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 璟珩站在雲端，背負著雙手，看著人間眾生。秋夜白出現在璟珩身後, 猶豫了一下, 斂衽行禮：“夜白多謝父君救我孩兒。”

璟珩的身子一僵，多少年了,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秋夜白喚他父君。他緩緩轉過身來，對著秋夜白說道：“你的孩兒是本君的孫兒。”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既然是我秋氏後嗣, 我又如何能不出手相救。”

秋夜白雙膝跪了下去, 叩了三叩，站起身來，覆又跪了下去。三跪九叩之後, 璟珩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夜白，你這算是認了父君？”

秋夜白微低下頭：“沒有父君便沒有兒臣，兒臣本就是父君的孩子。”

璟珩終於笑了，他從人間回到天界, 漫長的時間裏，這還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笑出來。“你肯認了父君，你娘若是還在, 也一定會開心。”

秋夜白勉強笑了笑。他做了閻君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娘親的生死冊。三魂七魄盡皆消散，這世上再沒有蕭晴雨那個人。

“你娘是父君的劫數，就和柳小妖是你的劫數是一樣的。”璟珩緩緩說著, “不過你比父君幸運，那小妖精生下你的兒子，現而今又有了仙骨，父君不會再加阻攔。”

秋夜白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忙又跪了下去：“夜白多謝父君成全！”

璟珩將雙手負在身後，轉過身，又看著凡間眾生：“身為天帝，有很多無可奈何。當初，父君希望你能娶瓏玹做妻子，那樣一來，水族歸心，他日你坐到父君這個位子上，會省卻諸多麻煩。”

秋夜白站到璟珩身邊，和他一起俯瞰凡間眾生：“可惜情之一物，勉強不得。若是當初你肯放棄我娘，娶了瓔珞大人做妻子，是不是結局會好一些？至少我娘不會魂飛魄散。瓔珞大人也不會落得那樣一個結局。你都做不到，兒臣更是生了一顆凡心。”

璟珩苦笑著：“也許是因為父君在凡間走的那一遭，骨子裏多了一些秋氏一族的癡情吧。”

“癡情不好麽？”秋夜白反問道，“似凡間那些皇帝一般，三宮六院，卻無一人真心相待，睡在身邊的妻子也要不停算計，這樣就好麽？”

璟珩哼了一聲：“真是強詞奪理！”卻又嘆息，“想不到，月老的紅線都不能將你和那柳樹精拆開，既然如此，將來的苦果就只有你們自己吃了。”

“怪不得那小妖精險些嫁給凡人。”秋夜白提起柳小妖，眉梢眼角都帶著寵溺，“將來的事就留待將來再解決吧。即便沒有了龍族的支持，兒臣家裏的妻子可是眾妖之王。”

“虧得你能說出口。”璟珩心中有些不屑，卻又不得不佩服自家兒子，“若是那些妖精真能不生二心，父君即便歸於虛無，也會為你慶賀。”

秋夜白側轉過身，對著璟珩斂衽為禮：“兒臣再次謝過父君。”

“道了謝，就要下界去了？”璟珩有些不舍，“不再多陪父君一陣？”

秋夜白微笑著：“只要父君首肯，夜白願帶著妻兒來天界小住。”

璟珩哼了一聲：“你還是帶著你那妻兒回地府中去吧。雖然那小妖精有你祖母相助，造了仙骨出來，本君若是與她相對，難免不會想起她曾經的身份。”

秋夜白猶豫了一下，在離開天界前，對著璟珩說道：“父君身為三界之主，的確不該對妖族有偏見。似我妻子那般的妖精，只怕這九重天上的神仙也少有能及得上的，不論是善心還是善行。”

璟珩瞧著秋夜白飛身下界的背影，不由得挑起嘴角。這三界再煩心的事他都能應對，唯獨秋夜白不認他這個父君，每每想起，鉆心一般地疼。現在好了，即便他即刻就魂歸虛無，也能面對晴雨了。晴雨……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的樣子竟然不曾在心中淡去半分。三界的掌事人，誰又能了解他心裏的那些痛。

“你能接受那小妖精，是不是也諒解了母後？”黃婆出現在璟珩身後，左手本想撫在他的肩膀上，可擡起一半，猶豫了，便又放下。

璟珩的拳頭攥緊了，站在身後的，是生了自己的娘親，卻也是不肯救自己，不肯讓自己報仇的娘親。

“母後用盡半生仙力成全夜白，能不能作為對你的補償？”黃婆的眼睛紅了，“我知道，瓔珞擊碎了那凡間女子的三魂七魄。可你一旦與瓔珞為敵，半個天界的神仙都會與你為敵。”

“母後……”璟珩緩緩轉過身，與黃婆相對，“兒子只想問，當年你是因為實在救不活晴雨，才索性狠心不出手相救的麽？”

黃婆微垂了眼瞼，三魂七魄剛剛飛散，若是拼盡一生仙力，也許能夠救活。可是她屬意的天後是瓔珞，很早就只有瓔珞一個。普普通通的凡間女子，竟然打敗了她為兒子選中的妻子，心裏如何能不氣？

許久沒有等到母親的回覆，璟珩大概能猜到答案：“母後當年，可曾為兒子想過一絲一毫？”

“母後錯了。”黃婆在這天地之間活了很久很久，這還是她第一次認錯。想不到，竟然是對著她嫡親的兒子。只可惜，覆水難收，蕭晴雨永遠也不能回到他身邊了。

“母後。”須發皆白的天帝此刻在母親面前變成了孩子，“兒臣歸於虛無，能和她再見麽？三界之中，沒有了晴雨的影子，三界之外呢？在母後的天下，可能造個晴雨出來給兒臣？”他跪在黃婆面前，結界頓生，堂堂天帝，淚灑天界。

黃婆彎下腰，輕輕撫著璟珩的白發：“三界輪回，你我都會歸於虛無。可終有一日，我會再回到這三界中來，你也會回來，晴雨……也會回來。”

璟珩揚起頭看著母親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沒有欺騙，有的只是疼惜和憐愛。他點了點頭：“兒子等她，不論她回來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兒子一定都能認得出。”

黃婆輕聲說：“當真有輪回，母後就是散盡畢生法力，也會幫你救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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