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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積年舊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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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積年舊恨

淑懿的話倒是出乎雲珠的意料,她俯在淑懿耳邊道:“可是皇嗣是宮中嬪妃的最大依靠啊,皇嗣越多,娘娘的地位才能越穩!”

淑懿搖頭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樹大招風’?如今本宮才誕下四阿哥,就有這些人沈不住氣了,若是本宮再一個接一個的懷孩子,那些人會更加迫不及待!要知道,宮裏的孩子難養活,無論是阿哥還是公主,可不是生出來就完事了,本宮要盡上自己所有的努力去保護他們,總得等這一個大些了,才能再想下一個!”

雲珠想想這話卻是有理,當年元妃海蘭珠的八阿哥,不就是年幼夭亡的麽?雲珠沒把這話說出來,只悄悄地讚道:“娘娘慮得極是!只是四阿哥總有長大能保護自己的那一天,娘娘深得聖寵,難道打算此生只有四阿哥一個麽?那咱們四阿哥也太單了些!”

淑懿挑唇笑道:“宮裏的形勢時時變化,如今太後要打壓本宮,說不定再過些時候,她的目光又會轉向別處,雪肌丸雖靈,卻不能保證次次都有效驗,到時候本宮有孕了,太後也只會以為是本宮所服量少,或是藥性隨著時間慢慢減弱了——天知道呢,當年如果元妃意志堅韌些,多活幾年,會不會再有皇子呢?”

雲珠笑道:“娘娘說得是,咱們眼前先把四阿哥養得白白胖胖的,皇上既然不滿於三阿哥的孱弱,看見咱們四阿哥健康,就會更高興!”

提起四阿哥,淑懿心裏立時湧上甜蜜,自從有了兒子,她在順治身上的心思,自然而然地就轉移在四阿哥身上一半兒,順治這幾日因病沒來,她竟也不如先前那般在意了。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外頭通傳:“恪貴人來看娘娘來了!”

即使沒人通傳,聽見那重重的花盆底踏在金磚地上的聲音,也知道除了她再沒別人了。

淑懿忙打疊起精神來,熱情笑道:“碧羅妹妹來了!”

恪貴人才轉過青檀架子的五岳屏風,就看見恪貴人板了一張俏臉走進來,淑懿知道她是個七情上臉的人,可如今日一般,也實不常見,兩只眼睛直欲燒起火來,薄薄的嘴唇繃得緊緊地,仿佛一開口便要噬人似的。

淑懿賠笑道:“這是誰又惹妹妹不高興了?妹妹快告訴我,姐姐替你出氣!”

恪貴人走到淑懿面前,“撲通”跪下了,倒唬了淑懿一跳,沒等淑懿開口相詢,恪貴人柳眉倒豎,憤然道:“姐姐一定要替妹妹做主啊!”

淑懿一面說道“這可使不得”,一面給雲珠使眼色,雲珠會意,忙去扶恪貴人起身,誰知恪貴人竟跪地不起,也不顧塵土弄汙了淺緋色的緙絲折枝杜鵑的宮裝,只跪在地上,切齒道:“姐姐不答應妹妹,妹妹情願長跪不起!”

淑懿斂一斂笑意,道:“咱們這麽久的姐妹了,你還不知道本宮麽只要本宮能做到的,哪一件事沒有竭盡所能,若是本宮力所不及,就算是自家有事,也是無法了!”

恪貴人聽了,兩行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紛紛滾落下來,哭道:“妹妹也是沒有辦法,才求到姐姐這兒來,本來想著姐姐在月子裏,不可拿些瑣事來擾了姐姐將養,可是……”說罷,仍是哀哀哭泣。

淑懿溫然道:“本宮雖然出不去,妹妹若有什麽煩心事,說出來,一起參詳參詳,至少能給妹妹寬寬心。”

恪貴人這才漸漸止了哭聲,道:“前幾日,妹妹不是去宮外進香嗎?妹妹從廣濟寺回來的路上,姐姐道我看見誰了?”

淑懿問道:“誰?”

恪貴人道:“我看見了那個賤人!就是家父先前的小妾!”

淑懿猛然想起當初在端嬪那裏聽來的話,恪貴人全家遭流放,皆是因為那個小妾告發的緣故,但淑懿又不能說自己聽端嬪說過,倒顯得端嬪多嘴了,因故作不知,問道:“令尊的妾室?”

恪貴人迅速抹了一把眼淚道:“姐姐不知道,當年家父只是一介小官,朝廷要查察多爾袞的餘黨,誰會查到他頭上去?若不是那個女人背後捅了一刀,嬪妾的爹娘弟弟,也不會在寧古塔遭這麽多年的罪!”

她越說越傷心,抽出襟裏塞著的一條煙藍色湖紡絹子,不住地拭淚。淑懿假作恍然,道:“原來如此,可是你們一家既遭株連,那個妾室難道可以幸免的麽?”

恪貴人向來孤傲,聽淑懿有此一問,臉上不禁顯了些羞赧之色,咬唇道:“姐姐不知道,那個賤人在外頭早有人了,就是她的奸夫指使他告發家父,她好從石家脫身,另攀高枝!”

淑懿眸中精光一輪,問道:“奸夫是誰?”

恪貴人無力地搖一搖頭,道:“嬪妾若是知道,早就食其肉寢其皮了,之所以那日在廣濟寺遇見她,卻忍到現在,也是害怕打草驚蛇的意思,總有一日,我要把這對狗男女揪出來,活剮了他們!”

淑懿皺眉道:“妹妹沒告訴皇上嗎?”

恪貴人兩彎秋水中立時閃爍著悲傷與失望:“嬪妾與皇上說了,皇上說父親的案子是積年陳案了,沒有確鑿的證據,不好隨意抓人,那個小妾大約是被奸夫趕出來了,嬪妾遇到她的時候,她一個人,租了廣濟寺後街的一椽破屋住在那裏。”

淑懿點頭道:“皇上說得也不錯,捉賊拿贓,捉奸拿雙,若沒有證據,朝廷也是不能隨意抓人的!”

恪貴人眼淚汪汪,愁眉道:“可是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叫我再去哪裏找證據呢?”

淑懿道:“須得慢慢查訪才行,本宮替你想想辦法,卻不能保證一定奏效!”淑懿見她深鎖雙眉,忙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令尊已經幸蒙天恩,掙脫囹圄,也一定可以覺冤得雪的!”

恪貴人這才稍稍平覆了些,又與淑懿訴了半日的苦處,方才離去。

西天上掛著一輪姜黃的月亮,在這初冬的寒夜裏撒下溫暖的光暈如水,透過綃紗落在地下,淑懿的一顆心也如浸在水裏,微波蕩漾。

雖說自從生下四阿哥,承乾宮裏好事壞事日日都不得清閑,淑懿的心中,卻一直有一種歡騰的祈盼,如天穹上亮黃的月亮和星子,閃耀不止。

這一日的黃昏,聽到皎月匆匆地腳步聲,淑懿終於沈不住氣了,只聽得皎月一推門,便直著嗓子高叫道:“可是接來了?”

皎月自然知道淑懿的急切,轉過屏風,身上還帶著外頭寒凜凜的冷氣,也不敢靠近四阿哥,只離著榻邊五六步遠,便行了個禮,笑逐顏開道:“接來了,才從順貞門進來,轎子還需一盞茶的工夫才能到承乾宮!”

淑懿不自禁的紅了眼眶,一瞬間又仿佛有許多事還沒準備好似的,這一盞茶的工夫哪裏能夠周全?

她一疊聲地吩咐皎月,道:“快看看手爐裏的炭還旺不旺?燒了這一大會子了,若是燃盡了就再換一換,還有那短榻上再添一床被子罷,本宮似乎覺得今日比前幾日又冷了些,記得要拿棉布裏子的,額娘睡不慣綢緞被子。”

皎月抿嘴兒笑道:“格格這幾句話都說了幾百遍了,我跟雲珠記這些,記得倒比《女則》《女訓》還熟呢!”

淑懿笑嗔道:“你這丫頭,本宮替你們操心想著,你倒來派本宮的不是了。”

說話間,只聽當值太監與往日一般平淡地通傳道:“梅老安人到!”

自從愛新覺羅氏被鄂碩禁足之後,梅氏便以董鄂府主母之尊,打理府中一切,淑懿生了四阿哥之後,原本順治想要封梅氏一個從三品的淑人的,但皇後認為梅氏本為妾室,不可當作鄂碩之妻晉封誥命,順治只得封她為從六品的安人。

這一聲平淡的通傳落在淑懿的耳朵裏,卻如天籟一般,淑懿心裏似船帆吃飽了風,一點點地蓬松開了,想要高聲喚一聲額娘,一出口,喉頭卻哽咽難言,只帶著喑啞連說道:“快請進來……快請進來!”

只見屏風後一片杏黃的身影,淑懿淚眼婆娑中,瞧見她的額娘梅氏,著了誥命夫人的禮裝,走了進來。那腳步分明同淑懿的心情一般焦灼,卻不敢壞了宮中規矩,只克制著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淑懿一見梅氏,不但沒怎麽變樣子,倒比先前她離家時似乎年輕了幾分,四十多歲的人了,望之如三十許。梅氏本就是個江南美人兒,雖然已至中年,卻依然豐韻猶存,不僅如此,在淑懿那些駐顏秘方的保養下,梅氏反而比那些青澀少女更多幾分成熟婦人的韻味,怪不得淑懿每每從阿瑪的來信中,總能讀出對梅氏的愛慕敬重。

梅氏見了女兒,也是心潮激蕩,剎時淚如泉湧,只是礙著規矩,勉力忍下淚意,又來勸淑懿別哭。

皎月也是從小在董鄂府長大的,又深得梅氏關照,待她也跟女兒差不多了,這時見了梅氏,也忍不住抽抽答答起來。

雲珠見三人半日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淚眼相對,忙上前笑勸道:“娘娘日日地念著安人,安人在家,必定也是日日念著娘娘的,怎麽見了面,不多說幾句知心話,卻只是哭——皎月快勸勸安人和娘娘,我去拿幾盞杏仁露並茶果來,一家人吃著喝著好說話兒!”

三人聽了,方漸漸地止了淚,梅氏抽出一條蔥綠色絹子,給淑懿拭淚,勸道:“雲珠說得沒錯,咱們娘們兒見個面不容易,月子裏,快別掉眼淚了!”

淑懿方緩了緩,笑道:“額娘怎麽知道她是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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