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妖是被凍醒的。她起身的時候, 見長生蹙緊眉頭仰頭看著峭壁，她也轉身隨著長生看了過去，光滑如鏡的冰壁上映出了她自己的影子。

長生苦笑著看向柳小妖：“柳姐姐, 看來這英招連送咱們回去氣力都不想出。”

柳小妖用發帶束起長發, 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她抽出插.在腰間的匕首，朝著冰面刺了下去, 好在峭壁上的冰還沒有硬到刀槍不入的地步。長生即刻明白了柳小妖的意思：“姐姐你稍等，我去去就回。”雖然術法使不出, 可功夫還是在的。長生接過柳小妖遞來的匕首, 兩只手各握了一柄, 用力插.入冰中，跟著借力而上，趁著力道將盡時將兩柄匕首又插.入冰中, 如此往返數次，原本光滑的冰壁上已留下兩排可供腳尖停留的地方。

長生的額頭流下汗來，他炫耀一般站在柳小妖面前：“姐姐，我這功夫是不是還成！”

柳小妖抿住嘴輕笑, 揚起頭道：“你信不信過些時日我便可輕輕松松攀上去？連匕首都不需要用。”

長生卻有些不信：“姐姐你這凡人肉體竟還能恢覆為妖時的功力？”

“那是自然。”柳小妖眼中帶著驕傲：“我這萬餘年的妖精可不是白做的。”

長生不再理她，拿出麻繩，將其中一端遞給柳小妖：“過些日子再說過些日子的, 現在你還不是要靠我。”

柳小妖低垂了眼瞼，將繩子系到自己的腰上：“你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小人參精。”

“當年姐姐你幾次三番護我，如果沒有你, 也許我早就成了某個凡人的補品，哪裏還能化為人身，活得像今日這般瀟灑。現在你有了難處，別說只是些小事，即便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會不給。”長生神色輕松，不待柳小妖開口再說，躍身而起，右手匕首插.進冰壁。

柳小妖深吸了一口氣，跟在長身身後。

行至一半，麻繩的中間部位突然斷了，柳小妖不停用匕首滑著冰壁，卻無論如何也插不進去，身子貼著冰壁直滑下去。長生忙追下去，仿佛壁虎一般，可一人一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長生拔出匕首，身子也貼著冰壁滑下，終於趕上柳小妖，在她摔到地上之前摟住她的腰，右手匕首又插.進冰壁。

“姐姐你放松。”長生猛吸了一口氣，又攀上去。這一次，他使出了全部氣力，翻過峭壁時，已然精疲力竭。

長生躺在地上，柳小妖拿出水囊給長生餵水。長生笑了笑，道：“弟弟最後還是需要姐姐來照料。”

“若是沒有弟弟，姐姐恐怕又要轉世投胎去了。”柳小妖站起身來看著周遭的景象，紫氣散了，那英招大神也並沒有找來。她本來已準備好，一次又一次挑戰這座峭壁，直到那英招大神實在難以招架，妥協為止。

長生也扶著地站了起來：“姐姐，不如我們先順著地圖上的路線往前走吧。那英招大神若是攔在半路，我們再想解決的辦法。”

柳小妖輕輕點了點頭，扶著長生向前走去。

密林深處，英招沈沈睡著。為了阻止柳小妖去西北荒，他費了好些力氣造了那冰壁出來。若是這個樣子，她和那妖精還能爬上來，他也就管不得了。將來天帝降罪下來，他只說：該做的都已做了，小仙實在難以想象那一人一妖，妖還被封了術法，竟然能夠攀上冰壁。倘若躲不過責罰，至多再晚些時候回到天界就是。只是可惜那些花仙子們，要好些日子不能見到他這絕世美顏了。

柳小妖沒有想到，接下去的路竟然能夠暢通無阻。看來西北荒外，就只有英招這一個守護神。

越近西北荒，大地越是荒涼，周遭的樹木也漸漸枯萎。太陽很辣，水囊裏的水空了，酒囊裏的酒也空了，柳小妖和長生的口唇都已有些幹裂。

長生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發幹的口唇，道：“姐姐，我們還要再走多久？”

柳小妖停了下來，掏出揣在自己懷中的地圖，卻蹙起眉頭：“地圖上，翻過峭壁，不需要走多久，就能到西北荒入口了。”

長生直視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荒涼，仿佛沒有盡頭。“再這樣走下去，沒有水，沒有酒，即便我這個有萬年道行的妖精也會受不住，更何況你這凡人肉體。”

“已經走到了這兒，斷然不能回頭了。”柳小妖握住長生的手，道：“你若是因此賠掉性命，將來你我姐弟兩個塵世重逢，姐姐再還你一條命。”

長生笑了笑：“我們這樣還來還去是不是沒有盡頭？若是被秋夜白見到，恐怕我才真的要小命難保。”他長出了一口氣：“我們還是繼續往前走，真的被這地圖坑了，你就死了心，我也認了命。活了這麽久了，早夠本了。”

柳小妖點了點頭，眼中都是感激。

待到他們下定決心時，那一望無際的荒涼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橫亙在西北荒與塵世間的那道泛著橘黃色光芒的門。

“原來方才我們見到的不過是茅山道士們都會的障眼法。”長生揚起頭看著那道門，眉頭挑了挑：“姐姐，現在，我是一個廢物妖精，你是一個普通凡人，即便到了這西北荒入口，好像也很難走進去啊。”

柳小妖將右手輕輕貼在那道門上，掌心仿佛被灼傷一般，她忙又收了回來。

長生盤膝坐到地上，目光中透著無可奈何。早知如此，那英招大神直說不就是了，何必讓他們白費這麽大的力氣，又是爬峭壁，又是攀冰壁的。

“本君的西北荒不歡迎凡人和妖精！”窮奇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了出來：“不想魂無歸處，速速離去！”

柳小妖揚起頭高聲喊著：“求神君讓我見一見秋夜白！”

窮奇原本在府邸中打坐，聽到耳畔響起那凡人傳進來的‘秋夜白’三個字，睜開雙眼，看著正在與西北荒中一眾鬼魂交流的閻君，起身走到秋夜白身邊，道：“有一人一妖要擅闖我西北荒，你說我該如何？”

“人和妖？”秋夜白揮了揮手，讓那些鬼魂先行退下，而後對著窮奇道：“毫無緣由便要擅闖？”

“說是要見一個流放到我這西北荒中的罪人。”窮奇故意不提‘秋夜白’這三個字，坐到秋夜白身邊，拎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盅酒：“依夜白大人看，我該不該送他們走？”只要秋夜白說一聲‘該’，他保證西北荒門前的一人一妖即刻便回到來處。

可秋夜白竟猶豫了：“這西北荒也不是凡人和妖怪說來便能來的地方，他們來到這兒，必然是受了不少苦。”他低垂了眼瞼，問道：“他們要找的是犯了錯的神？還是魔？”

窮奇仰頭喝了一口酒：“是神如何？是魔又如何？”

“倒也沒什麽區別。”秋夜白輕聲嘆息，如果來的人是柳小妖，那該有多好。可惜根本不可能，他的小妖精轉世成人，恐怕已忘了他。

“有個姑娘說，想要見一見秋夜白。”窮奇不鹹不淡說出這樣一句話。

秋夜白即刻從圓凳上彈了起來：“真的是要見我？”

窮奇點了點頭：“來人若不是要見你，我又何必同你說這麽多廢話。早就讓他們從來處來，往去處去了。”

秋夜白猶豫了一下，也顧不得什麽規矩不規矩，凡人擅闖西北荒是多大的罪過，斂衽為禮，道：“懇請窮奇大人行個方便。”

“你不怕璟珩將你這一百年的流放之刑改為一千年？”窮奇知道秋夜白究竟是因為什麽才被流放到西北荒來，若是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也許都不止是改為流放一千年這樣簡單。

秋夜白微低下頭，笑了笑：“倘若你知道放下輕衣你就能真正成為這西北荒之主，你願意從一開始就放下麽？”

窮奇笑了，被這個後生晚輩嘲笑，他倒是並沒感到生氣。“既然你不怕，我就將那一人一妖請進來。倘若璟珩不像我父君當初那般，就權當你替我和輕衣完成了心願。”

西北荒的門開了，柳小妖跑了進去。長生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樣順利，匆忙跟在柳小妖身後，寸步不離。

秋夜白又施一禮，就要跑出窮奇的府邸。窮奇卻將秋夜白縛住，笑道：“既然你那妻子能找到西北荒入口，自然也能找到我這府邸。你又何必急在這一時！”

秋夜白想要掙開，可窮奇的捆仙鎖實在厲害：“你這西北荒中有入了魔道的神，還有吃人的惡鬼，你讓她一個凡人如何安全找到這兒來！”

“你讓我開門我開了，還想要本君怎樣！”窮奇的一張臉冷了下來，右手輕揮，便將秋夜白捆在一旁的柱子上：“你是這西北荒的囚.徒，做囚.徒是不是該有一點兒囚.徒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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