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的人，哪個不是活了幾千年的老油條，還能不明白天君的意思。天君把話題往上升華，說到大家心坎裏去，說得大家感恩戴德，發誓日後一定好好做仙，認真抓一抓自己的思想品德，為將來升仙的新人做好榜樣。

但沈澱下來細想……他還是在幫睡神開脫嘛。

天君沒有否認睡神在答謝宴上的話，也沒有公開承認，但他終究是要給個態度的。也許，天君希望是在一個正式的場合說這件事吧。很可能明天大朝會後，大家就能有八卦可以聊了。

大朝會這天，各位仙家來得很是積極。鈞天所有成員都準時報道，四方天的那幾位也都到場。陶韻來得不早不晚，跪坐在前頭等待天君。

她心裏裝著事兒，昨天沒有休息好，閉目養神。她這一閉眼，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就瞄到她身上去了，都在好奇今天天君會給她一個什麽樣的體面。

是天妃？

還是天後？

歷任天後的位置，那都是有家世背景的。普通仙子，即便已修煉成為上神，長得花容月貌，也很難爬上那個位置。

當然，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神罰降下的時候，耀武揚威的大家族首先就被滅了個七七八八，剩下他們這些游兵散將，能找到一兩個遠房親戚已經不容易。所以天後的標準，可能要連滑幾道坎，睡神這樣的已經算很夠格的了。

而且，天君一脈，現在急需開枝散葉，挑後宮大約便沒那麽挑。那月神若不搞出那一大堆的騷操作來，做不成天後，光憑那張臉也足夠做個天妃——不過‘天妃’想來是滿足不了她的。

陶韻的意思，卻十分的明確。要麽不要，要麽她就要全部，若他給不出來，那麽她便簡簡單單在蒼天窩著，搞她的事業。

什麽天妃，他想都別想。

沒等多久，天君駕臨，各位仙家終於停下了不停瞄向陶韻的眼珠子，也停止了八卦的話題。

今天的第一個議題，是昨天月神狀告睡神事件的延伸——搜集意見，對天規進行修改以及補充。司命作為負責人，號召大家散會後，積極到他這處提出寶貴意見，都為仙界的覆興貢獻一份力。

當下只重點說了幾個方向，沒耗費多少時間。很快，由此議題，引出下一議題——竟然不是關於睡神的——而是關於大家與天君的從屬關系的。

每每朝會開始前，大家都會用力地探討一番，今日要議的可能是什麽。但今天，沒有一個人想到，天君會突然提起這個。

不知不覺，過來這邊已經有幾年，每個人的底細天君已然摸了個清清楚楚。能力多大，品性幾等，人脈如何……大家宛如在透明玻璃屋中生活了兩三年，跨門檻的時候喜歡邁左腳還是右腳，怕是天君都一清二楚。

如今時機到了，天君決定，自即日起，每一個人恢覆自由。

此話一經宣布，大殿裏登時一股躁動，大家震驚得忍不住當場交頭接耳起來。

現在的眾仙，已經不是當年的他們，如今逐漸扭轉了先天君時期的躁動風氣，漸漸的也能扭成一股麻繩，崇尚起集體主義和奉獻精神。雖然很大程度上是做給天君看的，但慢慢的大家也都發現，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這種生活方式也挺不錯的。

從一開始的謹小慎微，生怕被天君抓到小辮子，到現在自覺遵紀守法，相當的不容易……結果天君突然說，大家從此自由。

這種喜悅，就好比工作做好了被意外提拔，被給予了相當大的肯定。隨之，自然而然會發誓以後要更加努力地工作，並發自內心地信服這位好領導。

這是一種恰到好處的鼓勵。

天君不是說說而已，他將那星圖展在眾仙眼前——如果細心又眼尖，可以看到主星與當中某個耀眼的星團之間的星線，已經斷掉了——但它呈現的時間很短，在滿堂驚呼之中，天君將它捏了個粉碎。

四散的碎片，耀眼了眾仙的眼睛，讓人熱淚盈眶，恨不得磕破腦袋，以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

那感覺，就好比刑滿釋放。大殿中跪下一片，百仙極盡溢美之詞，給天君戴得高帽都快把三丈之高的穹頂戳個洞。

其實許多人也想過，天君有沒有可能還他們自由，畢竟這後頭升仙的本時空土著和天君是沒有形成從屬關系的。他們這些仙界原住民相比之下，若是還不如後來者，是不是不太妥當。

可這種造反的話，誰也不敢提，就是私下也不敢。

天君聽夠了馬屁，淺淺含笑，約莫也能感受到他們的激動：“都起來吧，本君還有最後一樁要宣布。”

通常來講，朝會上往往會把最重要的放在前頭說，因為這些事是最亟待解決的。放在後面說的，要麽不重要，要麽有一個特點——不需要商量。

是的，天君即將宣布的，便是一件他已經決定了的事。眾仙參與的作用，就是接收通知，而已。

陶韻的背一時便緊繃起來，本來就沖著八卦來得分外積極的眾仙，也很快收拾好膝蓋和心情，無比認真地等待天君即將提及的第三件事。

但天君沒有說話，他站起身，一階一階從禦座上走下來，向睡神的方向拐了過去。

陶韻目睹著他信步朝自己過來，嘴角噙著甚少當眾露出的深及眼底的笑，一步一步靠近著她。她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自己的長袖——她的確擅長當眾講話，也可以從容地應付任何突發狀況，但委實不擅長當眾表達自己的情緒。

眼下這個情況，她卻不能和講話一樣當工作處理，一個表情撐完全場。

連衡在她跟前停下，聲音輕柔，但寂靜無聲的大殿放大了他的聲音，使得他的聲音聽起來有直達心底的力量。

“禦座寬大，獨自一人坐著略感寂寥，不知卿可願……”她微笑著頓了一頓，“賞臉同坐？”

陶韻擡起頭，險些沒接住話：“現在？”舌頭一顫，差一點當場變結巴。

“現在，以後，一輩子，都可。”

眾仙無不倒抽了一口涼氣。

古往今來，天後雖也可上朝，但皆在禦座下方置一小座，從來沒有一起坐禦座的先例。天後也是一般不幹政的，往往天君拋過來的話，才可以接。

天後與天君平起平坐，那是不是意味著，就連大權也傾向於平衡？他們這位天君是愛得失了智不成。

眾仙覺得不可思議，更遑論司命這樣的老一輩。司命沖動之下當場就要站出來阻止，結果被財神一把拉住。

財神壓著嗓子：“先天後便說不上話，由得先天君一人昏庸無道，獨攬大權，心灰意冷之下獨居瑤光山千餘年，結果咱們得了個什麽結果。”

司命收回邁出去的腳。

得了個舍棄家園，在異空間茍且偷生的結果。

回望慘烈的從前，得思變。

天君主動放權，自有他的考慮。

財神：“況且，你看天君是要跟誰商議的態度麽。”

司命一怔……他廢什麽話，純粹找打。然後，他老老實實和旁邊的仙家一樣，擺出一副驚訝的模樣。驚訝什麽？驚訝天君追人的時候，居然也是如此的……豁得出去。

大朝會上求婚，前無古人，聞所未聞，昏君都不一定幹得出來這事兒。仙子們都憋紅了臉，這……浪漫死了好麽！

當事人陶韻，卻沒有馬上回答。

連衡把他所有想說的話，總結到一個禦座上。她坐上去，代表了許多，不單單宣布了她的餘生將與他糾纏到死，也預示著將來的仙界會是一個和從前不一樣的仙界。

她想要的，都有，甚至多出來她所能承受的部分。眾多雙的眼睛看著她，她突然感覺到如山的壓力。

這些都是她想要的，但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接住它的資格。她想著，要慢慢往上爬，爬到再高一點的位置，才能問心無愧的與他並肩。

但現實不給她時間，細數仙界內適合與天君婚配的仙子，她又恰是最適合的那個，如果拒絕，倒是她的不對。

於是，擡擡下巴，硬邦邦地說：“我得考慮考慮。”

眾仙：“……”借他們三百個膽子，也不敢這麽語不驚人死不休。

連衡似是不意外她的回答。即使她當眾拂了他這個天君的面子，他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悅。

只是笑道：“無妨，你做事，素來是要考慮周全的。”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份紅色卷軸，“只是這婚書卻已寫好，只差你的手印。”

他把小小的卷軸雙手呈過來，陶韻自是不能不接，接的時候還得把頭埋得比他低，拿到手裏感覺燙手得很。縱然是如此的不和體統，她還是遲疑了下，把先前給他的六個字又給一遍。

“我得考慮考慮。”

眾仙：“……”

看明白了，男追女隔層山，天君也別想例外，不老老實實翻山越嶺這媳婦兒是抱不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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