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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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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撩動貍貓白羽一般的長發。貍貓伏在榆木樹枝上,靜美得如同一幅畫。

貍貓生得很是俊美,加之白發翩翩,白衣如雪。盡管身是妖邪,卻偏生有股超然出塵的氣質。只是即便有這樣耐看的容顏,貍貓還是不受眾妖,或是人類的喜歡。凡人殺盡了他的家人,妖邪將他折辱得匍匐到了塵土裏。

玉清山綿延數千裏。貍貓現在所處的臨界之處,早已不是當年一眼可望見茅屋的地方。他大抵是安全的。但是貍貓還是暗自遵循著“絕不越界”的準則。他想覆仇,更想安全無虞地生活下去。天長日久,覆仇的欲望逐漸淡去。貍貓忙碌於覓食和曬太陽之間,只覺得成天成天地聽風過樹梢,也是件極為愜意的事情。

近來他愈發靈活了。聽見些微的腳步聲,也能立即悄無聲息地躲進繁密的樹葉之中,不叫其他妖邪發現。貍貓並非不具備自保的能力,只是他缺乏一份戾氣,一份為護衛自己而將他物視如草芥的殺伐之氣。歲月便這樣靜默地流淌著。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這歲月著實太漫長,太漫長。

草徑裏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貍貓警覺地豎起耳朵。仔細一聽,卻發現這腳步聲極是不尋常。沈重錯落,並非具有妖術之人所備。這……貍貓疑惑地睜開雙眼,難不成是個誤入玉清山的人類嗎?

腳步聲由遠及近,窸窸窣窣地,繚繞在榆樹周圍。貍貓自枝葉之間垂眸望著來者,清瘦羸弱,果然是凡人的身軀。

那個凡人緩步行走在樹木之間。面色蒼白,帶著明顯的病態。一雙烏黑的眼睛卻是朝氣蓬勃,好奇而又專註地打量著四周。

“公子!公子!”身後有人在疾喚著。他回過身,抿著唇淺淺地笑了笑。“噓,玉書。”他將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聲音輕柔地說道,“喊得太響,可是會招來妖邪的。”

“您還說呢!”小廝不滿地抱怨道,“您拖著這副身子,還要周游名山大川,老爺畢竟準許了。可是這尋訪玉清山,怎麽想也不會在老爺允肯的範圍之內呀!”

病弱的青年忖了忖,神色溫和地說道:“我素來好奇妖邪所處之境。人人都說妖邪可惡,可是據我遇及的那幾名仙者而言,他們其中又不乏無辜。我一直懷有同仙者、妖邪相往來的意向。只可惜我生來便帶有這不治之癥,身體羸弱,連出府都甚是艱難,遑論交友。這次亦是我大限將至,父親才會允了我率性而為,許我五岳尋仙,不辭遠游。”

“可是您也得分清地界呀……”小廝半是驚恐半是抱怨地嘟囔道,“這玉清山是什麽地方?是我們這類平凡人該來的麽……”

“這不是沒走出幾步遠嗎?”青年文弱地笑著,“若是出了什麽事,公子我自然會率先擋在你身前的。”

“那我還有命回秦府嗎……”小廝怨恨地瞪他一眼。青年不以為忤,只佯裝不知,繼續舉步向山林深處走去。

晨風送來若有似無的妖戾之氣,有妖物正在靠近。貍貓晃了晃尾巴,思忖著要不要通知青年一聲。青年天藍色的長衫,在風中搖曳著衣擺。清清淡淡的顏色,劃下清清淡淡的弧度,與它主人清秀的面容倒是極為相稱。

貍貓想起了那名遙看來豐神俊朗的仙者,同樣的眉清目秀。他輕巧地站起身,扶著榆樹的樹枝,像一只停佇在枝幹上的白雀。終是與我無關,貍貓想到。他足尖輕輕一點,借著風動樹梢的聲響,埋身進了濃密的綠蔭。

青年仍舊一無所知地向前走著。小廝跟隨在他身後,不曾脫了腳步,卻是一臉的埋怨苛責之色。

一陣烈風陡然兜來。青年身子孱弱,站立不住地踉蹌了幾步。待風過無痕,他氣息不穩地回轉身,焦急地呼道:“玉……玉書,我的……”他的下半句話吃進了肚子裏。一張蒼白的面容此刻褪盡血色,真正白得如同一方宣紙。

玉書的喉嚨被生生撕裂,滾燙的鮮血自頸部噴射出來,濺濕了咬著他喉嚨的陰靈的臉。陰靈的頭發濕噠噠地黏在臉上,猩紅的小水流順著頭發一道一道地滑落下來,經過嘴唇,便被那驀然伸出的長舌悉數舔進了口中。

青年駭得目瞪口呆,身子撲簌簌地打著擺子。“你……你是……”他後退開去,試圖就此轉身逃走。誰知腰腿酸軟,才邁了一步路,身子便軟塌塌地傾倒下來。陰靈陰慘慘地笑著,刺骨的寒氣一寸一寸地侵入青年的身體。他猛然躬身捂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胸腔裏如同火燎一般的燒痛,他只覺喉頭一陣腥甜,便有溫熱的液體自指縫間流淌出來。青年驚叫一聲,將右手甩得遠離自己幾寸。視線豁然明亮,青年擡起頭,愕然發現方才還在嗜血嚼骨的陰靈裂作了四塊,了無生息地躺在芒草之間。青年用左手擦了擦嘴角,原來自己並未咯血。

晨風駘蕩,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青年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泥土,仰起頭向四周仔仔細細地望一圈。只見樹葉濃綠似墨,葉影斑駁,再無他物。

“多謝仙人相救!”他驀地綻開一枚純真無邪的笑顏,拱手躬身,紮紮實實地行了個大禮。貍貓躲在綠蔭裏冷哼一聲,未做任何的搭理。青年含著笑,兀自在風中佇立許久。貍貓看得不耐煩,便折下一枝小枝,徑直地扔在了青年的頭上。

青年一驚,回身望了望挑亂了自己發髻的小樹枝,便純真地笑開來。天藍色的衣衫在虛空之中紛飛,青年彎腰起身,將樹枝穩穩地握在了手心裏。

“投桃報李,輕陌願傾盡全力,回報仙人恩情。”青年的聲音溫柔和煦,融入晨風之中,幾乎不能聽得分明。貍貓沈重地吐出一口氣,身子一躍,沿著成列的樹木飛馳而去。青年等待許久,只聽得春風在耳畔低吟。

陽光愈發明朗,自屍身上蔓延開來的血腥味又濃重了些。青年蹙眉,哀憫地用手闔上玉書的雙眼。天藍色的衣衫襯著綠濃青翠,於山林之間紛飛。木橋“嘎吱”作響,青年終於回到了姑且安全的人類世界。

翌日清早,貍貓依舊如往常一樣,伏在粗大的榆木樹枝上懶懶地曬太陽。

木橋“嘎吱嘎吱”地響起來,只響了一半,便有“嗵”一聲落地的聲音。貍貓半睜開眼,綠瞳透過樹葉的縫隙,遠遠地望向木橋。藍衣翩躚的青年靜立於木橋上,眉眼之間含著溫潤的笑,一只滿滿當當的的食籃攤開著置於他面前。

“仙人。”青年低眉斂目,溫和恭順地延請道,“輕陌備了上好的酒菜,煩請現身。”

貍貓翕動著鼻子,嗅到了鮮香無比的味道。他“咕嚕”地咽了口口水,皺了皺眉,終究是趴著身子,繼續自己的酣眠。青年盤腿坐在木橋上,笑容溫潤,眉目俊朗。他端端正正地坐著,不曾著筷動一動噴香的菜肴。藍衣在風中飛舞,從日出雲間舞到夕陽西沈,從今天舞到明天。菜肴一天天地更換著,貍貓半闔著眼瞼,冷眼望著木橋上風姿如玉的人。

那個人大概身體極是不好。往往端坐一天,便能聽到他雷鳴般的咳嗽聲。幸而那座木橋本身便有一道震懾作用,不然依他如此以身為餌的做法,玉清山上的某只妖邪早該大快朵頤了。貍貓在榆樹葉間安睡著,有時實在被他的咳嗽聲叨擾地睡不著,便隨手捏個清心訣,叫那些煩擾的事物入不了耳中。

貍貓未曾遠離過木橋。眼下早已不是維序神尊主掌的平安世間,玉清山上的妖邪們蠢蠢欲動,跨越界限早已不是稀罕之事。貍貓呆在樹上,守著木橋的一方安寧。他覺得至少這個人的生命,是與自己有一定的幹系的。那人口口聲聲喚著的仙人,不正是自己嗎?

日頭端正地懸掛於中天。雖是春暖花開之時,朗日明照,卻也不是愜意之事。木橋上的人再度劇烈地咳嗽起來。貍貓甩了甩耳朵,見怪不怪地用咒語擋住了惱人的聲響。世界再度回覆安謐。

貍貓均勻地呼吸著。他想起這十幾天來,那名青年總是撫著胸腔咳個不停。有好幾次,他都從那蒼白的唇角瞥見了絲絲殷紅的鮮血。青年不以為意,他便也覺得這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但嘔血總歸不大好吧?貍貓想到這兒,便睜開眼偷偷地覷了一眼。

天藍色的身影扭曲地躺在木橋上,一只赤黑色的魍魎正俯在他的身上,使勁地拗著那只清瘦的臂膀。貍貓“噌”的站起身子,春風自背後襲來,他尚不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便眼見著魍魎的身子斷為兩半,彌漫的血霧弄臟了他雪白的衣衫。

藍衣的青年怔怔地望著他。貍貓皺了皺眉眉頭,遲疑地伸出手,想要安慰些什麽。眼前的人立馬往後退開。

伸出的手冰封似的頓在了半空中。胸膛裏騰起刺骨的涼意,貍貓哀傷地闔上雙眼,自己終究是做出了極其愚蠢的事情。眼前的黑暗有了一層深淺的變化,貍貓睜開眼,卻見藍衣的青年垂眸拱手,眉目之間含著溫潤和感激的笑。唇瓣翕合,無聲地說了句什麽。

貍貓方才憶起自己施的清心訣。他動了動手指,四周的喧囂覆又充斥於兩耳之中。藍衣青年躬身再拜,聲音清潤,溫順地說道:“仙人終於肯現身見我了。”他站直身子,笑顏燦爛,宛若瓊花,“在下秦輕陌,願與仙人結為肺腑之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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