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師姐？”

竺水洛從記憶中猛然驚醒，茫然地轉過頭，只見站在樹下的閆憶竹微微皺著眉對她道：“竺師姐在想什麽？”

看著閆憶竹那黑色的衣擺迎著微風緩緩飄動，她嘴唇動了動，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說起自己憋在心中近百年的話：“我曾經，有一位愛人。”

“他，是個妖……”發覺閆憶竹的臉色並沒有多大變化，竺水洛按捺下心裏的感覺，徐徐道：“曾經我是刑厲座下最出色的弟子，一次外出歷練時，在雲城的一個小村子裏碰到了他。”

想到了關焰那時一臉鐵青的模樣，竺水洛的臉上浮起了自那以後從未有過的淡淡的微笑：“當時我獨自一個人在閑逛，正巧遇到他正在打一個人類，我也沒有細想，上去便與他周旋起來。那時，我的法力在元嬰後期，而他卻是因為封印之故，使出的法術還不及我的厲害，三下兩下便被我制服了……誰知那倒在地上的人類見我占了上風，起身後竟然撒腿就跑掉了……還沒等我回過神，村子裏就跑來了好多男男女女，指著我說修士也不全是好的，竟然把他們村子的大英雄給打了，還放走了村中近期一直四處行惡的惡霸。”

“後來我才知道，村子裏的人一直都以為他也是個修士，因為他曾經數次幫助過那些村民，不論是砍柴也好，種地也好，他若是能施法術，從來都不會讓村民們累著。我聽著那些村民在一邊敘述著他如何好，心裏雖然震驚疑惑，但卻始終沒有松開對他的鉗制。”

“我尋了個機會偷偷開溜，帶著他去了村子旁邊的森林裏，我問他為何作為一個妖還會幫助人類做事，他卻告訴我，因為村子裏一個死去的老人曾經在他還未化形的時候救過他一命，待到他能報恩之時，那老人家已經去世了。那村子是那老人家的子孫後代們延續而成的，他這般幫助他們，只是想報恩罷了。”

“我記不得當時是什麽感受了，他雖然看起來有些兇狠，但提及那位老人時口氣中的感激卻是沒有一絲參假的。那之前我每天都在清源修煉，從未真正接觸過妖，他與我在清源裏聽刑厲說的那些妖一點都不一樣……最起碼，他比某些人類和修士都還要知恩圖報，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於是假借外出為由三番五次的去那片樹林找他，一來二去，我們便熟悉了……”

竺水洛微微瞇起眼睛回憶著曾經與關焰的過往，一幕幕在腦海裏順序播放，直到……

想到刑厲，竺水洛的銀牙不受控制地便咬在了一起：“自從我們挑明了彼此心中的愛戀之後，他經常偷偷來清源看我，誰知時間久了，便被刑厲發現了！我原本以為刑厲會以門規處罰我，可誰知……”

想到當時關焰的下場，竺水洛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絲水光：“刑厲想要跟他契約，可關焰生性驕傲不羈，怎麽可能答應？刑厲見關焰寧死不從，竟然偷偷以我的安危威脅關焰。待到我聽到消息趕到時，刑厲竟然大義凜然地以關焰私闖清源意圖不軌為由，把他困在一個隔絕陣法裏，刑厲當著尊上與明尊的面詆毀他，可關焰卻知道身處陣法中即使狡辯也是無用，不論我怎麽苦苦哀求，刑厲都以我擅動凡心妄念為由，不予允可。我求尊上，求明尊，可他們二人皆因為刑厲的胡攪蠻纏而不得不默認了他的做法，最後，關焰他……就在我眼前，被刑厲紮了那攢心釘！！”

瞥了眼四下無人，閆憶竹緩緩地擡起手撐起了竺水洛的臉：“別哭，都過去了。”

竺水洛搖了搖頭，流著淚嗚咽道：“沒有！沒有過去！就算刑厲現在被關在虎骨崖！這件事也永遠都不會過去！！你知道嗎？！我連替關焰收屍都做不到！當時他在我面前被那樣……我不爭氣啊！我竟然暈過去了！可當我醒來時，明尊竟然告訴我，關焰的屍體已經被扔到山下了！”

仿佛想到了那段日子，竺水洛的眼神空洞而無光：“不論我怎麽在山下一圈又一圈的找，可就是找不到他的屍體！我找不到！！我連他的屍體都找不到！！我……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閆憶竹嘆了口氣，直直地看了竺水洛良久，這才低聲道：“洛兒，別再哭了。”

竺水洛被閆憶竹撐著的臉僵了一下，因為眼中還有水霧的原因，她有些看不清楚對面閆憶竹的臉。

她慌忙地伸手抹了抹眼睛，喘息著顫聲道：“你剛才，叫我什麽？”

閆憶竹深深地看著她，嘆息道：“洛兒，我的名字，還不夠明顯嗎……我沒想到刑厲竟然在我動手之前就……現下也沒必要隱瞞了，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見竺水洛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死死地撞到了他的嘴上。

感受著唇上的溫度，閆憶竹似是安心地嘆了口氣，然而那堆積了近百年的思念，他的情誼又如何會比竺水洛的少？當他發現自己在攢心釘下僥幸逃過一劫，而且修為也整整掉了四階之後，他便發誓，遲早有一天他會上清源來報仇！此仇不報，他絕不會再聯系竺水洛，怕的就是刑厲發覺，在暗中對她不利！

當時刑厲想與他契約之時他便奇怪，經過這多年的暗中調查，他終於明白了刑厲的野心竟是那般的大！因為一直在暗中關註著竺水洛，所以他一早就知道刑厲的身邊怕是有一只極為厲害的妖。

前些日子，他查到清源獲得了一件神器，他擔心此件神器若是落到了刑厲手中，那自己再想報仇，實在堪比登天還難！心中掛更是念著竺水洛的安危，因此他便化名閆憶竹，混進了這清源山。

曾經多次來過清源的他，自然知曉這三尊都是什麽性格，隱晦地吸引了姬夜笙的主意，也如願所償的當了他座下的弟子。他隱藏了自己的火靈根，暗地裏不知費了多大的努力才激發出那一丁點水靈跟的能力，成功混入了坎班，他終於能光明正大的與他的洛兒相處了！

然而與她相處的日子並不是那般甜蜜，他知道洛兒心底思念他，可他不能明說！近期四處都不太平，而且據他觀察，說不定刑厲已經煉化了他獲得的那件嗜血幡了，若是讓刑厲發覺了他與洛兒的不妥，接下來的結果豈不是又要重蹈覆轍？！他絕對不能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他平日裏便仔細觀察著坎班的所有弟子，唯有那個蘇漠對他一直是淡淡的，他看的明白，這蘇漠，定是心中已經有了人。所以他才明面上對她頗為照顧，一是想讓所有人都誤以為他對蘇漠有意思，二是蘇漠也絕對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他戀上她了，這兩種條件加到一起，他才能日日得償所願的順利與他的洛兒平靜相處！

只是他沒想到，今日一早，夏侯虞竟然在無極殿外當著全清源弟子的面宣稱，刑厲修煉走火入魔，形勢甚為嚴重，由於其極具攻擊性，所以他與姬夜笙決定將他們的這位師兄弟安置在虎骨崖下。那處的禁制仍在，讓清遠眾弟子平日修煉之時也註意著些，不要再重蹈刑厲這個師尊的覆轍。

他在一旁聽到的時候，一開始是覺得不能接受！他還沒有報仇！刑厲怎能在此時就落得如此下場？！然而細想之後他又覺得，若刑厲現下真的是走火入魔的狀態，夏侯虞與姬夜笙是一定不會將他安置在虎骨崖的，旁的弟子或許會信他們二人的說辭，但他卻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若那刑厲不是犯了什麽極為嚴重的錯誤被他們二人發現並制服，他們二人是絕對不會將他們的師兄弟安置在虎骨崖！就算是走火入魔，以他們三人之前同門的情誼來說，怎樣都不應該把刑厲安置在那裏，這其中，定是有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貓膩。

然而他不想去調查這些了，不論如何，讓刑厲死了一了百了，還不如就讓他就那樣茍延殘喘的在虎骨崖下活著！而其他的事，都不是他所關心的了……

現下……刑厲的事了了，雖然心口那壓了近百年的巨石落下了，但他與洛兒之間……

感覺到關焰有些走神，竺水洛狠狠地咬了他一下，淚水控制不住地溢了出來：“你！你……”

閆憶竹，不，或許現下可以稱他為關焰，他抿了下有些流血的唇，竺水洛這一下咬的可不輕，好似是洩恨一樣的力度，連他都有些覺得痛了。

苦笑地彎起嘴角，關焰低聲道：“雖然現在刑厲的阻礙不存在了，可這是清源……”

竺水洛看著他，聲音有些發顫：“你來這麽久，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你是妖，你的修為，是不是已經……”他曾經那一身的妖氣連蓋都蓋不住，現下這般，定是沒什麽妖力了！！！

關焰擡手摸了摸竺水洛的臉，微微勾起嘴角道：“能活著再見到你，那些都不算什麽。”

竺水洛狠狠地閉上眼，她知道現下關焰的模樣定是以妖力支撐幻化的，可不論他看起來與以前有何不同，他都是自己最愛的男人！朝思暮想的人竟然沒有離開她離開這個世界，現下又回到她身邊，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們離開清源。”

關焰的眼瞳瞬間睜大，只見竺水洛緩緩擡起頭，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決然：“以前我一直以為，修煉是我生命中絕不可被割舍的東西……然而待到你出事之後……”

竺水洛自己擡手抹了下眼睛，綻放出了一個她從未在旁人面前露出過的燦爛笑容：“現下我終於明白了，只要你在我身邊，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

關焰楞楞地看著燦然一笑的竺水洛，他從未想過有一天竺水洛會放棄修煉……

曾經他與竺水洛彼此表明心跡的時候，他便要求過竺水洛離開清源與他一同逍遙世間，可竺水洛一直以大道為由而拒絕。

他試過幾次，便再也沒要求過了，畢竟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著自己的執念，就好比若是竺水洛讓他離開那個村子的周邊，他也會做不到的。

他不是爛好心，也絕不是什麽真正心地善良的妖。

當時他被困在一個獵戶的陷阱裏，腿被夾子狠狠地夾住了，當年那個老人家路過的時候，並沒有因為他是一頭狼而打死他，反而是小心翼翼的不斷靠近，在他的威脅目光下竟然幫他把夾子打開了。

那時他還沒有太高的心智，只是記住了那個老人家身上的味道，也並沒有產生什麽想要刻意報答的心思。

然而待到他化形之後，行走於人類與妖靈之間，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不堪濁事，再次回想起當年的那個老人家，他這才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報答一下他。

現下再回想起當年的經過，他無比感激老天讓他產生了回去報恩的心思，如若不然，他怎會與他的洛兒相遇相知？

看著面前緊張地盯著自己的竺水洛，她那生怕他會拒絕的表情，實在脆弱極了……

關焰再也不想考慮現下是何環境，是否會有人見到，伸出胳膊，一下子便狠狠地擁住了她，他將下巴墊到竺水洛的腦袋上，輕輕地蹭了蹭，臉上露出了與竺水洛方才一樣明亮的笑容：“好，就讓你我二人，也來體驗一把私奔是何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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