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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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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個月來,九州的第一等大事便是玖慕綃之死。

“九州第一仙者”,玖氏王族之人,維序神尊的親炙弟子,“滅世之災”都不曾叫他殞命。他在這九州活了兩百餘年,九州的花開花落,雲聚雲散,於他而言不過是瞬息。這樣的男子,誰都不曾設想過他的死亡。

第一個發現慕綃屍體的,是他的徒弟暢玥。暢玥會去曲水池畔,是我央著她陪我一道去散步。曲水池微波粼粼,靜影沈璧。暢玥同我閑聊,我只是隨意地往池中一瞥,她便順著我的視線發現了被困在池底的玖慕綃。玉山傾倒,傷的是圍在玉山身邊的人。暢玥哭得悲痛欲絕,我便抱著她落淚。玖慕綃是因為我死的,這一點,我終究無法釋懷。

禹君受到了致命的打擊。玖試玉、玖慕綃,他最敬最愛的人接連死去,就像是從他的靈魂裏生生地抽出了一魂一魄。禹君發誓要傾盡九州之力剿滅玉清。玖慕綃的屍身旁邊,留有一支攢珠的赤金步搖。那是沈夜簪於發間的飾物。

試玉公主葬典之後不到兩個月,九州再行第二次國葬。玖慕綃德高望重,深得九州之人愛戴。一場葬禮,碎了九州大半人的心。暢玥成天懨懨地躲在家裏,她同時失去了師父和徒兒。我不忍見她,只能將張青莽送於我的東西一件一件地轉給溫帛,叫他好好地照顧暢玥。

“她會原諒你的。”溫帛接過我的甜瓜,輕飄飄說了一句。

我驀然擡頭。他便笑了笑,繼續說道:“她想你陪著她。不過,以她現在成天醉酒的模樣,倒著實不適合見人。”

我忖了忖,自穹宇袋中掏出一株絳紫色的仙草。“你將這個予她服下,飲再多的酒都不會傷及身子。至於安慰,便只能交予你了。我性子懶,大抵是照顧不好她的。”

“好。”他應道。

我向他告辭,只身沿街往城外走。街道之上行人熙熙攘攘,處處是安寧興盛的模樣。這樣的安寧,叫人不忍破壞。大概像我這樣的人,原本就是不應該存在。

身畔忽有淡淡的蘭香。

我跳開一步,詫異道:“你怎麽在這裏?”

他一身的玄衣墨發,笑顏溫潤如玉。“我猜著你會去看望暢玥。”

“哦。”我應一聲,垂眸心虛地說道,“你送來的東西,我都轉手送給了暢玥。”

他莞爾。“我知道。”

“你不氣我?”

他忖了忖。“氣的。”

我霍然擡眸,便望見他一臉促狹的笑。

我沈下臉。“沈夜怎麽沒把你拴起來?”

“師父心疼我,舍不得拴著。”

我冷哼一聲,徑自走開。飄拂的衣袖被人一把攥住。

青莽微微地嘆一聲。“雲深,你總是同我才這樣孩子氣。”

我正想反駁些什麽,他便牽著我的衣袖,略略往前一帶。玉色的下頦抵著我的發,清淺而溫暖。

我悶聲說道:“眾目睽睽之下,你便不羞嗎?”

“羞什麽?”他低聲說道,“終歸有一天,九州的人是要知道,他們的第一仙者,嫁去的是玉清山。”

我本該羞赧,只是“第一仙者”四個字,叫我想起了玖慕綃。當下種種,皆是因為我犯的錯。溫帛說,暢玥會原諒我。又豈知他日她得知害死她師父、徒兒的罪魁禍首便是我,是不是還會有這樣的寬容來原諒我?

“怎麽了?”青莽伏在我耳畔問道。

“沒什麽。”我靠著他的脖頸碾了碾,“你別靠得太近,叫人側目。”

“你靠了這麽久,還當別人不曾註意到嗎?”

我當機立斷甩開了他。街上熙來攘往的人,便不是側目而視,亦是帶有幾分鄙薄之色。九州之人恪守禮數,我這樣的行為,當真是出格了。或許我當真是適合去玉清山。念頭方出,我惱得直捶自己的腦袋。

張青莽急忙攥住我的手。“又鬧什麽?”

我望著他,淚眼朦朧道:“青莽,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怕……我當真會成為九州的夢魘!”

他凝眸望著我,眸色幽深,仿佛雲荒一直以來不可捉摸的雙眸。我忽的懷疑,眼前的人真的是張青莽嗎?我恍惚憶起那一日棣棠花深,垂露點點,白衣翩躚的公子執扇玉立於花影重重之處。

藍棠迎著我和青莽進門時,神情微微有些錯愕。彼時他的懷裏抱著一枝長莖的荷花,一花兩色淺深紅。

“公子……”

青莽彎起唇角,和煦地回道:“藍棠,許久不見。”

藍棠怔怔地“哦”了一聲,眼神驀地瞥向我。我接過他懷裏的荷花,吩咐道:“藍棠,你去備些酒菜來。”

“是。”他允聲退開。

青莽依著我在廊上坐下。我擇下一片荷花花瓣,問道:“青莽,你可還喜歡荷花?”

他轉眸望向我,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喜歡,還是不喜歡?”

他沈默良久,低聲回覆道:“喜歡。你種的花中,數這方荷塘最美。”

我輕笑一聲,將荷花舉到他面前。“荷花有什麽好?還是牡丹明艷照人。你怎生如此想不開?”我將荷花左右揚了揚,他驀地一把抓住。“雲深,別鬧了。”

我幽嘆一聲,意興闌珊地收了手。“藍棠真是不像話,手腳愈發的慢了。”

他蹙著眉,默然不語。門外傳來車輪的“嘎吱”聲。我好奇地向外探出身。“會是誰?”

水色的衣衫招搖而入。

“凝痕?”

“雲深仙者。”凝痕致意,面上神情卻是冷若冰霜。

我尚在意外之中,便也不顧起身接待他。“凝痕仙者來此,是為何事?”

他拿出本朱紅的請帖。“自試玉公主與慕綃仙者逝世,九州已陷入慌亂之中。禹君陛下為匡正九州秩序,重整旗鼓,邀九州仙者兩日後於聚靈山下行奉神冊封大典。陛下特意吩咐,雲深仙者雖不喜涉足九州事務,然事發突然,危難當前,仙者當以九州蒼生為重,輔佐維序神尊執掌九州。”

我瞟了一眼身邊的張青莽。“你說的危難當前,是為何事?”

凝痕冷眼望過來。“仙者不會不知,慕綃仙者是被妖君沈夜所害吧?”

我訥訥地應道:“我知道的。”

“國仇家恨,禹君陛下怎會不報?況且當初試玉公主的死,亦是與玉清脫不了幹系。人妖之戰,在所難免。”

我的心瞬間沈下谷底。“便是要開戰了嗎?”

手背一暖,青莽寬闊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即便開戰,你亦可置身事外。”

凝痕的眼神,如冰刃一般地射過來。“公子真是體貼。”

青莽的身子一頓,緩緩地擠出笑顏:“我只是暫時陪一陪她。”

凝痕冷哼一聲,轉身闊步離去。行至外廊盡頭,卻頓了腳步,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禹君的話,仙者可還記得?”

我不明所以,凝痕不待我回答,徑自走開。我回過神,才發現青莽攥我的手攥得有些緊。

“怎麽了?”

他極淺地一笑。“沒什麽。大概是想喝酒了。”

藍棠備酒菜,備得愈來愈沒有創意,擺在眼前的依舊是豆幹、萵苣加肉脯。今年我不曾著意釀酒,待嘗及酒味的寡淡,我才意識到不及半年的光景裏,竟然發生過這麽多要緊的事情。酒菜的滋味皆遜色,青莽卻是喝得酩酊大醉。

我見他一杯一杯灌著酒,惶恐道:“別喝這麽急,傷身!”

青莽倚著廊柱,唇邊挾著一絲苦笑。“雲深,冊封大典,你去嗎?”

“去。”已經錯過了兩次,我不叫你再失望第三次。

“好。”他應一聲,仰頭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

我亦是飲得醺醺然,在不知不覺中睡去,在不知不覺中醒來。

醒來時,月色如水,院中空明有如積水。青莽倚著廊柱沐浴月華,玄衣翩翩宛若空谷幽蘭。

“青莽。”

他漾著溫潤的笑。“雲深。”

“你來啦?有帶我想吃的漿果嗎?”

“嗯。”他應道,掏出枚碩大的草葉,葉中裹著粒粒飽滿如珍珠的紅色漿果。“先前的,你都送人了?”

“嗯。暢玥心情不大好。”

“你呢?身子怎麽樣了?”

“還好,最近仿佛沒有那麽煩躁了。青莽,禹君設了個冊封典禮,叫我務必出席。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會傷了人。”

他伸過手,輕輕地將我攬在懷中。“別怕,我陪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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