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便宜大女兒家待了二十來天後，劉婳就有一點坐不住了。

現在是九零年代，還沒手機。不，正確的說法是已經有手機了，但沒有那麽普及。至少在周縣這個地方，99.9%的人都沒有手機。大家也才剛剛通電沒多久，像公共電話那種也沒有。

沒有手機，劉婳就沒有法子知道劉大軍的情況。對方好像就是他家孩子三歲時，在一個大雪天的早晨，突然出車禍的。

劉婳沒有法子知道他出車禍的具體時間，也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有沒有在外面租好房子，到了如今就只能幹著急了。但好在再過幾天她那個便宜大女兒就可以出月子了，她就可以回去了。

在劉婳準備回去的前一天，已經出月子的劉小娟和他的那個最近忙的腳不沾地的丈夫，突然的組織了一次小宴會。

其實在農村，尤其是這樣的年代。去外面鹵兩盤肉，再做一些素菜排骨，外加買幾瓶啤酒果啤，應該也算不上真正的宴會，只能算農村小聚會。

但無論怎麽樣，這樣的聚會，楊瑞夫婦都應該是盡力了。

楊瑞已經跟學校談好，只幹到這學期結束就走人。他想宴請幾個個，對他在學校特別好的老師，想表示一下感謝。當然還有他在村子的幾個朋友。

剛好這天也是他家小女兒滿月的日子，他就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的熱鬧一下。

當然他們也想在劉婳走的時候，讓她好好的吃一頓。

三個理由湊在一起，大家就坐滿了楊家的大炕。後來感覺給孩子辦滿月不叫孩子的爺爺奶奶和叔叔嬸嬸也不好，楊瑞去親自去了一次他大哥和小弟家裏。

所以不多時，等大家人來齊了，劉小娟又在底下的茶幾上多支了一桌。

這樣的場合，做為楊瑞岳母的劉婳是被大家讓到炕上最中間的。

後來等楊瑞的父母來了，大家就把老的小的，還有大家帶過來的家眷都讓在炕上。至於那些年輕男性的，則全部都在下面的茶幾上吃飯喝酒。

現在物資匱乏，即便到場的很多都是老師，大家吃肉聚會的機會也是很少的。

所以楊瑞跟老婆準備的東西，大家都很捧場，都吃的油光滿面的。

最近一段時間，為了照顧她的便宜大女兒。劉婳神經一直繃緊著，算是吃沒吃好，睡沒睡好。

如今等被大家讓到最中間了，看了一眼在外面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外孫女，以及捧著小碗乖乖叫她外婆的兩個小家夥。

劉婳拿起筷子給她們夾了一些肉和菜，隨即自己也放開了，大快朵頤了。

“親家母吃，最近辛苦你了，你多吃一點。”

“哪裏，哪裏，應該的，你們也吃。”

正在劉婳認真啃排骨時，她突然就跟底下沙發上的趙深再次對上了眼。

“小趙，趕快吃啊。阿瑞，娟子趕快給小趙再添點熱茶。”

關於感謝的話，剛才劉婳在猛然看到他跟大家進來時，她就已經鄭重其事的再次說過了。如今等發現對方好像在看自己，有點尷尬的劉婳只能下意識的提醒她的兩個小輩了。

“好，媽！”

“知道了媽！”

底下的楊瑞和劉小娟聽到提醒，立馬大聲答應起來。

“我在吃呢，熱水我也滿著呢，謝謝阿姨！”

下面的趙深反應過來，立馬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樣。在楊瑞夫婦，一個熱情夾菜，一個熱情添水時，他下意識的推辭著。

“小趙現在是在銀行上班吧？是在市裏還是鎮上？是那個銀行啊？幹的是什麽？”

因為劉婳跟趙深的這一互動，坐在劉婳身邊的楊國林終於註意到對方，然後笑著問了起來。

在場這麽多人，其實除了真正的小孩外，就屬趙深的年齡最小了。

但在這個年代，大學生是非常金貴難得。去各種國企和工廠上班，大家也普遍感覺比做老師強。

所以嚴格的說起來，趙深是在場十幾人中學歷最高，前途最好的。

想到自己的兒子在外面的長袖善舞，對方會出現在這裏，楊國林從一開始就不意外。楊瑞的那些同學朋友也不意外，大家甚至都很高興。

所以此刻等楊家老爺子發話了，大家就拿著筷子，默默的關註起來。

“現在還在鎮上的農業銀行，我剛剛被分過去幾個月。至於工作，就是站在裏面引導大家辦業務，說好聽點是大堂經理，說的難聽一點我其實就是一個服務生。”長得特別端正，看著就很正直的趙深，在人前謙虛著。

楊國林聞言立馬大笑道：“你這個算服務生，但真正的服務生算什麽。你是大學生，家裏沒有什麽關系，最後才被分到那裏的。但你別著急，以你的學歷，上面肯定會重視你的。”

“對啊，也許不出幾年，你就是銀行的領導了。”現場看著最黑最瘦的王安開了口，他就是楊瑞讓出工作的那位。

“別說銀行的領導，等混好了沒準你會成為行長什麽的。”楊瑞的一個好朋友周南，也立馬回應著。

“對啊，你可是我們中間學歷最高的，也是我們村子唯一的一個大學生。未來只要你不犯錯一直好好幹著，你肯定前途無量。”

“確實！”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說著說著，被趙深一引導。大家又說起大家一起讀書的事情，說起了以前。

大家高興的嘮著，等天色晚了。今天被叫過來的楊家老爺子，就帶著自己的老婆，還有其他兩個兒子兒媳先離開了。

二兒子好好的工作眼瞅就要沒了，他想把場合留給這些年輕人，看他們聊著聊著，能不能給他兒子提供一下幫助。

果然等楊瑞的家裏人都離開了，眾人的老婆也帶著孩子先走幾個。大家再坐在一起，氣氛沒之前那麽拘謹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楊瑞也微笑著說出了他年後想去打工，讓大家建議一下他該去什麽地方的話。

“我是實在沒有出去過，說實話也有點怕。咱們幾人裏，阿深你去北京讀過書，小南你去外面的廠子幹過，大成也出去過。你們說如果要去打工，我應該去什麽地方？”

楊瑞這話一出，私下找過楊瑞，跟他要過來那個轉公名額的王安一下子低下了頭。他有兩個兒子，他妻子身上長期沒有力氣，動不動就眩暈，有時候甚至長期的癱軟在床上。這就是他當時知道國家要逐漸清退民辦老師，學校只給一個轉公名額時，他親自去求楊瑞的關鍵。剛好楊瑞當時還想再生一個，他也想跟大家一樣辭去工作去外面闖一下，這其實是雙贏的。但即便如此，在楊瑞說到出去打工的話題時，他也莫名的心虛了。

“如果要打工，我們這裏的廠子絕對不行的。人家正式的工人一個月三十塊，我們這種臨時工進去連二十都不到，完全不行的。所以今年等年後了，我也要出省了。”

被楊瑞叫南子的年輕人，率先出了聲。

他話音剛落，坐在他旁邊的一個年輕胖子，也立馬說道：“現在打工不管在什麽地方，普遍工資都不高。如果想賺錢，還是應該去新疆挖金子。如果倒黴挖不到金子，新疆跟西藏離得不遠，我們也可以去西藏挖蟲草。反正這年頭，既然你從學校出來了，那就不要再去工廠那種了。如果要賺錢，我們就要選擇這種完全憑借自己本事的，不能再打工了。”

“對啊，我堂叔去年就去新疆了，今年他回來雖然沒有說到底賺了多少錢。但他給他家兒子買了新摩托車，他家的房子也推倒重新蓋了。”

聽到新疆兩個字，剛才沈默的王安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迅速擡頭說了起來。

然後後面的時間，幾乎都是他在說他的那個堂叔怎麽在新疆挖金子賺到錢。甚至到了後來，他看著大家認真向往的模樣。直接說出了，過一陣他跟他堂叔說一下，讓他帶著大家去新疆挖金子的事情。

而看著下面幾個年輕人雙眼冒光，十分向往的模樣。劉婳也算是明白了，楊瑞這個傻缺，最後在離開學校後，為什麽就義無反顧分的去了外面挖金子。然後兩年多沒回來，也沒匯任何的錢過來。

“什麽挖金子，挖這種的有幾個真的賺錢了？挖金子跟賭博有什麽區別？你們村子有一個挖金子賺錢的，但我們村子有五個一起組團出去挖，結果被困在那個地方三年都沒有回來。等回來了，身上竟然一分錢都沒有的。不僅如此，這三年他們還連一分錢都沒有寄回來。你們感覺你們很聰明，是去那邊淘金的。但你們認為那裏的本地人，還有附近周縣城市的人都是傻子嗎？現在淘金熱早就過去了，等你們過去了就是密密麻麻的一堆人都趴在那些沙坑土坑搶著挖那一點點的金子。而且如果你們真的挖到了，你們感覺憑你們的小身板你們能帶回來嗎？”

因為劉婳突然的插嘴，大家都驚住了，全部都下意識的看向她。

劉婳沒有在意大家的反應，繼續盯著下面一字一頓道：“是的，這些人裏面，確實有挖到的，也有順利帶回來的。但在說這些前，你們去查查每年出去沒賺到一分錢的到底有多少？出去了沒車票錢回不來的有多少？或者出了意外死在那裏的有多少？還有挖什麽冬蟲夏草，你們真的原意爬在草地上，像個女人一樣一點點的找那個東西嗎？好好的年紀，你們為什麽不去真正的大城市看看？為什麽反其道而行，去做那些明顯不靠譜的工作？說什麽去外面打工賺的錢跟這裏一樣，你們去過幾個外面？我們國家最繁華的那些大城市你們去過幾個？你們去過北京嗎？你們知道上海天津是什麽樣子嗎？

從十年起，我們國家就把深圳，珠海和廈門弄成經濟特區了，那些地方現在是全國發展的最好的城市。無數公務員辭職下海後，都跑去深圳廣州了，都去那裏打工淘金了。聽說那裏的人，都穿的最時尚，用大哥大手機也比比皆是了。既然要出去闖一下，你們為什麽不去明顯機會更多跟安全的大都市，為什麽一定要去偏遠的新疆和西藏。別的我就不多說了，但新疆和西藏的氣候有多糟糕，這個你們不清楚嗎？很多人去那裏了，都有一個高原反應可能當場就交代在那裏。或者水土不服，立馬又花錢回來的。這個我不說，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原主的這個女婿，就是去那裏把身體搞垮的。他出去兩年沒有賺到錢，明顯在外面受到了打擊，也應該吃了很多的苦。他這一出去，也害的原主的女兒連最基本的油鹽醬醋都吃不起，都可憐巴巴的去賒賬，去拿雞蛋換了。

所以一激動，坐在大炕上的劉婳就劈裏啪啦的說了一大堆。

而聽著炕上這個“劉阿姨”的滔滔不絕，坐在沙發最角落。一直安靜的趙深則下意識的緊緊握住了手上的酒杯子，久久無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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