跟著她們。

雪珠安靜了一會兒,又忍不住了,悄悄對端慧說道:“聽說廣濟寺那邊人更多,且臨著鬧市,更熱鬧些,公主為何不求太後去廣濟寺呢?”

“蠢才!”端慧細長的手指點點雪珠的額角,哂笑道,“你懂得什麽?廣濟寺是管求子的,去那裏的多是年輕媳婦,咱們兩個姑娘家家的,去求什麽?”

雪珠恍然,信服地點點頭,忽又想起一事來,問道:“那這雲居寺是求什麽最靈驗呢?公主快告訴我,一會兒奴婢求告的時候,可也得想好說辭不是?”

端慧面色微凝,訕訕道:“這個我也沒細問過,不過不是求子的就是了!”雪珠一臉沮喪,端慧略有歉疚,其實她一早就打聽了,雲居寺求婚姻最靈驗的,可這話怎麽能叫她親口對雪珠說出來,不過端慧凡事總是往好的那方面想——反正雪珠是她的貼身大宮女,往後的婚事還不是她作主,所以由她代為去求一求菩薩,也是一樣的。

雲居寺的大殿在她們面前巍然聳立,端慧側過臉對雪珠道:“你在殿門口守著!”

雪珠卻想要進去拜一拜,好容易出宮來拜一趟嘛!雪珠央求道:“公主,您就讓奴婢也進去拜一拜吧,外頭還有那些人守著呢!”

但是端慧依然堅持,說道:“你守在門口,等我許完了願,再叫你進去。”

其實端慧並不是不想叫雪珠進來,而是如果雪珠與她同時進來,那麽端慧那些心腹話兒,可就沒法對神佛菩薩講了。

雪珠乖乖地走到門口,才過了年,又落了第一場雪,天冷得很,端慧正慶幸往來進香的人不多,恰好大殿裏空蕩蕩的,端慧可以傾肝吐膽的訴說一番心事了。

端慧進了香,才磕了三個頭,滿肚子話還沒得及講呢,忽然雪珠從外頭跑進來,湊到端慧的耳朵邊上,悄悄道:“公主,費揚古少爺來了!”

端慧下意識地捂著嘴,似乎一個不當心,心肝兒都要跳出來一樣,她擡頭看了看莊嚴肅穆的金身佛像,這……這也太靈驗了吧!

端慧的心思轉得極快,立即指著雪珠,瞪 找個地方躲躲,不能叫她知道我來了!”

雪珠還想再問下去,端慧卻一把將她推出了殿外,隨後一溜青煙般鉆入了香案底下。她身子瘦小,大殿的香案又極寬極闊,剛才將她身子遮住了,端慧從窄窄地桌幃子縫裏,只能看見一雙石青金底小朝靴,踱著方步邁了進來。

那人走到方才端慧跪的蒲團那裏,一曲膝跪下,於是端慧就看不到他的靴子了,只能看見她穿的天藍色挑金絲的外袍,隱約露出赭色的裏褲,端慧心想,想必是她長姊的針線吧!

費揚古朝上方佛像拜了一拜,虔敬道:“弟子費揚古,誠心向善,求神佛保佑弟子的心愛平安喜樂,若能與她結為連理,則弟子必定終生善待護佑於她,此心無二!”

端慧的心突然停滯了似的,若不是扶著香案下那條精刻細琢的雲腿,她差一點就要跌出來。

原來費揚古是有心愛之人的!

費揚古還在那裏絮絮拜求:“弟子去江南,為她尋了陳老蓮的《荷花鴛鴦圖》,不知能否得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