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

辛繼榮正站在一戶庭院前敲門。

手輕叩在門扉上, 停幾分鐘繼續敲，反覆幾次都沒能等到來開門的人。

鄰居出門打醬油瞅他兩眼，回來發現人還沒走, 遂問了句。

“你誰呀？”

辛繼榮回頭, “我來拜訪長輩。”

鄰居低頭看他手上拎的禮，降低了懷疑, “那你來的不巧哦，這戶老太太被老伴接走了, 說要等暑假結束才能回來。”

“？”

這時間巧的。

辛繼榮有些無奈, 估摸著是老爹那得知辛立燁家屬要來, 跟母親說了。

他彎腰掏出兩瓶罐頭, “謝謝大姐，這個給家裏孩子嘗嘗。”

“哎呦, 這太貴了，不能要不能要。”

“廠裏發的福利，拿著吧。”辛繼榮遞過去, “順便想請大姐幫個忙, 這些東西暫時放您院子裏。”

他是真不想再往海島背一次。

好在都是盒子裝的，都能放，兩個月回來也能用。

鄰居熱心, 一聽就這點小事，立馬答應了, 更不說還白得罐頭。

東西放在鄰居雜物房的架子上, 只說等人來了就送過去, 讓辛繼榮到時候問問。

辛繼榮道謝後, 空著雙手去了罐頭廠在南海岸的廠辦, 初次之外, 還租了兩間大院子用來當倉庫，廠裏的魚罐頭，魚仔有部分就是從這運送去的。

走的部隊關系，包了鐵道部送貨的一節車廂。

辛繼榮到時，廠辦的人正在忙活。

如今罐頭廠最大的單，就是海軍部隊，供應那些航行或訓練的船只。

茫茫大海上，物資很重要。

辛繼榮了解過一些資料，皺著眉頭看上頭的數據。

“除去固定供應的訂單，怎麽市面上的價格這麽亂？”

高的是廠裏頭給的定價，低的很多都快貼上成本價，這不對頭。

廠辦人倒是了解過市場，“銷售部在市場上打聽，很多是單位、廠子訂購的節禮，反手被家屬給私下銷售出去，那些淩亂的價格，大多都是這部分的。”

辛繼榮皺眉，還是覺得不對勁，只是面上的眉頭松了，要了一整份數據。

“原來如此，這個給我一份，廠裏頭要留檔，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會在海城，有什麽問題打電話。”他留了一個電話號碼。

對方資料整理的很快，貼心的給裝到辛繼榮的皮包裏頭。

辛繼榮拿了東西，又問了幾句地區辦事處的預設點，盯著地圖上的邊邊角角的位置不太滿意。

“太偏了。”

負責這事的人很為難，“之前在市中心幾個人多的地方看過位置，好幾次頭天都說好，第二天就被搶了。”

辛繼榮皺眉，“知道對方是誰？”

“一個外地的水果罐頭廠，囂張得不得了，地區街道辦看人家給的租金高，就簽了合同。”

土地說是開放私有化外，可真正大頭還是攥在國家手裏。

人家簽了，就只能換地方。

辛繼榮擡眸，“沒想過在附近找？”

“說是合同上專門找律師添的競爭條款，一定範圍內不允許有第二家同行。”

“那還真是晚一步。”

“可不是，太可惜了，咱們廠分辦最近都在私下念叨，說廠子不行。”

辛繼榮擡眸，眼神有點涼。

負責人訕訕地幹笑兩聲，“我也覺得這話不該說，那不是長他人志氣，下次再讓我聽見肯定開除他們。”

辛繼榮收回目光，都不用問競爭的是哪家罐頭廠。

自打上次廖新聰被抓，扭送回寧市後，廖廠長就註意到他也在新罐頭廠，不可能不防備。

再加上他自己喊出來的業績，寧市周邊近乎飽和的銷售狀況，自然是要開拓新市場。

辛繼榮拿著包離開。

廠辦的人看著負責人念叨，“你怎麽敢直接說的，這不是咒廠子倒閉，領導聽了能開心？”

“呸，他算個什麽領導，拿著雞毛當令箭，就一銷售處的科長，誰不知道往外跑業務的都叫科長。”

“那也是廠子裏的人。”

戲文裏頭不都說，宰相門房七品官，那可比地方小縣令權利都大的存在。

“那要是廠子沒了呢。”負責人得意的笑出聲來。

對方看他這情況，整個人感覺都不太好，他還挺喜歡這工作，打定註意要離他遠一點。

要不要跟辛科長提個醒？

……

辛繼榮沒直接回碼頭，賣的票是下午的，還有點時間。

碼頭是臨時搭建的，一直用到現在，看起來有點寒酸，但是十分熱鬧，來來往往的行人給這片地方填了不少生氣。

連帶著，馬路兩邊的門面也逐漸熱鬧起來，做點小吃食，小生意。

辛繼榮中午飯選了家海鮮砂煲店，要來碗花甲粉，坐在位置上面向大海，時不時四處看看。

他吃飯的時間有點晚，都一點多了，店裏沒多少人。

老板拎著夾子將砂煲放在他面前時，順便嘮了兩句。

老板本地人，以前是給碼頭抗沙包的工人，不是眼前這個碼頭，是海城的大港口，這片是海島成立後才建成的。

祖宅在這，原先位置偏得不行，如今碼頭建起來倒是讓他們這些原住民得了便宜。

“早早晚晚像是以前趕集一樣，來的人多了吃飯的人也多，我家量大，不少回頭客嘞。”

辛繼榮挑一筷子粉絲，連帶著上頭的花甲掉落兩邊，滿滿當當的。

“老板心善。”

“就想著來吃飯肯定要吃飽，也不瞞著，來的人不少送海貨，我認識的人多了就能拿到最新鮮的，個頭也好，長期合作價錢便宜的，我以前幹的就是苦力活，看到這些孩子不忍心。”

老板四十多歲了，他意思會開店，是港口那開始正規化，不要他這種閑散工。

再看碼頭上大多二十來歲正年輕的小夥子，也就跟自家兒子差不多大。

講到兒子，老板樂呵道，“好在這半年日子好了，三大件備齊，我兒子下個月就要結婚啦。”

“恭喜恭喜。”

這時，老板兒子走出來，“爸爸，小喜家說有關系能弄到一批水果罐頭，價錢便宜的，小喜說到時候酒席上能當甜湯用，你給我錢撒。”

“那快去，錢去你媽那拿。”

“可能有點多，爸爸你問問家裏親戚有沒有人要哦，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水果罐頭可比吃水果要甜。”

辛繼榮停下筷子，“罐頭做酒席，好有面子的，要是多能不能勻我幾瓶，實話說，我這次來是上海島找我兒子的，組織上給他介紹了個對象，我第一次見面正愁不知道送什麽。”

老板一家都挺感謝海軍駐紮海島的，因為他們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一聽辛繼榮兒子是軍人，好感疊加，老板當場就給了話。

“那我就不跟親戚說，等拉回來扣掉喜宴用的，你看看你要多少，送禮雙數，拎一兜就夠樣了。”

“那真是太感謝，我剛剛去副食品店，都沒貨了。”

老板一副行家人說：“我們這現在都少去那裏頭，你往那家隔壁的小賣部去看，他家貨多勒。”

他說罷瞧見兒子出來，攔住他說了水果罐頭的事。

兒子沒拒絕，十分豪氣，“雙喜哦，都是為結婚，我多少拿的就多少轉給你。”

辛繼榮豎起大拇指，沖老板連連誇讚。

“下次我兒子休息，肯定要帶他來嘗嘗老板的手藝。”

老板也覺得兒子這話讓他有面，和辛繼榮一見如故。

吃完飯，都沒要辛繼榮自己去找，老板就領著他去了所說的小賣部。

外頭看著沒國營的副食品店大氣，小小的兩扇門打開，走進去才發現東西還不少，至少打通了三間門面，一水全擺滿了貨。

她如願在裏頭找到了水果罐頭。

辛繼榮以為，會是對頭那家的水果罐頭，卻沒想到是自家的。

他眉頭緊皺，“這罐頭好便宜，是真的嗎？”

老板點頭，“是的，這店老板有本事的，我們打小就認識，真賣假貨我們街坊鄰居也不幹。”

那為什麽還未曾正經上市的水果罐頭，這就有了？

價格也就比批發價高一點點。

他都能想象，要是真正上市按照原價那樣，在海城肯定會被罵。

耳邊老板還在嘀咕，“這價錢比我兒子拿的高，你自己決定是要等還是要在這買。”

他不要再跟親戚說，一樣能消耗掉。

辛繼榮懷疑對方拿到的貨也是自家的。J??

“咱們先說好的。”

辛繼榮就在店裏看看，回去時換了票，把兩點的票換成了四點的。

回到店裏嘮嘮嗑，了解一下海城情況，聽最多的就是老板曾經工作過的港口。

“那裏現在建設的老漂亮了，咱們眼前的碼頭臉舊港口都比不上嘞，地方倒是大，全被小攤小販給占了，亂，就是不知道政府什麽時候整頓。”

可不是。

辛繼榮看過去，這個點小攤小販走了不少，只有來得晚的再努努力，和上午沒時間只能這個點來蹭運氣的。

四周看過去，是以前小漁村的格局，早些年並入地區，卻沒改變環境。

老板兒子兩點半才開著輛小車過來。

老板得瑟道，“兒子朋友的，最近結婚要忙借來用用。”

辛繼榮了然，幫忙從後車廂搬下來整箱的水果罐頭，外包裝是純木箱子，看不見標牌。

但是一旁拆箱的肉罐頭讓他確定這是自家廠子裏的貨。

辛繼榮深呼吸，覺得海城情況要糟。

耳邊，是老板兒子在說：“運氣好，還搶了一箱半肉罐頭，就最近老火，專供海軍的那個。”

“好樣的！兄弟你看看你水果罐頭能要多少？”

辛繼榮回神，得知拋開喜宴還剩三箱多，他直接全要了。

價錢……妥妥的出廠價。

這還真是他都拿不到的價格。

辛繼榮掏了錢，老板讓兒子幫忙送到碼頭船上。

路上辛繼榮又套利套近乎，問還能不能拿到貨。

老板兒子精明點，張口就說不好弄，辛繼榮也沒強求，只說這次來要給兒子定下來，到時候肯定要在部隊辦婚禮，也想給兒子長長面。

老板兒子搖頭說不行，把人跟東西放在碼頭就告別了。

辛繼榮瞇著眼睛，記下了那老爺車的車牌號，猜測是賣罐頭那人的車。

四點的車票還差一個多小時，辛繼榮不著急回去，正糾結罐頭暫時放哪時，聽見了有人喊他。

扭頭，看到了揮手小跑過來的狗娃。

“叔，你怎麽在這？”

“哎？你昨天沒回島上去？”辛繼榮也奇怪。

狗娃笑著撓撓頭，“昨兒隊長……就立燁哥，他要送嬸子們，跟鐵道部溝通的事交給我了。”

是怕這條路線上還有漏網之魚。

之前被抓的人供出不少有用的信息，如今正跨市合作，打算往後扯呢，海城也囊括進來，因為牽扯到海軍人員家屬，公安那詢問部隊的意思呢。

狗娃就提了一句，低頭看，“叔是要回島上？我正好要跟部隊的采購船回去，我帶您。”

辛繼榮原先還想先去找個地方給方志遠打電話，如今遇見熟人能提前走，就打算到了島上再打。

今年火力發電已經足夠穩定，好幾個月都沒再出現過停電的事呢。

連帶著鋪了不少電線桿，電話線自然也扯了幾根。

據說當初跨海穩定信號還挺考驗技術的。

狗娃帶了個陌生男人回來，船上其他人都很奇怪。???

采購員和船長都來問了，一聽是辛隊長老爹，態度立馬變了，讓辛繼榮第一次認識到，兒子的不一樣。

明明在和平大隊還貓嫌狗憎。

辛繼榮不暈船，貨船比客船速度快些，一路順暢的上島，發現不少新到的家屬們，估摸著是上一批船下來的，還在等待來接的人。

辛繼榮則跟著狗娃，蹭了去供銷社的車，搖搖晃晃到了地方。

狗娃指著前頭，“叔，這邊過去，你看到的第一棟二層小樓就是分給隊長的家，我這還要回去報告就不送您了。”

“你忙你忙。”他掏一瓶荔枝罐頭，“拿著吃，等過幾天安頓好，跟立燁來家裏吃飯。”

和平大隊往上五服都帶著親呢，這是正經小輩。

狗娃也沒客氣，“就惦記著叔那一口呢，走啦！”

辛繼榮瞧著，狗娃比以前活潑太多了。

挺好的。

正笑著，想他自己怎麽把罐頭帶回去，要不要順便賣給供銷社？

耳朵裏就聽見了小閨女熟悉的聲音。

“你怎麽好意思說，明明就是你偷了我的玉佩。”

“你這娃娃會不會講話，我兒媳婦孝敬我的東西，怎麽就成你的，真想要讓你爹媽買給你，不是在外頭眼皮淺的盯著別人家東西。”

辛繼榮擡眸，小閨女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曬的，臉色通紅。

他看向老婆子手裏頭拿的東西，形狀有點熟悉。

後知後覺記起來，是母親第一次見小閨女送的那塊，小閨女還挺喜歡的，除去換繩那一次，平時很少離身。

擡步上前，老婆子囂張起來，“老一輩人才戴玉呢，你一個賠錢貨，你父母是傻子才會給你這麽好的東西，最後還不是便宜了別人，抓緊松手！不然我要告部隊，讓領導把你們一家子小偷給趕出去。”

她說罷要扯。

辛繼榮抓住她手腕，近距離才看到掛著玉佩的繩子被切斷了。

這個玉佩可是掛在脖子上的，他一想到割繩子的小刀曾經離小閨女的脖子那麽近，一陣後怕。

辛繼榮臉色陰沈下來，“是該叫領導來，看看到底是誰偷東西！”

“你是哪個！快放開我……啊疼疼疼，救命啊這裏有人要殺人了！”

殺豬般的嚎叫聲刺耳難聽，周邊算著供銷社上貨時間來的人，紛紛駐足，很快認出來站在中間的老婆子。

“這是誰家的？被賴婆子纏上可是要命，那就是個不要臉的。”

“說是人家小姑娘偷她玉佩，兒媳婦送的，她不是最看不上兒媳婦那破落戶，也不知道說得是真是假。”

“這東西怕是要不回來了。”

賴婆子還在喊，但是沒一個人上前願意幫忙說話。

辛繼榮隱約聽了兩句，這還是個慣犯。

他皺眉嫌棄上，老爹手底下的兵有這樣的家屬，能不犯錯誤？

“你是誰家家屬，你說這玉佩是你兒媳婦送的，我要和她當面對峙。”

“呸！你一個大男人見我兒媳婦能安什麽好心，別是想趁著我兒子立功的時候想勾引她，賤男人看我罵不死你。”

“你不準這麽汙蔑我爸爸！”辛甜怒了，從她手裏頭抽出玉佩。

“爸爸！”賴婆子恍然大悟，“好哇，你們是一家子，沒有天理了，我這是進了部隊還是進了賊窩呀，一家子當面搶我的東西，有沒有人管一管了！”

辛繼榮見玉佩被拿回去，厭惡地甩開她的手，毫無顧忌地將人扔在地上。

“繼續嚎，最好是帶著你兒子的名字，明天讓全隊的人都知道他有你這麽一個娘。”辛繼榮扭頭問，“誰知道他兒子是哪一位。”

“我知道……”

“你閉嘴！不準說！”賴婆子可以鬧，但是不能沾上自己兒子，“這事跟我兒子沒關系，是你們搶我東西，你們等著瞧！”

她雙手撐地爬起來，一步三回頭地跑了。

辛繼榮這才湊近到小閨女面前，仔細打量脖子上沒事，才松下一口氣。

“怎麽就你自己在這？家裏其他人呢。”

心可真夠大的！

辛甜意識到爸爸生氣，捏著玉佩瑟縮一下，“爸爸，你別生氣，我聽別人說今天供銷社來貨，就想買點東西，沒跟家裏說。”

陌生地方自己跑出來？

小閨女膽子現在是越來越大了！

辛繼榮覺得要讓小閨女長長記性。

察覺到四周打量來的視線，雖然要教訓，可現在在外面，孩子大了是要面子的。

他甕聲甕氣地問，“還要買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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