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無關緊要的人保持距離◎

湍急河流的岸邊, 水草豐茂青翠，鮮嫩欲滴。

一只裹著透明粘液的肢體撥開草莖，印在黃褐色的幹燥土地上, 留下一塊濕淋淋的水斑。

伴隨著濕噠噠的粘液四溢，躲在草叢中的生物完全爬了出來。

空氣中的腥味更重了。

那東西拖著滿身膠質的液體, 蝸牛一樣在地面匍匐而過, 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水痕。

周遭很安靜。

森林古木高聳入雲, 扭曲的枝幹虬結蒼老，在茫茫幽翠的葉冠之間，灑落下些微的暗淡陽光。

一切和往常一樣。

爬動的生物又沈默的向前挪動一段距離，慢吞吞的停在一棵巨大的樹前。

它仰頭，視線透過樹頂茂密的葉片，依稀看到一片垂落的漆黑衣角, 陽光照耀過的地方, 有銀亮的寒光一閃而過。

“幫幫我，”粘液生物面朝那片黑色衣角，輕聲道:“我好痛苦。”

燕回透過繁密的枝葉, 居高臨下的看著它, 表層裹著一層厚重的透亮粘液，影影綽綽可見內裏本體的輪廓。

是一個人。

雖然有十天時間，可她並不想因為陌生人的求助多生事端。

尤其不想沾上這種看上去就經歷跌宕, 充滿悲傷故事感的人。

她淡淡垂眼, 身姿筆直，右手依舊搭在劍柄上，點了點玉牌道:

“要和我斷絕肢體接觸的江道君還在聽嗎, 現在遇見一個渾身粘液的人向我求助, 如果是個麻煩, 您說一聲，我懶得動腦。”

江辭見慣了燕回有條不紊勤懇認真的樣子，第一次見到她這麽理直氣壯的偷懶。

他其實很願意燕回偷次懶，向他索取幫助或安慰。

對江辭而言，這又何嘗不是他渴求已久的信任和依賴。

他喜歡互相汲取暖意，而非自己一昧索要、被小心妥帖的放在安全的地方、眼睜睜的看著她一個人遠去。

所幸，自己雖然力有不逮，但當初在庚辰仙府還算受重視，元空秘境開啟，他待遇特殊一些，曾前後來過兩次。

兩次進入，為期二十天，足夠他將秘境內所有涉及機緣的地方走過一遍。

即使各域之間的位置會隨機折疊變換，但域內情景和規則不變，他記得還算清晰。

江辭忽略了燕回那個奇奇怪怪的稱呼，換了個輕松些的姿勢躺著，閉目道:“阿回運氣不錯，幫他割除體外粘液，他會贈與你相應的回報。”

樹下的人似乎感知到她的情緒，聲音又大了一些:“幫我解除痛苦吧，我真的受不了這些東西了。”

燕回從樹杈上輕捷躍下，抽出重明，走至那團黏糊糊的人影身邊，擡起劍尖割破。

粘液中的人動了動，伸出修長的手指，從她割開的縫隙中一點點鉆出。

情形宛若金蟬脫殼，只不過殼子裏的蟬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男人。

很快，一條手臂鉆出，隨後是雪白的脊背，卷曲的發絲。

現場有些詭異，燕回特意退出安全的距離，一邊留意那個男人的動靜，一邊問江辭:“我儲物袋裏還剩幾件師尊沒穿過的衣服，現在征詢您的意見，能送出去一件嗎？”

“為什麽？”江辭問。

“因為師尊讓我搭救的這團粘液，裏面大概率是個沒穿衣服的男人。”

燕回沒等玉牌對面傳來同意的答覆，直接從儲物袋抓出一件衣袍，隔空拋在上半身□□的男人身上。

男人面孔從粘液中擡起，側頭之際，可以掃見眉眼深邃，唇瓣殷紅。

他對著她輕輕頷首。

燕回補充:“姿容也很不錯。”

江辭:……

他記得之前試煉的時候，求助之人分明是穿了衣服的，誰給改的？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原來是這種感覺。

江辭手指握緊被角，神色鎮定:“沒關系，我又不是什麽醋都吃，阿回送出一件我的衣服，看一眼外人的身體而已，我一點都不在意。”

玉牌就放在枕邊，他稍作停頓，便聽到對面傳來陌生男子和燕回談話的聲音。

“不要他回報了，現在離開。”

江辭抿唇，擡起手背擋住眉眼:“只是能親自細致的帶你走過小半荒原古域罷了，你有我在，其實已經不需要了。”

玉牌那邊安靜了一下。

隨即，燕回的聲音傳來:“可他說他不是帶路，而是要帶我回到他的族群中，送我一件珍貴的寶物，秘境中的物品，大概會對我有用的吧？更何況這麽輕易就能得到一件，不去可惜了。”

她語氣平靜，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江辭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的阿回招惹人是真有一套。

無論場合，無論男女，亂七八糟，總會想方設法往她身邊湊。

她能引人靠近，或許是因為她那張迷惑性頗強的臉。

可對江辭而言，她最吸引人的地方，應該是日久天長相處中，細致入微的關懷和陪伴。

恭謹中摻雜著偽裝，耐心中伴隨著覬覦。

目的不純，前後不一，甚至有時候半強迫，動作粗魯。

但他喜歡。

是會念念不忘，持續一輩子的喜歡。

那個男人見了她一面就如此積極，甚至連固定場景下的回報方式都要改變，怎麽可能沒有暗藏私心。

江辭按了按眉心，目光放空望向窗外，耐著性子道:“阿回，你已經有我了。”

當然知道有你了。

燕回留意著周邊環境，重明劍插在腳邊，示意道:“這位不願和我再有肢體接觸的江道君，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請表述得再詳細一些。”

清竹峰的晨霧消退，窗外已然天光明朗，白雲悠悠。

江辭躺在榻上，指腹摩挲著胸膛上纏繞的巾帶，微不可查的牽了下嘴角。

連師尊都不肯叫了，稱呼前綴這麽長，生怕他聽不出她什麽意思一樣。

相處這麽久，他或直言，或委婉，說了多少次禁欲，可哪次她想要時沒給過她。

江辭表情沈靜，語氣卻含了兩分笑意:“有了我，就要從一而終，只能看我的身體、和我睡在一起、喜歡我的姿容，對於其他任何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都要註意保持距離。”

他補充:“男女都是。”

燕回擡眉:“哦，不過您都不願意再和我有什麽肢體接觸了，還管我這麽多幹什麽。”

她拔出地面上的重明，朝方才要回報她的男人無聲的搖了搖頭，示意拒絕。

男人卷發過肩，容貌濃而麗。

他略微遺憾，開口道:“秘境開啟次數雖多，但隨機投放在荒原古域的弟子最少，這裏沈寂無聊，許久沒見生人面孔，你又送了我一件衣服，我很開心，其實是很想把東西送給你的。”

秘境中的物品，無非是天材地寶，對於燕回而言，她不缺，也沒興趣。

相比於男人口中的珍惜之物，她更好奇他這一身粘液是哪來的。

“荒原古域遼闊，河對岸還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根據試煉的情景需要，我就是在那裏弄的。”

男人揮了揮手:“對於嬌弱的修士而言，應該會備受折磨，我還是送你走一段路吧。”

繞過豐沛的水草，踩著湍急水流中間或凸起的礁石，一路跨過河流，穿行在彼岸的森林時，燕回看到纏繞在枝葉間吞食獵物的青色巨蟒，空曠的草地上，鸞鳥展翅一掠而過。

不知名的小東西躲在漆黑的樹洞裏，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身影，偶爾覺得急切，還會發出翅膀震動的嗡嗡聲。

荒原古域確實和名字一樣，蒼茫，古老，神秘。

不過好像確實沒什麽危險，除了這個負責帶路的男人。

他瞥過來一眼，輕輕舔了下紅潤的嘴唇，動作間，依稀可見唇邊的尖牙。

聞上去確實很香，他喟嘆，可惜了，劍不離手，防備性很高。

這般充滿靈氣的血肉，上次聞到，還是在一個傷痕累累的少年身上。

香的人幾乎喪失理智啊。

真想嘗一口。

周圍高大的樹木漸漸稀疏，前方空地上，陽光悠悠流轉，無數鮮艷奪目的剪秋羅盛開得燦爛，紅渺渺一片，浩若煙海。

“你需要再繼續走一段時間，最好趕在天黑之前走出荒原古域，晚上的時候，這裏就不像現在這麽死寂了。”

男人微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善意提醒道:“你的血肉氣味誘人，應該有不少東西會像我一樣喜歡你的。”

“我不傷你，但你手指上的傷口還沒愈合，我能吸一小口血嘗嘗嗎？”

燕回先前進入秘境割破的手指確實還沒愈合，紅艷艷的，滲著血絲。

她掂了掂手中的劍柄，將鋒利的劍尖抵在男人心口處，淡淡擡眼:“你覺得能不能嘗？”

男人識相離開。

燕回擡頭看了看天色，一邊用靈力抹除手指上這條小傷口，一邊繼續朝既定方向走。

元空秘境確實和以往她經歷過的秘境不同，走了這麽久，居然一個庚辰仙府的弟子都沒見到。

她敲了敲玉牌:“師尊怎麽不出聲，秘境外應該不會有實況投影吧？”

“不會，”玉牌中傳出江辭的聲音:“空間會隨時發生變化，繼續向前。”

他又在床上躺了會兒，在窗外陽光明媚之際，總算恢覆了一些，坐起身體，一件一件的套上自己被丟得七零八落的衣物。

腰還有些酸，坐立片刻，那些一下一下嘬吸出來的痕跡變燙許多，附著在腰背之上，有種說不出的滯重感。

昨夜蜜漿被她塗在身上，她壓著自己的腰，埋頭舔舐幹凈後，將殘留甘甜的唇舌遞過來，由他親吻。

簡直……太混亂了。

腰都被舔酥了。

如果不是記憶為證，江辭不會相信這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如今胸口很脹，很腫。

夏衫薄且少，江辭低頭合攏外袍之時，手指頓了頓，猶豫片刻，重新敞開衣領，解下胸膛上的巾帶，自己低頭看了看。

蒼白的胸膛上，紅腫的地方尤為顯眼。

他對著玉牌道:“擦拭胸口的藥膏還在嗎，我自己來。”

“還在，就放在桌面上。”

燕回回覆，跨過一只手臂粗的蠕動蟲子。

圓筒形，青綠色，體態肥大，皮膚透明。

她聲音不帶任何欲望:“記得揉開藥膏，兩邊都揉，我記得對比最開始的時候，胸肌好像大了一些。”

附近這種肉蟲有點多，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腳下的速度卻加快了許多。

在總算遠離這堆傷害力沒有，但精神攻擊過強的蟲子後，燕回長呼一口氣。

手中的玉牌微微發燙，傳來斷斷續續的細弱喉音。

“師尊？”她疑惑:“塗個藥而已，怎麽發出這種聲音。”

玉牌內的聲音一頓，隨即傳來低語。

“這種聲音怎麽了，不好聽嗎？”

江辭聲音依舊微啞，多了不易察覺的氣音:“我依照阿回所言，在揉開藥膏。”

他屈膝坐在陽光裏，肩頸修長，弧線漂亮。

此刻，披垂在身前的藏藍道袍寬闊肅穆，江辭雙指並攏，探入衣襟。

他姿態放松的後仰在墻壁上，眉眼溫潤，滾了滾喉結:“抱歉，身體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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