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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張青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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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張青莽(下)

張青莽意識到自己的變化,是竊取神杖被擒,自聚靈山歸來之後。那一次,雲深冒著眾怒私下放了他。

張青莽出生於玉清山,近百年來亦長於玉清山,從未涉足過外界。自兩百年前的‘滅世之災’之後,妖邪鮮能涉足九州,敢涉險者又鮮能平安歸來。沈夜一直都很護著他。征服妖邪之時,沈夜不惜身受重傷,也要護他毫發無損。青莽愛著她,就如對自己的娘親一般敬愛。

許多年後,沈夜帶回一名女妖,喚作弄緋。弄緋是一株牡丹花妖,她美如牡丹,艷如牡丹,唯獨性情卻似冰雪一般純澈無瑕。沈夜認她做妹妹,對她亦是極好。青莽喜歡這個小師叔。他一直記得初見時候的時候,他恭敬地侍立在一旁,溫順地拱手行禮道︰“青莽見過師叔。”

弄緋嚇了一跳,傾城的面容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必客氣。你叫我弄緋就好。”

“如此不合禮數,青莽不敢僭越。”

弄緋愈發地窘迫。“我不介意的。你叫我師叔,我反倒覺得難受。”

青莽愈發地喜愛她。再往後,沈夜登上妖君的寶座,不再如往前那樣容易親近。她有忙不完的事情,亦有出不完的謀略。她要奪取九州,讓妖邪成為人類的主人。青莽與師父日漸地疏遠,與弄緋日漸地親近。

弄緋就像是一個不願長大的孩子,固執地用自己的理想去面對現實的世界。她感受不到現實的殘酷,她覺得世間的一切皆是那麽明亮、美好。青莽護著她。在他長大之後,他如兄長一般護著這個小師叔。而真正給予他們保護的,是身為眾妖之主的沈夜。

那時候,青莽和弄緋都覺得,沈夜是他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緣分。如此平靜安寧地生活數十年。

自小,青莽便知自己與別的妖邪不同。尚且年幼的時候,一日深夜,沈夜帶著他瞬身到了一座高山之上。那裏冰雪千裏,寒冷徹骨。青莽冷得嘴唇都發紫,沈夜亦是面色蒼白,卻不是寒冷的緣故。沈夜攀住他的肩膀,問他︰“青莽,告訴師父,你難受嗎?”

青莽僵硬地點頭。“難受……好……好冷!”

“就只是冷?”

“嗯。”

沈夜緩緩地笑開來,仿佛萬千雲霞,一層一層地洇染開,美得驚心動魄。“青莽,你果然沒有辜負我一百二十年的功力!”

青莽不知師父究竟在高興什麽。他只知道,師父高興了,便是好事。

不畏仙力、神力這一項,從來都只有他一人能做到。不過自弄緋來了之後,他就不再是唯一的人了。

弄緋不怕仙力,且身上的妖氣淺薄地幾乎聞不出,因而她常能平安無虞地混入九州游玩。青莽常為之擔憂,沈夜卻從未加以制止。每每弄緋禦風飛往九州之時,沈夜看著她的眼神總是抱著一絲期待,一絲滿意,一絲……幸災樂禍。青莽告訴自己,他大概是看錯了。

有一次,弄緋去了聚靈山。再回來卻是憂心如焚的模樣。她似乎在求沈夜救什麽人,沈夜一口回絕。她百般無奈,黯然離去,隨後就是半年的杳無音訊。沈夜並不擔心,青莽雖然在意,卻不敢違背師命,私入九州尋人。

半年之後,弄緋歸來,帶來一身的傷心欲絕,以及深切的困惑。

“為什麽……我會與九州公主生得一模一樣?”她茫然地問出這句話。沈夜望向張青莽,吩咐他先行退下。青莽奉命離開,安靜地侍立門外。弄緋款款傾訴衷腸,他只聽見流暢的嗡嗡聲,卻聽不見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麽。

突然,弄緋尖利地嘶吼起來︰“你利用我?你一直在利用我!”

青莽下意識地去推門,卻發現他的師父早就用術法施下了結界,連聲音都徹底消失了。他在屋外坐立不安地候了一下午,房門徐徐地打開,弄緋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挪出來。

他急忙上前。“弄緋。”

弄緋擡起頭,一雙眼楮空洞無神。“青莽。”

光芒徐徐地聚斂在她的眼眸當中,她驀地現出哀容,卻立即竭力地克制住了自己。

“弄緋,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

弄緋定定地看著他,面色慘白,眸中翻湧著濃重的悲哀與憐憫。過了許久,她說道︰“沒什麽……什麽也沒有發生。我只是……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關!與沈夜無關!與九州天下無關!你別問了,你不該知道的。”她倉惶地逃開,甚至不留給他疑惑的時間。

其後,弄緋照常往來玉清九州之間。她仍舊是沈夜的妹妹,青莽的師叔,卻不再如過往一般天真純粹。有時候,她會抱著一枝牡丹花陷入發呆當中,而即便她發著呆,她的表情也是哀戚的。

沈夜將設計九尾、竊取求索杖的任務交給了他。

他對雲深的好,起初只是做戲。沈夜一早便說過,雲深自出生起便命途多舛,從未享受過別人真誠無私的愛。倘若他能稍稍予以溫情,必定能撼動雲深的內心。青莽照此去做,他獲得了雲深的心。不是贏得,只是等價交換。

只是一開始,他沒有意識到。

他仍舊按照計劃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維霄宮竊取神杖,看似失敗,實則只是計劃真正的開始。

他回到玉清山,身體愈發地與往日不同。最明顯的,是他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九重天外,身旁站著一群好友。他們俯視一片混沌之氣,那片混沌靈秀清明,實為可造之材。有人喟嘆如此混沌,若棄之不用委實可惜,他們便商定合眾人之力創造一片九州世界。

夢境破碎不清。時而是□□之舉,時而是萬民朝拜。祭頌之詞如魔咒一般繚繞耳畔︰

卿雲爛兮,

縵縵兮。

日月光華,

旦覆旦兮。

明明上天,

爛然星陳。

日月光華,

弘於一人。

日月有常,

星辰有行。

四時從經,

萬姓允誠。

於予論樂,

配天之靈。

遷於聖賢,

莫不鹹聽。

乎鼓之,

軒乎舞之。

菁華已竭,

褰裳去之。

夢境裏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獨這首頌歌清晰明了。他將頌歌謄在宣紙上。恰巧被沈夜看了去。那一刻,沈夜的笑容簡直妖異得可怕。

他時常能看到雲深的模樣。不似幻影,卻像是假借別人的眼楮,看到了當下。時間愈往後走,這樣的景象卻愈多,愈明晰。他想,他或許是入戲太深了。

雲深被擒,他拿到了求索杖,心中沒有一點兒喜悅的感覺。他只覺得茫然。沈夜得到了求索杖,卻只束之高閣。她碰不得神杖,本來就無法使用它,禹君便是算準了這一點才肯以求索杖作為交易的條件。青莽看到的景象愈來愈多,是雲深在曲水池下受盡折磨的場景。

當那一份痛襲入心口的時候,他終於領悟,他的一切暧昧情愫,並非逢場作戲那麽簡單。他是真的愛著雲深。

那些景象如此真實,鮮血淋漓,他不知道雲深是怎樣承受過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他也發現,那排山倒海襲來的心痛,不僅僅出於他一個人。那個借給他眼楮的人,那個眼睜睜看著雲深受刑的人,他的痛苦並不比他少。

他恍然大悟。他所憑借的這雙眼楮,源自維序神尊。

暢的相助,是張青莽始料未及的事情。他以為她恨雲深。暢卻坦言道,自己固然是恨著雲深的,卻不想看到她受折磨。她終究是她的朋友。

那一次救人,極其失敗。暢死了,雲深仿佛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動力。她問他︰“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是為了除掉我而來的?”是。可是現在並不是這樣了。他想告訴她,他只想她平安無虞地活下去。包括先前禹君擅自揣測的“欲擒故縱”之說,根本未有其事!只是他不能這樣說出口。他知道,仇恨能成為一個人堅持活下去的信念,他寧願雲深恨著自己。

只可惜,他想得過於簡單。雲深施術將他推出了曲水池底,強大的靈力化作結界,他無法再進入。他依稀地看到一些片段,借由雲荒的眼楮。他感受到雲荒心中越來越深的痛苦和絕望。終於!那份痛苦和絕望戛然冰封,隨即如業火噴發一般,吞天噬地地襲來。雙重的劇痛摧毀了他的身體,他猛地嘔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眼前出現了一片湛藍的天空。空中飄著棉絮一般的白雲,還有數不盡的,彌漫著悲痛的硝煙。他快要羽化了,仙者們圍在他的身邊,痛哭流涕。“神尊!”

他微微笑道︰“不要難過。妖狐已經被封印了,九州不會再有大難。”說完,他仍舊覺得不放心,便借著最後的靈力掐指算了算。這一算,卻是叫他大為驚恐。

“渺渺雲煙,浮生逆旅只緣遇;莽莽荒澤,意竭心盡終成空。”他不知這預示這什麽,總之是為不祥。預言顯示,妖狐的封印不久便會失效,屆時妖狐將投胎轉世,伺機再毀人間。

他的身體很快消散,靈魂破碎、凝聚之時,恰好撞上風中攜來的一朵鳶尾花。那朵鳶尾自此含在他的魂魄當中,自他再度化成人身,成為他額間的一枚印記。

青莽猛然睜開眼楮!依舊是那個曲水池畔,芒草遮掩了他的身體,未曾叫仙者帶走他。胸口疼得難以忍受,那是雲荒的痛。雲荒很痛苦,痛得快要死了!他癱坐在一片黑色的液體之前,不聲不響,了無生氣。張青莽知道,雲深已經死了。

然而當時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瞬身趕回了玉清山。

沈夜正在午憩。黑紅繚繞的衣衫自榻上流水一般地傾瀉下來,她單手支頤,未闔雙目,凝神休憩。聽見青莽闖入的聲音,她緩緩地睜開眼,尚且帶著一絲朦朧。

“怎麽了?”她問道。

青莽上前一步,面色慘白得簡直不成人樣。“師父,你告訴我,我的爹娘是誰?”

沈夜優雅地舒展身體。“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

“我要知道他們的名字!”

沈夜的眼神驀地變得無比鋒利。“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父有母?你為什麽要如此辛苦地將我撫養長大?為什麽一心要讓我盜取求索杖?為什麽當初和弄緋有那樣一場爭吵?為什麽……要將我從一個神的魂魄,生生扭曲成卑賤的蛇妖!”

“哦,你都知道啦。”沈夜輕巧地應一聲,帶著閑適的笑容,仿佛根本未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是,你確實是維序一半的魂魄。當初我得到了你,隨後用一百二十年的時間,傾盡靈力,方將你從一個神,轉化成一個妖。”她頓了頓,忽地掩袖輕聲笑出來︰“你可知當你問我,我是否是你的娘親的時候,我的心情是有多麽愉快嗎?維序,你偏袒人類,置萬千妖邪於痛苦的深淵!你以為你能在神的位置上安居一輩子。因果報應!維序,你也有這樣不堪的一天!”

那一天,沈夜告訴他,在那一百二十年的時間裏,她如何地將他的神魄一絲一毫地抽離。隨後再以世間最為汙穢不堪的妖戾浸養他,以世間最骯臟的血液哺育他,以靈力將他的形體生生地扭曲為一條通體烏黑的蟒蛇。他自小靈力薄弱,是因為沈夜吞噬了他大部分的靈力,且在塑造他的過程中,打散了他殘缺魂魄中大部分的魂魄。

她要得到求索杖,並不是為己所用。求索杖是維序的神器,是神的身份的象征。雲荒和張青莽,任何一個得到求索杖,都有資格回覆神的身份。她原想得到求索杖便公布青莽的身份,屆時妖邪成為九州之主,亦可以說是維序神尊之意。只可惜維霄宮一番較量,青莽的實力遠不及雲荒,終究是當初打散魂魄的時候打散得多了一些。故而沈夜改變策略,將目標放在雲深的身上。

青莽與沈夜在那一日決裂。然而即便決裂,他也無法擺脫沈夜的控制。沈夜握著他最不堪的秘密。堂堂神尊,卻被妖邪玩弄於股掌之間,無上聖潔之軀亦醜化為一條卑微的蟒蛇,茍延殘喘於人世間。沈夜以此威脅他,甚至種下毒咒,要他為玉清效力。他只覺得恥辱不堪,近來發生的一切叫他心灰意冷。他答應為她效力,他想,他終能找到辦法重新回覆到神的身份。

與此同時,他意外遇見出來尋找主人的炎魔。炎魔道自己的生命與九尾生生相息,若九尾已死,他定不會再存在。青莽得知雲深並沒有死,他將唯一的歡樂寄托在尋回雲深之上。

而後發生的事情,雖然艱苦,卻終究是按照他祈求的那樣進行著,他已然感到滿足。他原本只想作為雲深的式神,陪在她的身邊。然而當真正見到她之後,他發現式神的身份根本不能使他饜足。只不過,雲深恨他,連見也不願相見。他的一份情終究是空付。

予心之後,雲深痊愈,她覺得不可思議。唯青莽知曉,那全是因為,那顆心終究屬於維序神尊。雲深的身體在之後發生了變化,譬如她的血液,神與妖的結合,竟會讓她的血液成為仙者與妖邪的克星。雲深覺得害怕,他卻不能安慰她。

沈夜終究是找到了雲深,青莽只恨自己得意忘形,讓沈夜順勢找到無憂山谷。如此一來,沈夜手中的把柄又添了“雲深”這一條。青莽告訴沈夜,雲深的靈力因為三年前的事情,散去大半,且身體羸弱不堪,已然無利用價值。沈夜信了。

他們相戀、成婚,一切都在沈夜的監控之下。青莽曾對雲深說,沈夜要他取過一件神物。其實並沒有什麽神物,沈夜只是用他的身體做試驗。自從青莽憶起了前塵,沈夜就一直在做試驗。她想試一試,能不能以自己徒弟的身體,招徠雲荒的魂魄,創造出一個完全屬於妖邪的匡秩之神。術法失敗,青莽的身體愈發危弱。

張青莽並不是沒有反抗過。他只是有所顧忌,先是顧忌著身為神的名譽,而後是顧忌著雲深的身體。待問題逐步解決之後,他終於能夠安心地擺脫沈夜的控制。沈夜很識趣,她只求青莽最後為她做一件事情,便是鹿野之戰。

青莽之所以會答應她,是因為他想賭一把,他要將雲荒的靈魂融入自己的身體,成為真正的匡秩之神。他和雲荒,終究只能存在一個,這是他們註定了的命運。

鹿野一戰,雲荒看著神杖刺穿張青莽的身體。

他覺得茫然,神杖不是一直很順從於張青莽嗎?他並不是真的要殺張青莽,他計算著神杖的萎靡,以為這一刺只不過是皮肉傷,將對方趕出戰場便好。孰料神杖忽地變得冷面無私,不僅準確地刺穿了對方的心臟,甚至連魂魄也擊得四分五裂。

張青莽的魂魄碎裂如同塵埃,涼風攜著這份塵埃灌入雲荒的身體,逼得他嘔出一口血。無數的回憶,排山倒海襲來。

三個人的記憶,維序、雲荒、張青莽,匯集在一個人的頭腦當中。其中的厭恨、嫉妒、憐憫、悲痛、沈郁、心碎、恥辱、難堪……等等之類,如一張密織的網,網得他透不過起來!他擁有三個人的記憶,兩個人的靈魂,卻偏生互相獨立,並不融合。他恨著自己,愛著自己,又悲憫著自己。他看到張青莽與雲深之間的一切,那種感覺真實得仿佛是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卻分明與他毫無關系!他嫉妒!隨即又覺得可笑!那是他自己啊!可維序的記憶又告訴他,他不該有任何的愛恨,他該殺了這只九尾妖狐!

他痛苦得再也承受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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