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妖本以為晴夜會像瞿白一樣，身體一天天弱下去，要不了多久，魂魄便被秋夜白拘走。她珍惜著和晴夜在一起的每一天。他讀書，她也拿起一卷竹簡裝模作樣地陪他讀，雖然她真的不愛書。他作畫，她便乖乖坐到對面，盡量一動也不動，可晴夜從不畫她，只畫景致。也許，他在邱白的那一世，真的用盡了所有畫人物的天賦去畫她。

讓柳小妖感到奇怪的是，晴夜的身體並沒有一日差過一日。柳小妖要上山練劍，晴夜背著他裝了書的箱籠跟在她身後。柳小妖有意施展輕功加快了一些腳步，晴夜竟也能勉強跟上，不過是額頭多了些汗而已。

終於登上山頂，晴夜將箱籠放到地上，撩袍坐了下來，一邊擦汗，一邊對著柳小妖道：“小妖精，你這是想要了我的命麽？我這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柳小妖坐到晴夜身邊，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橘子，扒了皮，掰下一半遞給晴夜：“我不過想瞧瞧你這身子骨怎麽樣。有沒有差到需要我事事躬親的地步。”

“你可瞧出來了？我這身子骨如何？”晴夜掀開箱籠蓋，拿出一本書，仍舊有些喘：“還是照舊，你練劍，我看書，請吧女俠！”

柳小妖低垂了眼瞼，她不相信晴夜的身體絲毫損傷都沒有，這裏面一定有什麽是她還沒有察覺到的。能夠做手腳的，就只有秋夜白了。

夜裏，晴夜睡熟了，柳小妖輕手輕腳爬下床，封閉了晴夜所有的感官。

門外面，柳小妖對著漆黑的夜高聲喊道：“秋夜白，是你嗎？”

寂靜的深夜，只有星星在天上閃著。柳小妖又喊道：“你不是地府鬼差之首麽？幾時變成膽小鬼了？連個面都不敢露？”

“你好好和晴夜過日子不好麽？凡事非要追根究底不可？”果然是秋夜白，只是這一次，他將黑袍換成了月白色長衫，長發披散在腦後，臉上依舊戴著銀白色面具。

柳小妖盯著秋夜白的眼睛，很久很久，才問：“是你在救晴夜？”

秋夜白點了點頭：“他不是我，卻也是我。我救他性命，是不是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怎麽救他的？”

秋夜白低垂了眼瞼，遲遲不說話。

柳小妖的薄唇張了又合，很久很久，才說：“就像當年的柳葉兒一樣？”

晴夜笑了：“我們鬼差沒有內丹。”

“那麽，你是將晴夜體內毒素吸到了自己的身體裏？是不是？”

“我希望他能陪你一世。”秋夜白不承認，卻也並沒有否認，苦笑了一聲道：“你和他終究是有緣分，生生世世的緣分。可他的每一生，你們相聚的時間都那麽短暫，你不難過麽？”

“可你會死！也許，會灰飛煙滅！”柳小妖想要去抓晴夜的手臂，卻猶豫了：“你活著，晴夜還有轉世的機會。你若是歸於虛無，這世上才真的只剩我孤身一人。”

秋夜白看了柳小妖一眼，一個閃身就進了屋子。柳小妖也跟了進去，瞧著秋夜白為晴夜吸.毒。

時間仿佛靜止了，柳小妖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秋夜白的臉越來越白，晴夜的眉頭微皺的時候，秋夜白收回了自己的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柳小妖給他倒了一杯茶，坐到他身邊。

秋夜白緩了很久，才端起茶盞，喝下一口。

柳小妖沒再看秋夜白，她看著躺在床上的晴夜，道：“往後不要再來，好麽？”

“你不想他活下去？也許，我能護他到老。”

“算了。”柳小妖低下頭看著自己握在一起的一雙手，那雙手十指交握，指尖都泛了白：“秋夜白，如果我能找到那個方法，永遠結束晴夜的輪回，你願意麽？”

秋夜白只是說：“他是我的代價，每個鬼差都有每個鬼差的代價。”

“你是在怕？怕做不了鬼差？”

“我都記不得我已經在地府裏待了多少年。”秋夜白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走到門邊，背對著柳小妖道：“倘若你真能找到那個方法，我不在乎結束這漫長的地府生活。”

秋夜白消失了，柳小妖終於做了最終的決定。

晴夜醒來的時候，柳小妖側身躺在他身邊，水一樣的眼睛飽含情意。

“怎麽了？”晴夜幫柳小妖捋了捋頭發：“這麽看著我？”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會永遠想著你，永遠記得，這世上曾經有一個叫晴夜的書生做過我夫婿。”柳小妖的眼淚流了下來，流到了晴夜的手上。

晴夜沒有想柳小妖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只是將她摟進懷裏，一下又一下撫著她的背脊：“我早已嘗過你的眼淚，不要再哭。”

柳小妖窩在晴夜懷裏，點了點頭，低聲呢喃著：“晴夜，對不起……”

“怎麽這麽說？”晴夜溫柔地笑著：“沒有你，我在這世上孑然一身，不過就是個書呆子而已。小妖精，我該謝謝你。”

“我不值得你謝。”柳小妖緊緊摟住晴夜的腰：“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晴夜感覺到柳小妖和之前不一樣了，他自己也不一樣了。他沒有了爬山的力氣，甚至在平地上背著箱籠走，也會喘。他看得到銅鏡中自己越來越蒼白的臉，和柳小妖打趣說：“不需要搽粉就這麽白，小妖精你說我是不是撿到了？”

柳小妖點了點頭，目光中透著淒涼：“我家相公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晴夜握住柳小妖的手，仿佛交代後事一般：“這一次，我真的相信你是個小妖精了。只可惜，我沒有許仙那麽好命，你也沒有白蛇那麽好命。也許，陪不了你了。”

柳小妖俯身摟住晴夜，眉頭蹙著。

“我做過一個夢。”晴夜拉著柳小妖手，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他咳了兩聲，道：“夢裏，我是個將軍，你救過我的命。我們就像今世一樣，做了夫妻。”

“那不是夢。”柳小妖側過身，將臉頰貼在晴夜的臉上：“你說的那個將軍，他叫瞿白，是你幾世之前的樣子。”

“我還以為，他不是我。原來，他也是我。”晴夜吻了一下柳小妖的臉頰：“真想也做個妖精，這樣就可以不違天意和你在一起。”

柳小妖的目光堅定起來：“晴夜，相信我，你再也不會受這樣的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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