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輕輕點頭, 在秋夜白和瓏玹之間布下結界。秋夜白將那個裝了藥粉的瓷瓶遞給窮奇，自己脫掉上衣，將一頭白發攏到胸.前。

窮奇撩袍坐到秋夜白身後, 將藥粉倒在手上, 塗到秋夜白的傷處。受傷的部位終於開始結痂，窮奇不由蹙起眉頭：“想不到璟珩竟會這樣待自己的兒子。”

“我玩忽職守, 理當受這樣的懲罰。”秋夜白表情平靜，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打坐, 不論是神還是人, 都能將許多事想得清清楚楚。

窮奇勉強笑了笑：“璟珩的家人果然更加冷靜。我在這西北荒待了十幾萬年, 都還不能看透。”

“我本以為你會難以接受那姑娘已經轉世的事實。”藥通過傷處流進血液，秋夜白蹙起眉頭，輕輕‘嘶’了一聲。

窮奇右手泛起黃光, 輕輕貼到秋夜白背上：“我是少昊帝之子，並非尋常男人。當年我為了輕衣忤逆父君，也不過是希望輕衣能和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現在她躲開了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也該……也該……”

“將那具驅殼送走？”秋夜白輕聲問著：“雖然我術法被封，但凡有能幫到的地方，依然願效犬馬之勞。”

“謝了。”窮奇淡淡說著：“我和輕衣之間的事, 不需要旁人插手。”他將貼在秋夜白背脊上的手掌收了回來。

疼痛減緩，秋夜白穿上外衣，修長的右手將攏在胸.前的長發撥到背後。

窮奇看著秋夜白的一頭白發，忍不住問道：“你年紀不大, 為何要留一頭白發？”

“我妻子喜歡。”秋夜白淡淡笑著，想起柳小妖，他仍是會覺得，如果時光倒流，即便知道會有被流放到西北荒的這一天，他也願意整日守在柳小妖身邊。

窮奇輕聲嘆息：“我父君不許我娶輕衣為妻，只因輕衣是個凡人。據我所知，你是璟珩與凡人女子所生的孩子，他竟也不許你娶個凡人做妻子？”

“我和我妻子初遇的時候，她還是個修煉了萬年的妖精。我的一縷幽魂和她糾纏了幾世，直至我魂魄歸體，她怕她的妖毒會對我造成損傷，便祛毒成人。”

“真是可惜了，修煉了上萬年，不論去哪座仙山，都可做個散仙。”窮奇心中不解：“她若是做了散仙，不是與你更加匹配，何必去做人？”

秋夜白苦澀一笑：“散仙也是要入冊的，天帝又如何會允準。”

“真是怪事。”窮奇不住搖頭：“是不是歷任天帝都要為難自家子女。不過是男女相互愛慕，也許那姻緣冊上就是這樣寫的，百般阻撓，所為何來？”

“天帝想要將這位瓏玹公主硬塞給我。”秋夜白的眉梢眼角帶著些許愁緒：“她一個龍王家的二公主竟然跑到我地府中做了鬼差，起先我還不覺有什麽，可是現在……”

“愛慕之情溢於言表了？”窮奇的眼中帶著調侃的意味：“我可以送她出西北荒，並且，她再也進不來。”

秋夜白絲毫沒有猶豫，拱手道：“如此，多謝窮奇大人。”

窮奇將結界解除，瓏玹正等得無聊，終於見到秋夜白，嘴角掛上一抹笑，正要走上前去，卻莫名飛了起來，風中夾雜著秋夜白的聲音：“謝公主救命之恩！這西北荒太過荒涼，瓏玹公主還是早日回龍宮去吧。”西北荒的大門打開，瓏玹摔到地上。她坐起身揉著自己的胳膊，恨恨瞪著那道關緊的門，道：“秋夜白你等著！”

玧璣原本在一旁盤膝打坐，見自家妹妹摔到地上，趕忙扶著她起身：“你是被窮奇送出來的？”

瓏玹拍著衣襟上沾的土：“那窮奇先是要將我的心挖出來，後又將我送出這西北荒，著實可恨！”

“他要挖你的心出來？”玧璣忙拉住妹妹的手：“可受了傷？打不打緊？”

“若是這顆龍心真被他挖了出去，你還能見得到我？”瓏玹看著那道門，心裏終有不甘。

玧璣握住瓏玹的手腕，道：“秋夜白的意思，想必你已經清楚了。這就跟大哥回龍宮去！”

瓏玹雖然心有不願，卻也實在不能央求大哥再將西北荒的門戶大開，只得跟著玧璣離開，眼中仍有不舍。

冰宮中，窮奇和秋夜白並排坐在臺階上。窮奇變出了兩壺酒，將其中一壺遞給秋夜白，道：“陪我喝酒。”

秋夜白將酒壺接了過來：“是酒池裏的？”

“是輕衣當年親手釀的。就只剩下這兩壺了，保存實在不容易。”窮奇捧著酒壺，異常珍惜。

秋夜白剛要仰頭喝下第一口，忙正了酒壺：“你這樣說，我倒是不敢喝了。”

“人都已經不在了，一壺酒又算得了什麽。”窮奇仰頭喝下好大一口，眼睛裏閃著淚：“遇到她，是我的劫，躲不過。她遇到我，也是一樣。當年她開了一間酒鋪，生意很是紅火。”

秋夜白聞著那酒的香氣，竟然舍不得喝了。

窮奇又道：“父君對我很是喜愛，許諾三山五湖，只要我相中了，就下旨封給我。可是鬼使神差，我只看中了那間酒館，看中了那個姑娘。”

“少昊帝不許你們在一起，只是因為她是個凡人？”

窮奇苦笑道：“仙凡有別，可是史冊上，戀上凡人的神仙實在不少。姻緣冊上寫的恐怕不是姻緣，是劫難。”

“我倒是願意受這樣的劫。”

“我也願意。”窮奇手中的酒壺空了，他站了起來，轉身走到床前，坐到床邊：“我有點兒累了，想和輕衣躺一躺。”

窮奇的性情難以捉摸，秋夜白原本還坐在冰宮裏，轉瞬又回到了荒地。他扯了扯嘴角，看著手中的酒壺，揚起頭來，一飲而盡。往後的幾十年，恐怕他真的要一個人孤孤單單度過了。

窮奇送走秋夜白後，便合衣躺在輕衣身邊。他擡起左手手臂，用食指描摹著輕衣的外貌：“十幾萬年了，我一直想著，終有一日你能醒來，看來是我該從夢裏醒來了。你的世界裏早已沒了我，若是我也像你一樣，忘記我們的過往，是不是對你對我都公平一些？”

窮奇左手掌心泛著紅光，只要在自己的額頭前輕輕一抹，前塵往事盡化雲煙。往後的日子，他就守著這個西北荒，再不做什麽非分之想。掌心離額頭越來越近，輕衣的樣子就在眼前。即便對方早已將自己忘得個幹幹凈凈，自己就真的舍得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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