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亮著燈盞，桌上擺放著幾樣精致的小菜，大和守安定與加州清光面對面地坐著，燭火映著他二人面孔昏黃不清。

“不合安定的胃口？”兩人枯坐於此有一段時間，誰也不言語什麽，明明千言萬語，都倒映在大和守安定那雙海藍色的眼眸中，他卻只是坐著，什麽也不說。加州清光知曉他的性子，率先打破這寂靜，伸手一邊為他布菜一邊笑道。

“沒有。”大和守安定微微笑笑，瞇起的眼睛裏映著點點火光。他執起玉箸，品嘗佳肴，食不知味，如同嚼蠟。

“好吃嗎？全部是按照安定的口味做的。”

加州清光的口氣仿佛是邀賞的孩童一般，大和守安定只能輕輕點頭。

“清光君不必為我做這麽多。”大和守安定緩緩地說道。

加州清光為他布菜的手猛地停頓下來，半晌，苦笑道：“安定……果然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講吧。”

本來是不想提及的，但是終究還是躲不過這一劫。想讓他心無旁騖的出征，想讓他全心全意與巖融、今劍奮力一搏，可還是……大和守安定放下手中的玉箸，眼睛並沒有看向對面的加州清光：“為何此次出征清光君沒有讓我一起隨同？”

“你身體剛剛痊愈，還是多多歇息吧。”

又是這句話。大和守安定半是無奈半是憤怒地看著他。對方像是感覺不到，兀自夾菜吃飯，還示意大和守安定也快些吃，免得菜涼了。

“清光君！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巖融和今劍，他們一定對我今早的話懷恨在心，他們……”他們會把這些憤恨，全部發洩到加州清光身上！巖融今劍的手段，大和守安定最是深有體會。

加州清光寵溺的笑笑，忍不住伸手摸亂大和守安定的頭發：“放心吧。”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差一點，大和守安定就將那日自己受傷的全部情景覆述出來。他連忙生硬的轉換話題“你一個人，他們兩個人，怎麽說來……”

“我會多加註意。”加州清光笑瞇瞇地打斷他“快點吃飯吧。”

“清光君……”

“安定。”加州清光微微的嘆口氣“你不用擔心我了，若是我出征，朝中事務皆由你來打點，現在不停問東問西，擔心的不得了的人反而應該是我。”

戰場上，令人膽寒的是雪白的刀刃，而在朝堂上，可怕的是那些看不清，摸不透的無形鋒刃，甚至比真正存在的敵人還要可怕！誰也不知道那些在暗處的人，會不會隨時給予致命一擊，也不清楚面前笑著的人，是否背後藏著一把鋒利的兵刃。

看到大和守安定陷入沈思，加州清光又不忍心給他施加那麽大的壓力：“我會安排人在一旁輔助你的，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好好休養。”

“好好休養、好好休養、清光君，我是不是對於你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終於還是說出了。其實大和守安定自己也有所知覺，自己受傷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樣靈活，平時倒是不感覺有什麽其它異樣，但是握刀的時間久了，手臂竟然會發抖！對於一個將領來說，這比讓他死掉還痛苦。大和守安定註視著自己的手臂，淒慘一笑。

“安定……”

“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休息。清光君慢慢享用。”說著，大和守安定離開桌子，向門外走去。

“我們和好吧，安定。”加州清光立即轉過身子，對著大和守安定說道。也僅僅是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就能夠使大和守安定無法移動腳步。

高傲如加州清光，從來沒有向自己低過頭的他，原來也是會對自己說“我們和好吧”……

“你說你對我沒有任何用處，安定，你是在怨怪我沒有保護好你嗎。”加州清光微微閉住雙眼，掩飾著因回想起大和守安定受重傷而飽含悲痛的眼眸“每次想到你渾身是血的躺在沙場上，我就後悔，後悔將你帶上戰場，後悔將你調往第一部隊與我共事！”看到大和守安定想要說什麽，他擺手制止“安定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只要不和我在一起，不是嗎？”

最後一句話，他的臉上還是忍不住掛上哀傷的笑容。

那是長勝城城主曾為他二人占的卦！原來他……都知道了？大和守安定怯怯的望著他，直到他站起來，來到自己身前，扶住他的肩膀，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這次該輪到我為安定做些什麽了。我會活著回來，安定也要安然無恙的待我歸來。助得舞殿下奪得天下後，我們就回到師父的住所，像師父那樣，教導很多很多的徒弟，好不好？”

腦海裏，又回想起往日的一幕幕。

後山溫潤如水的月光，隨風搖曳的竹林，師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的笑顏……

“好。”大和守安定禁不住輕輕點頭“一言為定。”

加州清光的手指忽然觸上他的臉龐，他楞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加州清光的唇已深深印刻在他的額頭。

“清光君！”大和守安定慌亂的叫道。

加州清光反應平常，好似所做之事不過是像喝水吃飯一樣，況且也只是親吻額頭，一吻畢了，自然唇瓣離開，收不回心神、害羞的人反而是大和守安定。他紅著臉頰的模樣加州清光實在是想調笑他兩句：“瞧瞧安定，臉頰這麽紅，準是病了，我差人去喊大夫來，給你好好診治一番可好？”

“不必了。”大和守安定滿含怨氣的回答道，惹得加州清光哈哈大笑。笑過之後，誤會解開，加州清光輕柔的拍拍他的後背：“現在可是有心情吃飯了吧？”

大和守安定雖不言語什麽，但心中的結已解開，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如果可以，我想永遠和安定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誰也不娶妻生子，就兩個人，生活一輩子。”加州清光也回到位子上，卻沒頭沒腦地說出這麽一句。

大和守安定點點頭，又怕他沒註意到，嘴裏緊跟著一聲“嗯”。

——我們說好了，活著回來，兩個人，過一輩子。

十日期限已到，加州清光與巖融今劍二人一同離開京城，當日送別的自然少不了亂、舞二位殿下。一向處於中立的石切丸，此次也並未提出其他異議，想必也是時候決定出該由誰人來執掌天下了。雖說一切順從天意即可，但向來是盡人力以待天命，亂和舞豈能不懂如此淺顯的道理？

站立在亂、舞二位殿下身後的是第一、二部隊，各自凝視著自家的部隊長，心中免不了一番祝福。

待到他們遠去，人群也跟隨著亂、舞二人離開城樓，恭迎二位殿下回宮之後，方分散開。

“安定君！”遠遠地，便傳來兩聲清脆的呼喚。是那兩個孩子。

“我一早就聽聞清光上校要出征，安定君定是要來送的，我便在這裏候著了。”那個酷似大和守安定的少年快言快語的說著，滿臉的興高采烈“等會子回了府邸，安定君再看看我的武藝吧！我這些天，都有很刻苦的練習。”

“好。”大和守安定疼愛的摸摸他汗津津的額頭，望向一旁那長相與加州清光有幾分相似的少年，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羞怯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加州清光的繼承人，不過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孩子罷了。大和守安定沖他招招手“過來。”

那男孩子聽到大和守安定招呼他，這才湊了過去：“安定少校是在叫我？”

“清光君出征，你也不可偷懶休息了去。往後的日子，你便同我家這孩子一起，學文習武吧。”看著他，仿佛看到加州清光小時一般，而自己的繼承人，長相多少還是與自己有那麽些許相像的。看著這兩人站在自己面前，就像是看到當年的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也算是成了自己的一個心願。

“謝謝安定少校！”那加州清光的繼承人正要行禮，被大和守安定扶住：“不必多禮，我與清光君本就同出一個師門，教導你也算是本職內的工作。到了我那邊，就和這孩子一樣。”大和守安定慈愛的摸著自己繼承人的臉龐“見了我叫一聲‘安定君’便可，我可不像清光君，時時刻刻不松懈禮儀。在家嘛，就要有在家中的樣子。”

大和守安定甚至還對他眨了眨眼睛，小小的家夥臉頰不自覺的飛紅。他點點頭：“我知道了，安定君。”

“回去收拾收拾，今夜就搬來和這孩子一起住吧，你二人做個伴，我也就放心了。”大和守安定拍拍自家繼承人的腦袋“去，幫他拿拿東西。”

他“哎”了一聲，和加州清光家的小家夥跑著走開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好像真的回到從前一般。

可惜……什麽都回不去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實。

“堀川國広少校，有什麽事，還請你賜教。”大和守安定笑著轉身，對站在自己身後的堀川國広說道。

“看你們情同父子，我感動的都要哭泣了。”堀川國広笑起來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他緩緩的向大和守安定走來，右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脅差。那速度已叫人眼前一花，沒料到大和守安定的速度比他更加快，一眨眼的功夫，兩人的刀刃，幾乎是同時架在對方的脖頸上。

“安定君出刀果然快啊！”堀川國広由衷的讚嘆道，他收回脅差，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的一幕，只是為了說出這句話。

大和守安定也收回打刀，微微笑道：“哪裏哪裏，堀川君也是一名優秀的將領。”

“有機會，我一定要向安定君討教一番。”堀川國広從他身邊經過，含著笑意的聲音甚至還縈繞在耳邊。

“恩。”大和守安定沒有回頭，他僅僅是控制著自己握刀的手不發抖已經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還好那時候把那兩個小家夥支使開了，先不論加州清光家的那個，自家這個定是要揮舞著打刀上前與堀川國広較量一番的。他哪是堀川國広的對手？大和守安定苦笑著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就連自己，僅僅是為了追趕上他拔刀的速度，未完全康覆的手腕就開始……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當初那個握著刀，快如閃電的大和守安定，其實早已不覆存在。否則……大和守安定收刀入鞘，故作輕松的活動著手腕，一邊走著，一邊仰望藍天。

沒有假設，沒有否則，只有必定到來的勝利，這才是他和加州清光唯一的結局。當初想著就算死掉也沒關系，現在卻一定要活下來。為了加州清光，為了他們共同編織的美好未來。

這樣的話，無論是怎樣的障礙，無論是怎麽樣的艱險，他都會一一擊碎給他們看的！

勝者為——加州清光。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不見:-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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