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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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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襲

是日晚飯,我們一行四人擠在狹窄的廚間。

容澈在燒火,我坐在一旁擇菜葉。那兩尾魚在桶中游得甚歡,每每轉尾之處須得振身一躍,泛起一串銀色的水鏈,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倒在我身上。青莽看不過,挽起袖子去捉魚。只是他放低下身,便引發一連串的咳嗽。玉似的身姿顫如風中秋葉。他用衣袖掩著口,我看不見什麽,卻依稀能聞到淡淡的鐵銹味。

“我去洗個手。”他轉身出了門外。洗手不需要出門。

我撥下菜葉疊在籃中,吩咐道︰“阿灼,把魚剖了。”

“哦。”他乖巧地應一聲,手腳麻利地幹起了活。

這頓晚飯吃得並不開心。青莽的喉嚨仿佛難受得緊,每一次吞咽須得伴著眉頭緊鎖。他雖不露聲色,眉間的淺痕始終無法掩去。容澈早早扒完了飯,不多會兒,捧著碗黑色的湯汁遞到他面前︰“趁熱。”

晴炎眨著眼楮頗為艷羨。“這是什麽?幹菜湯嗎?”

容澈挑著眉對他笑。“加了鮑參扇貝熬的高湯,出鍋前撒了一把幹菜,實乃絕色!”

“是麽是麽?我……我也想嘗一嘗!”

張青莽放下藥碗,當真望他那兒一推。“給你,趁熱。”

晴炎忙不疊地去接,我一筷子打在了他的手上。

“你還真給他?”

“味道不錯。”

忖了忖,又補充一句︰“下次放幾顆紅棗就更好了。”

……

天氣已經漸漸轉熱。吃了飯,唯一的消遣便是搬把竹椅坐在門口的大槐樹下,吹吹涼風。槐樹外十步距離就是懸崖,崖下一片草木蔥蘢的平谷。藤蔓蜿蜒橫生,綠樹千虯萬姿,四季的野花漸次開放,零星地點綴其間。眼下的時節,一叢一叢鮮黃的金絲蝴蝶生意盎然。自崖上看去,仿若綠帛上綴著鮮黃的繡花。

晴炎為著洗碗的問題,又被容澈戲弄了一通。他氣呼呼地嘟著嘴,一個勁兒嚷嚷︰“再欺負我!再欺負我我就找個地方躲起來,你們誰也找不到!”

我不由失笑。轉眼看見青莽倚在藤椅上,闔眼休憩,神情沈靜如水。

“青莽。”

“嗯。”他睜開眼,微微有些倦色。

“倘若是你,受了我們這麽欺負,你會怎麽做?”

他仰著臉靜靜思忖,月輝傾灑下來,潤得他的面頰一片玉澤。“大概會離開。”

“像晴炎一樣?”

“嗯。”他笑了笑,補充道,“自然不會是因為小矛盾而離開。倘若哪天你真的不再需要我,我便離開。”

“我本來就不需要你。”

許久,他接一句︰“哦……”

第二天一早,青莽跟我一道去赴雲荒的約。晴炎和容澈都還陷在昏沈沈的夢境裏,從生活習性來考慮,我也覺得他們不適合做一個依靠委托維生的仙者。

安韻山山腳,盧侃帶著一行人恭敬地候著。青莽攬著我落地,盧侃一行迎上來,我自發地拽著青莽往邊上靠了靠。“站旁邊一些,怕是另有身份尊貴的仙者要來。”

他握住我的手,低聲揣測道︰“我覺得,他們是來迎接你的。”

我見過的、沒見過的仙者,由盧侃領著齊刷刷地躬身行禮。“見過容淺仙者。”

我不由訝然。“這是做什麽?”

盧侃恭順道︰“仙者是神尊的愛徒,身份自然比我等尊貴些。”

我暗自嘆息一聲。“師父收不收我為徒,我與在場眾位都無二致,實在不必因此對我另眼相待。”掃視一眼,再補充道,“蘇然,你是容澈的弟子,論資排輩與我相當,尤其不該如此。”

眾仙者現出驚訝的神情。蘇然拜師一事,他們依舊不知曉。

“容淺所言正是。”

雲荒健步行來,衣袖盈滿清風,如旌旗一般招展。顧相夷和盈袖伴在左右。分明只是簡單的三人同行,卻因為主之人的超拔,堪堪成了幅畫。

盧侃帶了眾人先行一步去做準備,雲荒便轉了身同我閑話道︰“你來了。”

“先前答應了的。”

他笑意愈深。“你屢次失約於我,我想著今次你也該不會輕易地來的。”

我訕訕地說道︰“先前得瞞著你我的九尾身份。偏偏你約我的又是祭天儀式和封神大典,我若去了,輕則顯露原形,重則傷及元神。我又不傻,自然不會如約前行。”言罷,驀然思及還有個不明就裏的相夷仙者,我不由一時驚惶了。

雲荒善解人意道︰“你的事情,我同相夷說了。”

“說了?”

他遠目一番,鎮靜道︰“一味瞞著,總叫我有種私相授受的感覺。不如開誠布公地說個明白。還有件事情你大概想不到。相夷同我說,他這一生最崇拜的,便是當年毀天滅地的九尾迦攝。”

“真……真的?!”

顧相夷一臉鄭重地點頭。

“為什麽?”

他向前一步,望著我的雙眼目光灼灼︰“在下一直思忖著,九尾巍峨如高山,氣勢撼天動地,若化作人形也當是個沈毅俊朗、縱橫捭闔的男子!縱然……縱然事實有些出乎意料,不過雲深仙者的姿容仍舊瀟灑落拓,頗有巾幗英氣。”

顧相夷的崇敬,說白了就是想太多。

靜水鎮埋藏的九州命相,位於安韻山深處一條寸草不生的峽谷裏。所謂命相,就像一條一條綿延的河流。只不過這條“河流”由靈力凝成,泛金黃色熒光。尋常人看不見,唯術法極為高深之人方能窺得其面貌。每一條命相,都預示著九州命運的走向。譬如百來年前徐州的命相枯竭,當地便發生了一場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大地震。當時活下來的人,一州不足三千。雲荒的九州巡游,實際上是踏遍九州,查探每一條命相的態勢,並由此做出預測及謀劃。

聽雲荒說,他這一路走來,諸條命相皆是豐沛安穩,只略略有翻湧之相。此為戰爭將起的象征,就目前的情勢而言,這便算不得意外。故而雲荒道這一路堪稱平順。倘若靜水命相依舊如此,這一場勘探便可順利結束,九州亦無令人堪憂之大禍患。面對即將爆發的戰爭,雲荒稱玖瀾早已部署妥當,未曾以之為患。

他說著的時候,我瞥見青莽緊緊地抿著唇。或許實際上戰爭的局勢並不是那麽樂觀。

說話間,一行人已在命相所在處落地。靜水的仙者看不見命相,只在一旁守候,每人手中備著紙筆,以備及時記下神尊觀測到的數據。眼前的巖石山谷中,金色的光流緩緩流動,細看來卻隱隱有墨色的暗流,於深處翻湧。

“這是……”雲荒微蹙雙眉,愈近幾步。

“倒不曾見過如此奇怪的命相!”相夷喃喃一句,我始知此處命相有極為不妥之處。

“尊上。”盈袖憂心忡忡道,“依盈袖所見,那些墨流仿佛是極大的戾氣。”

雲荒面色沈靜,回身將他的寶貝扇子遞給我。“此處命相甚是奇怪,我須得下去仔細查看。盈袖道那些墨流是戾氣,我亦是如此認為。倘或戾氣噴湧襲擊眾人,你以扇禦風即可。扇上承我半身靈力,當護得眾人。”

雲荒只當我的靈力依舊薄弱得可憐。“其實……”

青莽握住我的手腕。“不要擔心,我同他一道去。”

雲荒蹙眉道︰“不必了,你去反倒不便。”

青莽微微笑道︰“我去,她便安心些。”

誠然,雲荒一人下去我是不放心的。但若叫青莽一道下去,我是愈發不放心。眼前的兩個人,一玄一白,皆是美得如從畫中走出來。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頗有相得益彰的妙處。一個愈發的超拔,一個愈發的溫潤。

“嗯,你便陪他去吧。”

他們各自禦風飛向峽谷深處。金色的脈流觸及人息,翻湧如沸騰一般。身旁的人忽然驚呼︰“不好!”潛藏在命相中的墨流如蛇一般飛游而出,筆直向兩個人襲去。我不假思索,柄著紙扇禦風前去解救雲荒。

烏骨紙扇承雲荒半身靈力,招來的風頃刻摧毀數百條戾氣。雲荒氣定神閑地站在半空,笑道︰“你怎麽急趕來做什麽?就確定我勝不了它們嗎?”

我默默思索一番,仿佛自己是心急了些。“戾氣襲來時,我分明感受到了一份摧枯拉朽的殺伐之氣,這些戾氣並非看上去的那樣不堪一擊。”

他略略凝重道︰“只有你感受到的戾氣?”

“我想是的。”

“我怕……”他想說些什麽,卻又及時地戛然而止。

“雲荒,你猜到了什麽?”

他望著我,歉然說道︰“唯有你能感知的戾氣,則必然與九尾毀天滅地的怨戾旗鼓相當。命相是世上至純至凈之物,如今怨戾之氣混入命相,恐怕是有極為慘重的災難要發生。”

“很嚴重嗎?”

“嗯。”他嚴肅道,“命相,是九州運勢的一個預示。從方才的情況來看,近幾年內當有堪與‘滅世之災’比肩的災難發生。”他嘆息一聲,苦笑著道,“我原本以為靜水是最後一站,我當有一陣空閑在此處稍住幾天。眼下看來,我須得盡早趕回都邑了。”

我寬慰他。“事態緊急,當以九州天下為先。待你將此事處理妥當了,再來靜水小住也不晚。”

“不晚嗎?”

“不晚。”

“那,你等我?”

“嗯,等你。”

他彎起嘴角,笑得輕柔。

張青莽一直靜默地站在我們身後。倘若那時我抓一抓他的袖子,便能知道他那玄色的衣袖被鮮血洇得濕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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