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厭家的客廳不大，布置十分簡單。電視墻上掛了一臺42寸的液晶電視，下面貼墻放著電視櫃。電視墻一頭靠窗處放著實木花架，上面放了一盆發財樹，長勢喜人。正對著電視的位置，則講究地放了一套紅木沙發，呈L型擺放。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擺設了。

傅黎坐在面對電視的長沙發上，喬俊挨著他坐，朱厭將近兩米的大個子，則是可憐兮兮地縮在靠傅黎那一頭的單人沙發裏。

燈光是暖色調的，照得客廳十分溫馨，然而此刻的朱厭只覺得緊張得背後都有些冒冷汗了。

他朱厭在這個時代算是上古大妖，但擱這位面前，就什麽都不是了。這位可是如今天地間唯一的一只鳳凰，他們妖族的妖皇陛下，曾經參加過龍、鳳、麒麟三族大戰，當年這位在洪荒時期，妖族鼎盛的時代一爭霸主的時候，他爹媽都還沒出生呢！

朱厭偷偷地拿餘光瞥了一眼傅黎，以他的修為完全看不出對方的原形，這位還把修為壓得極低，妖氣一絲不露，連氣息都變得跟人類如出一轍，可以說是妖怪化人的最高境界了。要不是他五百年前參加鎮壓人間妖邪之戰時，有幸見過這位妖皇陛下，記得這位的長相，他就真被這位久不出世的妖皇陛下騙過去了！

朱厭的視線沒敢在傅黎身上多作停留，餘光掃過傅黎，目光落在了挨著傅黎坐的喬俊身上。這小家夥的妖氣也隱藏得一絲不漏，但道行差點，他把妖力凝於雙眼，也就看清了對方的原形。一只白毛雞，如果他沒看錯，就是隔壁老太太平常喜歡買回來燉湯的烏骨雞。

所以——大半夜的，這位妖皇陛下帶著一只烏骨雞精找上門，還自稱是天工局的人，這到底是要鬧哪樣啊？天工局是什麽機構，朱厭是知道的，一個人類為了管理入世妖怪，維護正常社會安定的組織。但是，妖皇陛下根本沒必要借用天工局的身份，他要管妖怪，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比人類的天工局好使多了。

這裏面難道有什麽深意？

朱厭腦子不笨，但越是聰明的人，就越是想得多。他越想越覺得妖王陛下頂著天工局的馬甲來找他，肯定是有用意的。至於什麽用意他暫時還想不透，但既然妖王陛下說他是天工局的，那他就萬萬不能上趕著去戳破他的身份！朱厭決定照著傅黎的劇本來，先以不變應萬變……

朱厭的視線停留在喬俊太久，喬俊忍不住擡眸瞪了回去。

朱厭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看向傅黎，“喝茶嗎？”

“不用。”傅黎道，“我問完問題就走。”

朱厭：“你想問什麽？”

傅黎：“你知道有什麽妖怪是能夠抹去人記憶的？”

朱厭：“你指的是哪種程度的抹去記憶？模糊一段記憶，或者篡改一段記憶？”

傅黎：“讓一個人完全忘記過去。”

朱厭：“全部忘了，那不變成白癡了嗎？”

傅黎：“不是全部忘記，生活常識和一些學過的知識還記得，但不記得自己是誰，曾經經歷過什麽事。”

“我沒見過擁有這種能力的妖怪，也沒聽說過。”朱厭搖了搖頭，“記憶是可以混亂篡改的，一些小妖怪的迷幻術就能做到，人類也有一些法術能夠實現，比如你們天工局在用的法器——莊周夢蝶，這些其實都是類似催眠效果。但是要讓一個人把過去全部忘記，那得對腦子造成確實性的傷害。”

傅黎微微蹙眉。

朱厭屏住呼吸，生怕對方發怒，這位妖皇陛下的脾氣可不太好。

傅黎：“那妖族有沒有什麽消除人記憶的方法，或者說特別的藥草。”

“消除人記憶的方法和藥草……”朱厭松了口氣，食指摸著自己的下巴，沈吟了一會兒，隨後眼睛一亮，“孟婆湯算嗎？”

傅黎：“……”

“我忘了孟婆湯只對亡魂有效……”朱厭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個我也沒聽說過，我就知道杤樹的果子能增強人的記憶力……等等！如果不限制在人間，那地府倒有幾種能夠讓活人失憶的草藥。不過，現在能下地府幽冥的妖怪應該很少，只有修為超脫生死輪回的妖怪才敢下去，不然下去神魂離體，就直接死了。像我這個修為的，也沒法下地府。”

朱厭偷偷瞄了一眼傅黎，以這位的修為想下地府，那完全不是事兒。

傅黎垂眸沈思。按照朱厭的說法推斷，消去他記憶的妖怪就應當是一個十分強大的存在，但如果那個妖怪真的那麽強大，那完全可以直接殺了他，何必千方百計地把他整到失憶？

“多謝。”傅黎擡眸朝朱厭道謝。

“不客氣不客氣。”朱厭滿心惶恐。

傅黎從沙發上站起來，“那我們先告辭了。”

“慢走啊！路上小心。”朱厭把傅黎和喬俊送到門外，看著他們的身形消失在樓道口，才猛地關上門，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然後躥回房間找手機。

朱厭給一個叫“唐康”的人打了電話。

唐康，是白雲市一家叫“五谷豐登”的私房菜館老板，他跟朱厭一樣，是持有身份證的妖怪。這妖怪是當康，也是上古妖怪，但跟朱厭不同，他是能帶來豐收的瑞獸。

建國初，人類為了方便管理在人類社會活動的妖怪，設立了天工局，而妖怪為了交流在人類社會生活的經驗，成立了妖怪協會。當康是妖怪協會的會長，也是傅黎的朋友，不管是哪個身份，朱厭覺得，他被妖皇陛下找上門這事，就得找他逼逼。

“朱厭？”唐康語氣中帶著意外，“什麽事啊？”

朱厭沈聲道：“我這出大事了……”

唐康：“你的小茶館倒閉了？”

朱厭：“跟這件事比起來，茶館倒閉那就不叫事兒！”

唐康：“那是……？”

朱厭覺得鋪墊得差不多了，用沈重的聲音說道，“我剛剛被妖皇陛下找上門了。”

“啥？”電話對面唐康不是很相信，“他跟你又不熟，跑你那去做什麽？而且他都將近百年沒出鳳鳴山了。大晚上的，你認錯人了吧？”

朱厭：“沒認錯，他還自我介紹，說他叫傅黎，他是天工局的。”

唐康：“……他確實叫傅黎，但天工局又是什麽鬼？”

朱厭把事情完整說了一遍，最後懨懨道：“所以妖皇陛下的用意到底是什麽？還有他問的那些問題……他這是想消除誰的記憶啊？”

“這些暫且不管。”唐康說道，“你先別慌，我現在就跑一趟鳳鳴山，去看看傅黎在不在。也許……也許那只是一個跟傅黎同名同姓又長得像的人類而已。”

同名同姓還要長得像，這個撞上的概率也太低了。朱厭看著掛斷的手機，站在窗邊幽幽地嘆了口氣，今夜註定無眠了。

喬俊跟著傅黎走出小區，此時將近淩晨三點，路上沒什麽人。人行道上落滿了銀杏葉，他們沿路踩著金黃的葉子往前走，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喬俊走一段，側頭看一眼傅黎。

傅黎的心情不太好，好不容易找到一只上古大妖，滿懷希望地以為能夠問到些有用的線索，結果卻毫無收獲。

他以前都不知道，傅黎居然失去了過往所有的記憶。喬俊不知道失憶具體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是忘記所有人，所有事，甚至忘了自己是誰，那必當是孤獨和無措。雖然現在從傅黎身上看不出這些痛苦，但當初醒來的時候，發現記憶一片空白時，肯定十分仿徨無助。想象著那樣的傅黎，喬俊突然感覺有些心疼。他忍不住又側頭看去，卻對上了傅黎的視線。

“你一直看我做什麽？”傅黎問完，隨後露出幾分嫌棄的神情，“還有你這是什麽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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