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廝殺之間，加州清光從來沒有如此的不安過。

他的右眼一直在跳，這是不吉利的征兆。那一剎那，大和守安定的臉龐飛快的劃過腦海。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渾濁的空氣，努力使自己不去分散心神。

放輕松，你現在應該做的，是把這場仗打贏。加州清光不住的在心裏這麽對自己說著。

傳來歡呼的那一刻，應該有的歡愉和輕松都沒有湧上心頭，相反，這一刻的加州清光只有一臉麻木。他不吭一聲，調轉方向，兇狠的的踢著馬腹，催促它快些，再快些，他要立即到大和守安定的身邊去。他要把勝利的快樂分享給他，他要把回家的渴切傳達給他，他要抱住他，對他說“我們和好吧”。

“安定上尉！”有幾個仰慕大和守安定的士兵大聲的哭泣起來。軍醫圍在他身邊，手中止血的草藥拼命的往他脖子上塗抹著，手中的繃帶一圈又一圈的覆蓋在他的傷口上。

次郎太刀皺眉凝視著這一切，目光漸漸轉向巖融和今劍二人。

這二人，巖融一臉悲傷，今劍則是在抽抽搭搭的哭泣。

“為什麽那麽做？”次郎太刀走過去，低聲問道。

“什麽？”巖融的聲音沙啞，好似在極力忍耐，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哭出來似的。

“明明是你們……”次郎太刀還未說完，今劍帶著哀傷哭泣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次郎少將，是我們……嗚……是我們大意了，才會讓赫爾丹那家夥，傷了安定君。都是我們……”

他哭的滿臉都是淚水，說話斷斷續續的，到了後來，哽咽到竟然連話都無法說下去！

次郎太刀是代戰國秘密打入遼契國的一名探子，離開代戰國時間久了，近年來朝廷上的紛爭並不清楚，但他如此聰明的人，巖融和今劍的意圖看得清清楚楚。他們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此做，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並沒有看到他二人動手，那麽，自己也無法說出大和守安定是他二人所傷這一事實。如果說了，等待他的，只有叛國通敵這一罪名。好一副歹毒的心腸！次郎太刀冷冷道：“難為你們了。”

正在此時，加州清光騎著馬已經到了。

“安定上尉呢？”他抓住一個士兵，急切地問道。

“安定上尉他……”士兵控制不住淚水，手指顫巍巍的指向被軍醫圍著的，倒在地上的那個人。

熟悉的藍色羽織，熟悉的白皙皮膚。

加州清光立即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清光少校！”士兵連忙扶住加州清光，他緩緩的推開他，大步向大和守安定走去。

——安定，我們和好吧。

——安定，我們一起回去吧。

——安定，我……

軍醫看到加州清光過來了，手中包紮的動作並未停下：“清光少校……”

“他怎麽樣了？”

“恐怕……”

“敢胡說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頭。”加州清光笑嘻嘻的一把提起軍醫的衣領。

“清光少校……”雖然加州清光現在是滿臉笑容，但這笑容比大吼大叫，比拿著刀對著他還讓人感到可怕。軍醫渾身顫抖著，求救一般的看向其他人。

士兵裏哪有敢上前阻攔他的人？唯一的將官巖融今劍，又是與加州清光關系惡劣的，唯有次郎太刀是最合適上前勸阻的人。他“嘖”了一聲，粗暴地扯開加州清光踢著軍醫衣領的手：“加州清光，你發什麽瘋！他活不成了，你難道還叫這裏所有人都給他去陪葬？”

“你知道什麽。”加州清光的語氣很平淡，但是他雙眼赤紅的可怕，他現在恐怕除了思考有關大和守安定的事情，其他的一切全部被他拋到了腦後。看來次郎太刀努力想要傳達給他的消息，被這可恨的血腥現實打敗了。

加州清光溫柔的來到大和守安定身邊，扶起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手掌輕柔的拍著他的臉頰，好像他在睡覺，他只是想叫醒他一般。可是無論怎樣，他都沒有醒過來，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始終閉著，原本白皙的皮膚隱隱呈現出死氣的灰白。

“安定……”加州清光輕輕的叫著他，緊緊地貼著他冰冷的臉頰。先是小聲的哭泣傳進眾人的耳朵，緊接著，是嚎啕大哭，加州清光如同失去心愛玩具的孩童一般，放聲哭泣著。

——安定，我們和好吧。

——安定，我們一起回去吧。

——安定，我……不能沒有你。

“巖融，我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今劍小聲的問道。

“走吧。”巖融不忍心的扭過頭去，拉著今劍離開。

“他還有救吧？”加州清光猛地擡起頭，狼狽的臉上擺著期待的神情望著軍醫。

“這……”先不論脖頸間的傷口那麽深，胸膛上、小腹上，那麽多的傷口，血流不止，單單依照當前的情況，簡陋的條件，平庸的藥材，無論是哪一樣，軍醫都沒有可能救活他。

“你看他，好像還在笑呢。”加州清光的身體顫抖起來，語無倫次的說著話“他不會死的，你摸摸看，他身上還是熱的……你必須救他，他不能死，救他！”

“但是少校……”

“救他！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加州清光大聲吼叫著，一向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發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這麽失態的加州清光軍醫也是第一次見，他不禁囁嚅道：“要是在京城的話……”

是啊，要是回到京城的話，說不定……加州清光的眼睛倏地一下亮起來，他橫抱起大和守安定，匆忙的向馬匹走去，被次郎太刀攔住：“你要幹什麽，加州清光！”

“我要回京城。”他說話的語氣，神態都和平常無二樣，真叫人不敢想象，狀似平靜的他會說出這麽荒謬的話！

不能讓加州清光做傻事！可無法阻擋他的次郎太刀真是急的團團轉。大和守安定受了這麽重的傷，肯定是撐不到回京城了，況且他貴為主帥，怎能拋下軍隊不管，擅自離職呢！如果是近一點的地方就好了，近一點的……次郎太刀像是忽然想起什麽，猛的抓住加州清光的手臂：“長勝城！我當初和赫爾丹一起攻下長勝的時候，城裏面有一位郎中看病看的極好，只是他脾氣古怪……”

還未說完，加州清光已急不可耐的推開他，抱著大和守安定跨上馬匹，向前行了幾步，才回頭說道：“謝謝。”

如此認真的口氣，次郎太刀一時之間羞愧難當。他明明是受加州清光之托，解救大和守安定於危難之中，人不僅沒救下來，馬上也要喪了命，這算是幫了哪門子的忙？

月華初上，加州清光懷抱著大和守安定，飛奔在林間小道上。

這是一條泥濘不堪的道路，但也是唯一一條最快到達長勝的道路。

目前，唯有時間，加州清光輸不起。

突然，一支利箭射中馬的後腿，馬匹受到驚嚇，高高的揚起前蹄。

加州清光努力穩住身形，待安撫下馬匹，才看到不知什麽時候從樹林裏鉆出來的幾人。

“喲，還是條大魚。”像是頭領的人物輕浮的吹了一聲口哨。

加州清光皺眉盯著來人，並不言語什麽。

“軍官大人，亂世生活不容易啊！賞我們一口飯吃吧？”那幾個人瞧見了加州清光的裝扮，嘻嘻哈哈的笑著，手中的弓箭卻沒有因了笑失了目標，依然對準馬上的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走的急切，身邊也未帶隨從，自然更是沒料到這種情況的發生。與他們這幾個無賴糾纏下去，只是白白地浪費時間。大和守安定……他低頭看著懷中人愈發沒有活人氣息的臉龐，只要想到他會死掉，腦海霎時間一片空白，什麽都顧不上了，就算是少了一條手臂也要把大和守安定帶到長勝城！這麽想著的加州清光當即抽出打刀，猶如地獄來的惡鬼，生生的殺出圍困。

那幾人不過烏合之眾，怎敵的過鮮血裏趟出來的加州清光？不過那頭領模樣的人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自己的兄弟傷的傷，死的死，此仇不報枉為人！他咬牙切齒的瞪著馬上的身影，從背後背著的箭筒裏抽出幾支箭來，搭在弦上。身為獵戶的他，武藝未必比得上加州清光，但這射術，他自詡不會差給軍隊裏的士兵。只聽“嗖，嗖”幾聲，利箭射進加州清光的肩膀。他只悶哼，擡手粗魯的拔掉肩上的利箭，駕馬急馳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因此多出半分停頓。

到達長勝城已經是淩晨的時候，守衛城門的士兵一見是解救了他們的長官，聽聞此行目的，立即熱心領路，幾個士兵帶著他們不過一會便來到一處簡陋的屋子前。

“張大夫！”其中的一個的士兵上前“哐，哐”的敲著門。好半天，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頭才磨磨蹭蹭的開門露出了半張臉，不耐煩的嚷道：“幹什麽！”

“張大夫，這是我們的長官，受了重傷，特地從長蔚城趕來，勞駕您給看看。”

老頭懶洋洋的擡起眼，從門縫裏看了看加州清光以及他懷抱裏的大和守安定，一邊關門一邊口氣粗暴的說道：“看不了，回吧。”

“張大夫！”士兵連忙抵住老頭要關的門，被老頭狠狠的瞪了一眼：“你要做什麽！這夥強盜，是要擅闖民宅了嗎！來吧來吧，把我的家搞得一團糟，然後再拔出你的刀，殺了我吧！”

老頭氣呼呼的不再關門，門大敞著，但誰也不敢擅自把傷員擡進去。士兵一臉為難的看向面無表情的加州清光，對方把大和守安定交給身邊的士兵，來到老頭面前，溫柔地說道：“老人家，我的友人受了很重的傷，拜托您給他醫治吧。”

老頭這才仔細的瞧了瞧加州清光。只見這位年輕的將領，風塵仆仆，身上飄散著濃重的血腥氣息，恐怕他也受了傷吧。

老頭將披在肩上的衣物向上拽了拽：“他是你什麽人？”

這個問題之前加州清光不是回答過了嗎？帶路的士兵不解的望著老頭，以為加州清光說的還不夠詳細，張口替他回答道：“張大夫，這二人都是我們的長官，清光少校是安定上尉的生死之交。”

生怕老頭再次拒絕，士兵故意將加州清光與大和守安定之間的關系誇大其詞，沒料到老頭竟然冷笑一聲：“生死之交？那好，你若是當場死給我看，我就救了你這位‘生死之交’。”

老頭枯如樹枝的手指指著加州清光，士兵這才知道什麽叫禍從口出。他正要解釋，被加州清光制止。

“老人家，您真的能救活他嗎？”加州清光溫和的詢問道。回答是一聲不屑的冷哼。

一旁的士兵急了：“清光少校，您別聽張大夫胡說！他準是因為我們夜間吵醒了他，正和我們生氣，故意刁難您呢！過會我燙壺好酒給他，他一準給安定上尉療傷！”

“你個小娃娃！胡說八道什麽！”

“行啦，張大夫，您就給我們長官瞧瞧吧！誰還不知道您的脾氣呀！”

其他人也幫著勸說的時候，忽的一道雪亮的光芒映到眾人眼中。老頭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的畫面，鋒利的刀刃，劃過細長的脖頸，鮮血噴湧出來，如同開放的罌粟花瓣。那名喚加州清光的少校，眼含笑容，身體緩慢地倒下，鮮紅的血液，緩緩淌出。

“清光少校！”

作者有話要說：

表白吧……再不表白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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