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中不分白日黑夜, 秋昊辰陪著孟婆送走了等在奈何橋頭的所有鬼魂後，才回到他自己的寢殿。換上睡袍躺在床上，他心裏暗罵父君狠心。若是凡人家的小孩兒, 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只怕還和爹娘膩在一起, 由娘親哄著睡覺呢。可他的父君是有多狠心，硬生生從娘親的懷裏把自己揪了出來……

秋昊辰想起這事就忿忿不平, 小家夥原本已躺了下去，又坐了起來, 撅著小嘴兒。

“是誰惹我家昊辰不高興了？”慈愛的聲音遠遠傳了進來, 秋昊辰笑了：“曾祖母！”便跳下了床, 朝著站在寢殿門口的黃婆跑了過去。

黃婆一把將秋昊辰抱了起來，走到寢殿裏面的楠木椅前坐了下來。

“您想曾孫兒了，叫白蝶姐姐傳個消息出來就是。”秋昊辰拽著黃婆衣衫上的流速, 終究是孩子心性。

黃婆點了點他腦門，佯裝生氣：“我那小蝶兒與你父君是同輩人，怎麽還叫她姐姐？”

“白蝶姐姐喜歡聽我這麽叫。”

終究又隔了一輩，曾祖母極其寵愛曾孫兒：“你喜歡那麽叫, 便那麽叫吧。好在小蝶兒也還算年輕。”

秋昊辰與黃婆玩兒了一會兒，想起父君對自己的‘禮遇’，一張小臉還是黑了下去。

“怎麽不高興了？”黃婆變出了一柄小七星劍送給秋昊辰, “誰惹了我的乖乖曾孫兒，看曾祖母遠遠將他送走！”

秋昊辰似模似樣托著自己的小下巴，十分認真地說：“那您就把父君變走，父君一回來, 就霸占著娘親。”

黃婆盯著秋昊辰瞧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笑了：“你母妃是你父君好不容易才娶進門的妻子，你這個突然跑出來的小鬼頭已經讓你母妃費了百餘年的神，還想著從你父君手中搶人不成？”

秋昊辰眨了眨眼睛：“以前我娘親時常陪著我麽？”

黃婆輕輕點了點他的小鼻頭兒：“恐怕將來你的弟弟妹妹們都不會像你一般得到你母妃那般照料了，你身體裏真真正正流淌著你母妃的血。”她拍著秋昊辰背脊，那些陳年舊事出現在秋昊辰眼前，從柳小妖將他從蘇晴手中救出開始，到推宮換血，再到她和秋夜白帶著他進地府，初時他不適應，柳小妖沒日沒夜照料。

秋昊辰明亮的眼睛裏閃著淚光：“這些事情我娘都不曾說過，父君也沒說過一個字。”

“你是他們兩個的親生兒子，小妖是你母妃，為了你做什麽都心甘情願。”黃婆瞧著秋昊辰的一雙眼睛，“只是你慢慢長大了，將來有一日會獨自一人住在閻君府邸，他們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照料你。”

秋昊辰低垂了眼瞼：“我會待娘親好，可我只有陪在娘親身邊才能待她好啊。”

“你還小，等你慢慢長大就會明白，這世上其實沒有誰能永遠陪在你身邊。你父君、母妃若是能伴你長大，這上蒼就算待你不薄了。”

秋昊辰仔細想了想，抓住黃婆的手：“咱們神仙不是能長長久久活在世上麽，曾祖母您是父君的祖母，不也在三界之外待的好好的。”

黃婆揉了揉秋昊辰的頭發，抱著他起身，將他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床邊：“曾祖母今日就是來和我的曾孫兒道別的。”

秋昊辰害怕起來，緊緊抓住黃婆的胳膊：“父君說，您是三界之內、三界之外人神都敬仰的神仙。”

黃婆一下又一下撫摸著他的頭發，眼中都是不舍：“曾祖母這一代的神仙就只剩下我一個了。近千年來，三界內外都無太大戰事，你的父君與祖父之間沒了嫌隙，你也這麽大了，曾祖母是時候離開了。”

“離開去哪兒呢？”秋昊辰死死磕著下嘴唇，“您不喜歡待在三界中，那三界之外也待不得了麽？您想去哪兒，昊辰陪著您。”

“又不想膩在你母妃身邊了？”黃婆的右手輕輕撫在秋昊辰的臉頰上，“曾祖母能見你長到這麽大已然很欣慰，這世上的人和事也都見遍了。接下去的路不論是坎坷還是坦途，昊辰，你隨你父君和母妃慢慢走下去吧。”

“昊辰喜歡曾祖母，昊辰還沒被您疼夠呢。”小孩子耍起賴皮，一雙小胳膊緊緊摟著黃婆的脖頸。

黃婆只得再將他抱進懷裏：“你偶爾能記起曾祖母的好不就是了。也許，許久許久以後，咱們祖孫還能再見也說不定啊。”黃婆的聲音漸漸縹緲起來，小家夥胳膊環住的曾祖母不見了。他的眼睛立時紅了起來，光著腳下了床，跑到秋夜白和柳小妖的寢殿裏，搖著秋夜白的胳膊：“父君，我方才見到曾祖母了！曾祖母說，她要離開……”

“祖母說要離開？”秋夜白坐直了身子，將兒子抱上床，“昊辰你沒有做夢？”

秋昊辰的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曾祖母和兒臣說了好些話，最後，最後就不見了。”

秋夜白將兒子塞進被裏，自己側身下床，拿起長袍穿在身上。柳小妖也起了身：“夜白，我們一起去見祖母。”

“你和兒子替我守著地府，我去找白蝶，很快回來。”秋夜白雙手握住柳小妖肩膀，臉上勉強掛著笑意。

柳小妖搖著頭，眼中透著堅定：“你我能成婚，全因祖母成全。她老人家若是……若是……”她的眼睛紅了，抓住秋夜白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夜白你信我，無論發生什麽事，這孩子我都會護他周全。”

秋昊辰也下了地，拉著秋夜白的手，揚起頭說：“父君，我也去。”

秋夜白有些為難，終於還是點了頭。祖母沒事，固然是好。若是今日她真的會歸於虛無，不帶著妻子和兒子前去拜別，非但有違孝道，他們更會遺憾終生。

在秋夜白的記憶中，雲山仙境始終綠意盎然，仙氣繚繞，可現在竟飄飄灑灑下起雪來。他左手抱著秋昊辰，右手將披在妻子肩上的狐裘緊了又緊，眉頭始終緊鎖著。原本守在這兒的白蝶也不知去了哪兒。

“夜白……”柳小妖緊緊握住秋夜白的右手，她的手很涼，心裏越發不安。

秋夜白揚起頭喊：“白蝶姑娘可在？秋夜白求見祖母大人。”

雪下的越來越大，久久沒有回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