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賈瑤待嫁（五）

在林府住了兩日，輕快倒是輕快，只是賈瑤到底是賈家的孩子，在這裏住久了還是與禮數不和。過了沒幾天，正趕上戶部休沐的日子，寶玉便領著賈府的人來林府把賈瑤接回去了。寶玉來的時候林如海也在府中的，寶玉自然應當先去拜見姑父（岳父？）。林如海一貫是慈愛的，更遑論寶玉是個頗得他青眼的優秀孩子，便很是和顏悅色的的勉勵了幾句。寶玉一向敬重這位和氣內斂的姑父岳父兼導師的至交好友，恭恭敬敬的垂聽了一番教導提點。只不過並未留到晚間膳食時分，只言道家裏頭還惦記著，就先帶著賈瑤回府了。

其間寶黛也見了一面。寶玉和黛玉到底是嫡親的堂兄妹，雖然婚事已經定了下來，卻並不必嚴防死守著規矩禮數。黛玉把賈瑤送出林府的時候，就正看到寶玉已吩咐好了趕車的小廝，站在那馬車旁邊嘴角含笑的安靜等著。黛玉到底害羞，只諾諾的道了一句，“二哥哥好。”也不像小時候那樣直呼寶玉的名字了。寶玉朝黛玉點了點頭，也沒多說別的，只是眼裏滿是溫柔繾綣的情意，看著就叫人不免沈溺其中，甘願陷在那一場溫柔裏面。黛玉叫他看的面紅心熱，心底是一圈圈泛起的陌生而溫存的漣漪，她上前一步，好像有些話就要脫口而出。寶玉卻仿佛明白了一般，輕輕的搖了搖頭，“林妹妹。你自己保重。二哥帶著瑤兒先回去了。左右這兩年……”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種意味深長，頓住了話頭。其實寶玉什麽也不必多說，只是眼神中的愛戀，就已經叫黛玉在心裏甜蜜的放下種種心事了。閬苑仙葩和無暇美玉本就世間難得一對知己，就算站在這裏的寶玉和黛玉記不得什麽前生今世，此刻站在林府門外的少年和少女之間也自有一種美麗的默契叫人動容。

賈瑤已經識趣的自己先蹬著馬車上的腳階上了馬車，留著那兩個人在外面說些悄悄話。她本以為憑著寶玉的黏糊性子，她很是得等上一會。誰知不過片刻，寶玉也掀開簾子上了馬車，坐在了賈瑤的對面。前頭的李貴一聲吩咐，賈府布置精致舒適的馬車就起程了。賈瑤掀開簾子，看著還目送他們的黛玉。漸漸的黛玉的臉變得模糊不清，賈瑤還固執地向後看去，心中淡淡的惆悵滋味襲上心頭。她從小和這個女孩子在一起生活，朝墨晚歌，煮酒行舟，一路風雅玩鬧到了如今。可是從此以後，便是見一面少一面了吧……

“瑤兒，把簾子放下吧。這是在街上呢。女孩子家拋頭露面的。”寶玉輕輕地握住她一直拉著簾子而被轎窗中透過的風吹得冰涼的手，心裏就被那涼意激的泛起一陣接一陣的苦澀意味。自從得知賈瑤被賜婚的旨意後，周圍的人都能感覺到寶玉的不對勁。無論是在戶部接連的心不在焉辦錯事，被上司訓斥，還是回了賈府除了拜見長輩就不大說話，都讓人看的出他的心事重重。當然，周圍的人也都知道是怎麽回事，畢竟賈瑤被拴婚的旨意也是滿朝皆知的了。只不過，誰也不可能有辦法解決這個讓寶玉心情抑郁的事情，甚至有無數人巴不得這個新起之秀出笑話，好讓下面無數虎視眈眈的人把他拉下來。

還是太年輕啊……賈瑤順從的松開手，回頭看著正把憂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寶玉，心裏想著。她知道寶玉在為了她心疼，不舍，難過，可是他的反應太不成熟了。他剛剛上位沒有多久，正是戶部副主事的位子還沒坐穩的時候，底下的人未必忠心，上頭的人未必滿意。他這時候正該全心全意的把精力用在職位上，而不該一直被一個明知道無法改變的事牽去了心神。可是，他還是太年輕了啊……賈瑤的眼神變得柔軟，他還是明知道多想無益也會更多的去擔心關愛她，他還是城府不夠深叫那些沈浮宦場的老狐貍一眼看得出他的弱點，可是，她卻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她希望他堅強強大做她堅實的後盾，但是有時候，她也寧願他還是這樣富於情感，把她放在比權勢事業更重要的位置上。他對賈瑤來說太不一般了，如果說黛玉是她的閨蜜，知己。那麽她稱為哥哥的這個人，不但是夥伴，哥哥，也像她的兒子一樣呢……

“三兒，你……你怨不怨哥哥……？”不妨寶玉突然發問。賈瑤被他的神來之句弄得一楞。“我為什麽怨你？”她好似不明白的輕輕瞇起那一對波光流轉的美目。

“難道你不明白？”寶玉不答反問。賈瑤沈默了一小會兒，她只是最開始被寶玉那句話問住了，但只是一瞬她便明白了寶玉的意思。是的，寶玉把她當做聰明人，這讓她很高興。不過，怨麽？寶玉的上進是她從來這裏就確定了的目標，寶玉在朝中能有自己的位置是她努力了多年的結果，如果說沒想到賈家浮於眾人眼前引起需要多方勢力互相平衡的皇上註意，那也是她自己的錯。她怎麽可能怨到眼前沈靜溫柔的少年身上。“怎麽會。我是最盼著你好的。哥，你好，我就好。”寶玉搖搖頭，“可是那裏面很……瑤兒，你根本想象不到，你不會喜歡的……，那裏面……”“我知道，”賈瑤平靜地打斷他，“我知道裏面……並且我知道無論你怎樣的難過，這是事實。你也沒法改變。所以哥，就算老爺太太和你再心疼我，也無濟於事。你若真的對我好，就該全心全意把心神放在你的事業上，你始終是站在咱們家背後，而咱們家是站在我背後的。所以，只有你強大到無堅可摧了，瑤兒在裏面才能更穩當。”寶玉聽她這樣說，不禁嘆了口氣，他在她勉勵的目光中坐過來，把她攬到了懷裏，“你怎麽這麽懂事……？你可以不用這麽懂事……不過，你這麽懂事，也好……”他把下巴抵在寶貝妹妹柔軟的發上，像是用了很大力氣一樣說，“哥哥會盡最大努力護你周全的。”

林府到榮國府並不遠的，不過這短短的一路上，賈瑤也有足夠的時間弄明白為什麽家裏急著把她接回去了。寶玉簡單明了的五個字：宮裏來賞賜了。皇帝賜下的是前些日子貢上來的時令瓜果，因宮裏人並不多，各處分了些，剩下的皇帝年年都要賞人的。這些往常都是皇帝親信才能得的，不過今年是頭一年，這賞賜裏還帶上了賈家。原本當做寶玉進了皇上青眼便可，誰知那聖旨裏還特特的提到了賈家這個即將成為三皇子妃的三小姐。如此賈瑤就必須要去宮裏謝恩的了。今兒急急的叫賈瑤回來，也要先教給她些進宮給貴人行禮的基本規矩。只等明兒賈母要帶著賈瑤去老太後那裏謝恩。

學規矩在賈瑤看來跟前世她學習的那些貴族禮儀差不了多少。當然，同樣的禮儀，有人做來就優雅動人賞心悅目而有的人就單板無趣乏味可陳。賈瑤舞蹈功底深厚，自身容貌氣質也好，肯定是不屬於後者的。賈母略教了她一會兒，看著賈瑤已經成型的優雅動作，就忍不住誇讚起來。“我的三丫頭就是一樣的行規矩也格外的好看呢！瞧瞧這小身段兒，小模樣，太後看了準喜歡的……”賈瑤笑了，依舊像小時候那樣撒嬌，“老祖宗，瑤兒本來就是個好的。怎地老祖宗不知道？”賈母聽她嬌裏嬌氣的小動靜心裏頭又稀罕又舒坦，老年人多數愛聽這個調調兒，“你這個猴兒，我合不該誇你一句的。明兒我帶你進了宮，你可別冒失了。”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囑咐道。賈瑤自然不依的，小姑娘似的扭著賈母，直說自己是最乖巧的。直把賈母的心都扭酥了，一疊聲的叫著心肝兒肉兒。

第二天一早，賈瑤早早的在賈母那用了早飯，便開始在賈母眼皮底下梳妝打扮起來。因為賈母算是跟太後有幾分積年的交情的，也知道點太後喜歡什麽風格的女孩子。但是賈瑤卻暗自覺得太誇張了。平心而論，賈母經過見過的多，眼光是身份不錯的。可是只是進宮謝個恩，沒必要左一套右一套的試穿一件又一件做工精良款式優美的衣裙吧。沒必要指揮著丫鬟一件一件的拿起首飾在她身上比量看搭不搭配衣服吧……別說丫鬟累了，這會兒她都要累了，這會兒可還沒進宮呢！

等賈母終於對她那一身滿意了。賈瑤站在等身西洋鏡前，細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美目裏波光流轉，嫵媚風流而不放蕩，眼角微微上挑，妖冶艷麗卻不煙視媚行。丹紅色的形狀姣好的菱唇帶有少女特有的不施脂粉的柔嫩，而白皙的臉頰讓她看起來柔弱而易受傷害。挺直的鼻梁給她帶來了幾分獨立高貴的氣質，鵝蛋臉型即將成型，只不過粉嫩的兩腮還沒有褪去最後一點屬於孩童的嬰兒肥，給她添了幾分不知世事的天真。頭發用簡單的手法挽了起來，下面象征著少女的部分不能盤起，自由的垂在她的肩側。賈母最後敲定的是一整套華麗卻不覆雜的金掐絲鑲翠的首飾，上面的花樣都是精致而簡單的。配了一個通透的玉鐲子，沒有任何花紋，稱在她纖細白皙的皓腕上卻格外顯得溫潤。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夏季穿著極舒服的蠶絲紗裙，受寵如她也只得了三件。其中最俏麗的當屬身上這件。上面是水紅色的銀絲蠶襖，繡著錢銀色的竹騰紋絡。下頭是白色的百褶紗裙，裙擺上一只只淺黃嫩綠的蝴蝶栩栩如生，好似花園裏的蝴蝶紛紛撲在她帶著芳香的細碎裙擺。讓她看起來格外明媚俏麗。

她微不可覺的嘆了口氣，已經從自己的打扮中稍稍明白老太後喜歡的是什麽類型的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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