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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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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山上,天穹深藍如海。

張青莽只身臥在牡丹叢中。牡丹花已然謝盡,月輝下惟有一片濃綠深翠。月輝清清淺淺地潑灑下來,青莽出神地望著。他想,倘若是雲深坐在這片月下花叢,當是怎樣的情景?

那一日陽光靜好,花深似水。他借著親吻的機會,將戾氣凝作的漿果,送入雲深口中。雲深惱羞成怒,青莽低著頭偷笑。那一刻,他是由衷地開心。溫帛說,雲深是個單純的人。雲深果然很單純,單純到只要稍稍待她好,她便義無反顧地信任。

穹宇中星辰熠熠。青莽闔上眼,偷一時小憩。近來,無數的夢魘令他一直不得安睡。

夢境裏,雲深被寒玉化作的鎖鏈捆縛周身,癱倒在地上。叫做凝痕的仙者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她,他說:“雲深,你不要怨我。”凝痕幻出無數冰作的銀針,那些銀針自雲深的指尖灌入,一寸一寸,湧向她的心臟。

青莽自夢中醒來,心口痛如撕裂,那些夢境真實得可怕。再入睡,便是雲深躺在一池血水當中,禹君叫人割開她的四肢的筋脈,看著她的血一點一點被放幹。

仙者們輪流看管雲深。暢玥從不出面見她,只是雲深的慘叫響了些,她便叫人近來提醒施刑者,要他們註意下手的分寸。一十四日,雲深死而覆生,生而覆死。禹君恨她,君主的怨恨,會傾盡天下之力來折磨一個人。青莽緩緩地舒出一口氣,他翻了個身,將細嫩的牡丹花莖擁入懷中。碧綠的神玉在綠莖當中顯得尤為通透。

我睡得有些疲憊。

先前施刑的仙者幻出了滾燙的熱油,他將油仔細地澆在我的身上,油沾著皮膚,劇烈地“劈啪”作響,碎金一般的聲音。那人看得新奇,忍不住喃喃:“原來滾油潑人,竟是這樣的情景!”

我咬著牙困住嘶吼,內外一煎熬,便承受不住地暈死過去。昏昏沈沈當中,有人用帕子拭著我額上的汗珠。

“她的傷愈合了?”

“嗯。”為我拭汗的人應道,“他們……過分了。”

另一人冷笑一聲。“現在,你倒是仁慈了?”

他沈默不語,仔細又溫柔地將我的濕發捋到而後。那人看了一會兒,顧自輕飄飄地走開。我睜開眼睛,他的手頓時僵在空中。

“你醒了?”

“我沒睡著。”

“你……不累嗎?”

我輕聲地笑起來。“雲荒,你就想問這個?”

他的臉“唰”地蒼白,真是好看。

“雲深,我沒想讓你死。”

“玖瀾也沒想讓我死。他只是要折磨我,又不好意思這麽開口。他算準了我不會死,日覆一日的,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便覺得暢快。”我擡眸望他,婉然笑道,“雲荒,你呢?你見我受刑是不是也覺得暢快?”

他的身子驀地一顫。“你便是這樣想我?”

“不然呢?難不成你是為了我好,才叫我來受一受苦?那句話叫什麽來著?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他闔上眼,仿佛是痛苦得不堪承受。

我沈默了許久,垂眸低聲地問道:“雲荒,這些天來,你有為我向玖瀾求過情嗎?”

他一怔,臉上帶著如夢初醒的神情。“我以為……你不會死的。”

“是啊,我不會死。可是我會痛啊,真真切切的痛。比你,比試玉,比慕綃,比九州任何的一個人,都不會少一絲一毫。”

他將唇抿得沒有一絲血色。我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雲荒,你走吧,我想睡一會兒。”

他忽的一把握住我的手。“我會救你。”

“哦,怎樣救?是要許我自由嗎?”

他猶疑了許久,悶聲說道:“雲深,我們不可能放你自由。”

“你們?”

“我,玖瀾,子衿,凝痕,九州的仙者,九州的庶民。雲深,你再是無辜,終究是九尾妖狐。我想要相信你,卻下不起這個賭註。”

我忽而不著邊際地問道:“若是試玉呢?當初弄緋一事,你只一眼便斷定那人不是試玉。你那麽信任她,是不是若她才是九尾,你也會義無反顧地信任她?”

“雲深,這個問題根本沒有可比性。”

我縮回身子,失魂落魄。“是啊,根本沒有可比性。試玉有那麽多的人愛她,即便她是九尾,他們都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竭力地保住她吧?”

“我會保住你。”

“哦。”

“你信我。”

我看向雲荒,笑著問道:“你是要我永遠留在這水牢之中?”

他臉色蒼白,嚴肅而誠摯地問道:“雲深,你不會死,是不是?”

我誠懇地點頭。“是。”

他斂起眼眸,一字一頓地說道:“雲深,我不能許你自由。我必須將你永恒地封印,不再讓九州冒一分的風險。”

“這便是,你救我的法子?”

他忽的溫柔地安慰道:“你別怕,我會陪著你。你被困多久,我就會陪你多久。”

我不由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雲荒,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作一回事了?”

他擡眸看我。

我拭去眼淚,笑意猶存。“你……你當你陪我一世,我便知足了嗎?還是,還是你以為我還那樣喜歡著你,你肯陪我一世,我便歡喜得天翻地覆了?”

他的唇微微發抖。“雲深,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擺了擺手,無力道:“你走吧。玖瀾的刑罰,我還承受得住。”

“雲深。”

“你走吧。我惡心你,不想再看到你了。”

雲荒大概從未設想我會說這樣的話。三年以來,我都用仰望的目光註視著他。他是超然絕塵的神,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我對他說過無數的真話、假話、戲言、溢美之詞,卻從未說過他惡心。他的臉,就像是猝不及防地吃了一擊重錘,整個的垮了。

我感到心滿意足,伏在地上安心地睡去。四周闃寂無聲,唯有曲水在靜謐地湧動。那水波緩緩回溯的聲響,沈定、曠放,叫人無端地想要放下一切。

我睡了許久,醒來時不見雲荒,我以為他走了,起了身才發現他是倚著墻角靜默地坐著。我支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牽動嘴角,浮出一絲無力的笑:“雲深,你看,這樣不是很好嗎?方才我看著你,你睡得安穩,不知不覺的,一天便這樣過去了。我不覺得無趣,反倒感到滿足。也許永恒並非那麽可怕。”

我眨了眨眼。“雲荒,你的話就像是向我告白。”

他的面色又是一白。“我只是……”

我揮手打斷他的話。“你看,你還是覺得可怕,為難自己的事情便不要再做了。你們要是當真覺得我礙事,覺得我的存在讓你們時時刻刻如鯁在喉,不得安生,我便是告訴你們剪除九尾的方法也是無妨的。”

他當真駭得不淺。“你說過沒有辦法殺死你!”

“我騙你的。我不想死,所有就這麽說。方才我睡了一覺,夢中看到了我的爹爹,我的師父。世上最疼愛我的人,叫我一個一個殺死,我卻要竭盡心力地去維護一群一心要我死的人。我覺得無趣,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你便……便再沒有留戀的東西嗎?”

我凝神仔細地思忖。房屋已毀,藍棠已逝,我仿佛真的沒有再和這個世界聯系的地方。“沒有了。”

他現出心如死灰的模樣。

我疑惑地捂著胸口,被欺被辱的明明是我,緣何我卻感受不到心涼的滋味。或許,母親當年的話沒有說錯,我該是沒有心的。

凝痕忽然出現的時候,應是沒有料到雲荒會在。他怔了一怔,方匆匆施禮。“尊上。”

雲荒遲緩地轉過眼眸,好像懶得再說一句話。“怎麽了?”

凝痕忖了忖,低聲稟道:“今日夕時,玉清山張青莽持求索杖前來歸還。”

雲荒一怔。“當日沈夜借杖,定的不是一年之期?”

“是。張青莽持杖來見,說是……”他頓了頓,眼神瞟過我一眼,“是要以神杖換得雲深一命。”

我一時有些怔滯。他這是要做什麽?贖罪麽?

“禹君陛下拒絕了他的請求,他便持杖與仙者交戰。奇怪的是,神杖到了張青莽的手中,卻乖順地肯聽從命令。神杖威力無匹,仙者一時不能擒住他。”

雲荒緩緩地起身,仿佛疲乏極了。“我隨你去看一看。”

“是。”凝痕領著雲荒匆匆離去。

我回身臥倒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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