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池空了, 一滴酒都不剩。往日載歌載舞的少男少女們全都不知所蹤。窮奇躺在冰宮裏輕衣曾經躺過的那張床上，目光空洞。

秋夜白就像是他請來的客人一般，坐在殿中唯一的冰桌旁, 喝著古藤杯中的酒, 已全然不像是被流放的罪人。

“聽說凡間的皇帝死了，後宮中的妃子會殉葬。現在輕衣已不再是這冰宮的主人, 外面那些原本用來陪她的男男女女們，自然也都要殉葬。”窮奇的話中聽不出絲毫語氣, 秋夜白握著古藤杯的那只手卻僵了僵：“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窮奇幹笑了一聲：“如你所說, 喝了那酒池中的酒, 不生不死，還算是人麽？”

當然不是。可是秋夜白現在不能再這樣說：“窮奇大人，那些人死在這兒, 是不能再入地府投胎轉世的。你這樣做，豈不是斷了他們的後路，讓他們的鬼魂永遠在這西北荒中飄蕩。”

“他們的魂不該在這西北荒中飄蕩麽？”窮奇坐了起來，額頭多了一塊紅色印記, 自上而下依次排開的三道波浪紅線：“若不是怕折了輕衣的福分，我大可吃了他們的魂魄，讓他們在這世上再留不下絲毫痕跡。”

秋夜白覷起雙眼瞧著窮奇額頭上的印記, 那印記專屬於一方之主，現在，他真的是西北荒的主人了。他端起古藤杯，笑著說道：“秋夜白恭賀窮奇大人。”

窮奇擡起右臂, 右手微彎，輕輕碰著額頭正中有些發燙的那塊地方，臉上的笑十分苦：“原來，真正成為西北荒之主，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他再也見不到輕衣，連她那沒有魂魄的驅殼都見不到了。“秋夜白你說，要做一方之主，便需絕情絕愛麽？”

秋夜白的眉頭皺了起來：“絕情絕愛，方才百毒不侵。”卻又猛地搖頭：“不是這樣！倘若成為一方之主非要絕情絕愛不可，我寧可只做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窮奇冷冷哼了一聲，從今而後，在這西北荒，再沒有什麽能讓他那顆心變得柔軟。生就是天帝之子，神人艷羨，可他們又哪裏知道他心裏的苦。也許，三界中就只有秋夜白清楚。

冰宮顫了起來，秋夜白左手握住右腕，勉強不讓那古藤杯中的酒灑出去。冰藍色退去，這宮殿轉瞬間變了個模樣。古藤纏繞的屋子與外面的荒涼格格不入，秋夜白低頭瞧著原本的冰桌變成了木桌，卻也不感到奇怪。自今而後，窮奇的術法不再受禁錮，三山五湖，他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可惜的是，他恐怕再也不想出西北荒了。

天剛剛亮，千秋鎮裏，柳小妖打扮成公子哥兒模樣，背上負著包袱，悄悄走出自家的屋子，朝著鎮口走去。長生仿佛有先知之能，早已叉著雙臂等在鎮口。

柳小妖尷尬地笑了笑，道：“起得好早。”

“姐姐你起得不是更早。”長生上上下下打量著柳小妖：“這副扮相，是想做個出逃的小姐？”

“我哪裏是什麽小姐！”柳小妖將包袱遞給長生：“看來我是走不了了。”

長生卻將包袱負在自己的背上，對著柳小妖微笑：“就知道你收了艾大米那張羊皮地圖，終有一天會去西北荒看一看，不看不死心。與其讓你自己上路，還不如我送你一程。”

“好弟弟！”一瞬間，他們兩個仿佛回到了當年在東華山上一起玩耍的時光。只是時移世易，長生已經長大，柳小妖再也背不起他了。

長生摟住柳小妖的腰，讓她將左臂搭到自己的肩上，道：“路程太遠，走著不知道幾時才能到，我們不如用飛的。”

柳小妖點了點頭，長生帶著她飛上天去。

艾大米站在自家門外，看著他們兩個越飛越遠，漸漸消失，挑了挑嘴角。夢中，她給那柳桃夭算的卦不是假的。依著柳桃夭的生辰八字，今世她註定會有一段好姻緣。只是這對象還是不是秋夜白……艾大米又嘆了口氣，若是，自然皆大歡喜，若不是，就只能嘆造化弄人了。

西北荒終究不是任誰都能去的地方，長生帶著柳小妖飛了一半的路，就不得不回到地面上。荊棘叢生的峭壁擋住了人的去路，這空中仿佛天然生了一道屏障，妖也不能通過。

長生擼起袖子，從包袱裏拿出一根粗繩，一斷系到自己的腰上，另一端讓柳小妖系在腰上：“姐姐，到了這兒，我的術法也使不出了，咱們就只能用凡人的土法子翻過這座峭壁。”

柳小妖揚起頭看著陡峭的懸崖，緊緊攥著匕首，點了點頭。

長生深吸了一口氣，躍身而上，將匕首深深插.進峭壁。柳小妖借著長生的力道，爬起來也沒有那麽費力。終究沒有術法、功夫護身，爬到一半的時候，手掌、大腿已蹭出了血。好不容易攀上一塊可以歇腳的大石，長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著柳小妖狼狽的樣子，目光中透著心疼：“真不知道你是何苦！”

柳小妖笑了笑，堅定說道：“我對那龍宮裏的公主說過，這個秋夜白，我要定了。”

長生從懷裏摸出一壺藥酒，拉過柳小妖的手，道：“也不知道這種鬼地方的怪石頭會不會害人，只能先拿酒處理一下，姐姐你忍著些。”

冰涼的酒倒在傷處卻是火辣辣地疼，柳小妖的眉心皺了皺。

長生輕聲嘆息，檢查了一下她和自己腰間的繩子系得是否還牢靠，才又將匕首插進石縫中，攀了上去。

翻過峭壁時，天已有些黑了。原本以為前面就是坦途，卻不成想平坦的大路上，紫氣彌漫。長生吸了兩口，猛地打了個噴嚏：“這霧很怪。”

柳小妖點了點頭，拿出羊皮地圖來看：“若是依照這圖上所畫，走過這段路，前面就是西北荒入口了。這霧氣顯然不是妖術變幻出的，難不成西北荒外面還有神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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