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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考驗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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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自打開了什麽奇怪的世界。◎

蒔蘿幾乎要原諒了雅南, 當然僅限於此刻,畢竟誰能不原諒一只在手上滾來滾去的毛絨球!

其實雅南的化形依然是蝙蝠,只是在女神的夢境中被剝奪了翅膀。鼠形姿態的魔物玲瓏圓滾, 恰好是一手可掬的絨球大小。絲絨黑的毛皮毫無雜斑,甚至在陽光照射下閃爍著午夜深藍似的粼光, 漂亮極了, 可以說是從毛囊根都透著一種女神造物的精致感。

蒔蘿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雖然她最愛的還是穆夏那種一陷即入的狼皮大襖,但雅南這種可以放口袋的暖手寶也不錯。

終於得到母神滿滿慈愛的目光,可惜雅南無暇享受,四只驚慌的小爪子正忙著把自己揉成面團,蒔蘿不得不用雙手捧著他,免得它一路滾下去。

最後, 雅南成功把自己蜷成了一顆球。

蒔蘿攤開手掌, 看著一顆絨毛球體,差點以為是哪個兔子掉的尾巴。她完全找不到他的腦袋,就連爪子也都收得好好的, 只留著絨黑毛皮裹成一球, 進入完全自閉狀態。

女神雖然還無法完全理解眷屬,但換一個角度,她還是很擅長馴服不聽話的猛獸。

在仔細觀察下, 兩根手指如冰涼的蛇, 準確地捏住小老鼠的後頸。

蒔蘿用手指吊起渾身僵硬的老鼠,輕輕晃著這顆黑絨絨的球體:“雅南,我能做到的絕對比你想得更多, 這是最後一次, 感受吧, 我只對眷屬的寬容。”

豐沛的陽光當頭灌下,金澄的空氣如流動的蜂蜜,雅南無處可躲,只能感受著溫醇的熱度宛如融化的奶油糖,輕盈地覆蓋著他身體每一吋。

不要、不要……小老鼠扭動著腦袋,試著做最後頑強的抵抗,但對上女神那對漆黑如夜的眼眸,所有掙紮都被吞沒了。連陽光都無法染指那樣的顏色,因為沒有黑暗就沒有光明的定義。

這裏是母神的夢境,母神創造的光不會傷害自己。

雅南小心翼翼感受著太陽的溫度,像是少女輕呼在絨毛上的氣息,又像是溫暖的血液重新在身體湧動,像是自己又活了一次……

他想起來了,曾經在死寂的冥河之下,那時的自己死了卻也沒有真正死去,腐敗的身軀困在血繭無法動彈,殘破的靈魂日夜祈求著救贖。

他像個蟲子一樣浸泡在整整十五年的黑暗和詛咒之中,與冥河食腐的蜉蝣作伴,獨自承受著漫無天日的等待。

所以雅南永遠不可能忘記,那一日冥河的夜晚升起了明亮如星辰的光,那光比月亮還溫暖,比太陽還溫柔。曾經陰冷的暗河仿佛母親的羊水,溫柔地包裹自己,直至他重新誕生。

那是新生的光芒,是母神的光。母神的力量取代了日月星辰,照亮了死者的世界。

蒔蘿看他呆楞楞的樣子,實在無法從那對黑漆漆的豆豆眼看出什麽。小女神把僵直的老鼠好好放在手上,又默默懺悔了幾秒,擡頭再細調了下光。

午後的陽光不像晨曦的刺眼,也沒有正午的灼熱,而是萬物沈澱下來的重量,空氣滿溢著厚實的香氣,宛如新曬的棉被,沈重溫暖的力量壓在皮膚上。

陽光催熟著一捧捧油亮的橄欖葉。它們隨風搖擺,篩篩作響,銀白碧綠的花葉在少女頭頂上編織了一面精致的翠傘。上頭綴著的粉白花絮與夜晚的月桂如此相似,香氣濃郁,卻是金芯鑲著一圈象牙白,仿佛每一朵都催散著盛夏的熾香。

白日盛夏的月光森林迷醉得像是一場夢,不,它本來就是夢,蒔蘿不由得移動腳步。

恍惚間,她仿佛嗅到了穆夏的氣息,下意識想撥開橄欖葉,走向森林深處,也許那裏藏有那只狼的蹤跡,散落著自己最後一片記憶…….但一只叫聲尖脆的杜鵑鳥提醒她這又是一次來自夢境深處的誘惑。

蒔蘿猛地醒神,不免懊惱。

夢囈始終是人類最神秘的言語,解夢與預知是一體兩面,女巫們的夢通常是一些對天地萬物的感應,蒔蘿就曾在夢中預知了些許未來的幻象。

但長存於天地間的女神們從不會入夢,蒸發的露水和落花都能輕易傳達她們的旨意。蒔蘿之前只是透過入夢,驅散她那些孩童信徒的夢魘。現在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前所未有、專屬於自己的新能力,很有潛能,但同時也暗藏危險。

所以不能操之過急,自己先前不就一註意,給雅南反拽入夢境了……

對了,雅南!蒔蘿猛地低下頭。

剛才一頓胡思亂想,手上就有些癢,下意識就用大拇指輕輕搓起手心那顆皮毛球,於是又柔又軟,越摸越上手……

少女看著掌心一攤融化的黑麻糬,不確定雅南這是被嚇得腿軟,還是怎樣。

她小心翼翼將小老鼠放在草地上,離了些距離。

柔光瞬現,黑發少年重新落在地面上,他低垂著腦袋,姿態溫順得不能再溫順,仿佛沒了骨頭。沒等心虛的蒔蘿說什麽,幹脆利落又是一個跪地謝罪。

“母神,我明白了,是我錯了。”

蒔蘿不知道雅南懺悔的真假,這孩子狡猾得和蛇一樣,換臉色和蛻皮一樣,不知道要撥開幾層皮才能看見真正的面容。

穆夏一個中二少年還能好好說些道理,雅南就是完全一個我行我素的熊孩子,但這是她的眷屬,她有責任教導他是非對錯。

這一次不是命令,少女朝他伸出了手,溫厚的陽光重新擁抱少年,仿佛從不曾離開。如若是假的,她單手五指山隨時鎮壓他,如若是真的,她很樂意伸手扶他起來。

月女巫對孩童和少女永遠都存在著一份額外的寬容,蒔蘿也對世界的異類抱有同病相憐的耐心。

但雅南卻會錯意了。

他看著蒔蘿伸來的手,沒有起身回應,而是維持著跪地的姿態,輕輕把自己的腦袋放了上去。

少年蒼白著臉,眼底的藍近乎溢出來,細密的睫羽仿佛揮翅的水鳥。蒔蘿就直直看著一滴眼珠順著他的臉龐落下。

哭了?

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蒔蘿已經無法收回手了,陽光將少年的面容照著閃閃發光,蒼白的臉恍如破碎的水晶,晶瑩的淚珠不斷砸碎落下,最後全都落入少女的掌心。

雅南輕輕用臉頰蹭了蹭,蒔蘿有一瞬間想著他和穆夏還真的是兄弟,喜歡伸腦袋讓人摸摸。

如若這也是演戲那該有多可怕啊。少女越心軟,女神的心就更冰冷,越是在意就越需要毫無保留的信任。

她開口給予他最後一個考驗:“告訴我,雅南,你在想什麽。”

無法撒謊,雅南乖乖張開嘴:

“母神,妳重新給予我生命,重新給予我選擇的權利。那我現在選擇你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請妳引導我走向正確的光明吧。”

說完,少年流著淚水,像珍惜著什麽心愛之物,輕輕吻在少女的掌心。

蒔蘿接受了,她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傾前扶他起來。

雅南卻不肯。

“那母神妳還允許我為妳歌唱嗎?”

這個孩子似乎一直牢牢記著這件小事。少女想起游船上的少年,美好不是虛假,她不禁給予他微笑的鼓勵。

少年受到鼓舞,恨不得當場獻唱:“如若母神願意,我可以隨時為妳表演,幾千幾百次都可以,我永遠不會感到疲勞!”

小女神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但還是笑著說:“胡說什麽,你又不是匣中小鳥。”

雅南卻是眼睛一亮,仿佛她說了什麽啟蒙的福音:“如果母神願意,可以找盒子把我關起來,我變成剛才那樣子待進去剛剛好,我很小,只需要一張手帕,不會占空間……母神可以把我隨身攜帶,只要一想聽歌,我就在裏面……”

這孩子瘋了!蒔蘿趕忙打斷少年的奇思妙想。

雅南似乎在方才的懲罰中擅自打開了什麽奇怪的世界,他在無數次確認蒔蘿真的不需要自己化形待在隨身攜帶的盒子後,才失望地應下,臉上幹涸的淚痕都忘了擦。

蒔蘿心如死灰地想,她的教育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嗎?

夢想落空,失魂落魄的雅南依然乖巧表示: “今後只要沒有妳的吩咐,雅南就絕不任意行事。”

說起這個……蒔蘿嘆了一口氣。

“我原先也是這麽希望,但現在恐怕做不到了。”

雅南驚訝地擡起頭。

“穆夏已經聞到你的氣味了。”蒔蘿記得對方在賽場上的瘋狗模式。那小狼記仇得很,聖城還存著那件西裏斯狼皮大衣,怕是這會穆夏已經在籌謀著給自己添上一雙鼠毛襪子。

“你們之間定要不死不休。我不想插手你和穆夏的爭鬥,所以在不牽扯無辜之人下,雅南,我允許你自保,”

雅南自然一點也不怕,少年的眼眸亮得晶藍的光,在心愛的女神面前誓死要血戰惡狼。

他甚至還有心思上眼藥:“母神,妳不知道他有多邪惡,這只野獸迷戀暴力,喜愛人肉,他當眾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折下來,還說要把斷指收集成一盒送給妳當禮物……”

“好了,我要醒來了,你也回去吧。”

雅南站在原地心不甘情不願,蒔蘿看著他突然有些好奇:“對了,你是怎麽在夢中召喚我的?”

雅南也沒有隱瞞,得意地表示:“我請那些血女巫編織咒語,我在夢中向你禱告。母神,她們還會做很多事…..”

蒔蘿知道讓他說下去沒完沒了,改口催促:“先回去吧,你也在聖城,總會見到面。”

話音剛落,雅南已經不見蹤影。

碧綠的橄欖樹仿佛被鮮血染紅,一朵朵紅玫瑰爛開在枝枒上。花瓣飄過眼前,帶起一絲親昵的腥香,蒔蘿從中嗅到了熟悉的氣息;魔法的味道,女巫的手筆。

“……殿下……”

蒼白開始侵蝕綠地,突然的狂風暴雪吹散了羊群,夢境即將瓦解,蒔蘿知道自己應該要醒了。

“……蒔……蒔蘿殿下……”

少女頂著風雪,終於找到了那朵開開闔闔的玫瑰,宛如一張女人的紅唇。

“不要……不要相信雅南……不要相信狼……紅狼和黑狼是一樣的……”

蒔蘿有了一個猜測:“……血女巫?”

玫瑰在失去血色前,用盡最後的力氣:“……去找海女巫,在大鐘的魔法消失前……去找海女巫!”

黃銅金盆被爆出的火焰燒成一頂焦黑的扁盤,魔藥的引香瞬間變得焦臭難聞,安潔莉雅幾乎虛脫癱軟在地,另外兩個血女巫趕忙扶住她,三人交換眼色,知道是成功了。

“都滾出去……”房間那張天鵝絨布蓋住的大床上傳來嘶啞如病重老人的聲音。

血女巫們早已暗中達到目的,立刻聽話地迅速退下。

床上散亂的黑發如烏鴉掉落的羽毛,少年身下是絲綢包裹的被羽,雅南不想動,他還在回味那個夢,一只沒翅膀的老鼠被少女柔軟的手掌輕輕托在手上,溫柔撫摸著。

“母神……”在四面絨布遮掩下,少年忍不住偷偷滾了一圈,就像他在少女手上時的樣子。

但隨著他的動作,本就散開的綢衣露出蒼白的皮膚,不,那片皮膚已經不再是白色──異常妖艷的色彩占據了整片胸口,鮮紅玫瑰的刺青盛開在他心臟的位置,漆黑的荊棘一路延伸至腹部,就像深深鑲在血肉裏的枷鎖。

只要一有逾矩的念頭,野玫瑰就會紮根得更深更痛,自雅南蘇醒,神力的桎梏就時時刻刻帶著刺痛的警告。

那熱辣辣的痛仿佛血液在冰冷的身體重新湧動,被桎梏的心臟似乎又重新跳動起來,疼痛怎麽會是懲罰,那是女神給予的祝福。

少年張開眼眸,漆黑的發絲下艷如鴿血,暗光瑩瑩。

“請愛我吧,請愛我勝過那只黑狼吧,母神。”他再也忍不住傾吐方才深藏的真話。

作者有話說:

小狼:我會魅惑

雅南:我會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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