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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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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豢養的珍珠鳥◎

“師兄, 你很冷吧。”

站在傘下的少女微微斂眉,清潤的瞳孔映照出雨天青森森的竹林和細白的霧色,宛如一泓靜謐的湖泊, 看得齊淵楞了楞神,就連被傻缺系統挑起來的怒火都消散了大半。

雖說姓燕的不是人, 但這張臉也太戳心巴了。

齊淵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露出一副溫文爾雅格外紳士的表情, 柔聲道:“師妹真是心細如發,我現在衣服被雨水淋濕了,確實有點冷,這把傘,師妹可否借我擠擠啊?”

他伸出泥糊糊的手掌遞向燕回,眉眼軟了下來, 可憐兮兮的:“手好冷, 師妹也給我暖一暖嘛。”

被燕回放在掌心的蜃妖抱著她的一根手指,踩著她墊在手心的帕子,暗戳戳的露出一只眼睛。

噦, 怪膩妖的。

“那什麽, 大姐,”它動了動毛絨絨的爪子,指著齊淵對燕回說道:“他就是之前把我放出鎮邪窟, 還要我跑到清竹峰投毒的那個變|態耶, 說是要一下投放全部花粉,保證要,要你服服帖帖……”

雪色毛球腦袋上的小蘭花慢慢的耷拉下去, 聲音越來越小:“我我我偷了個懶, 就放了一點點花粉, 真的只是一點,還都被病啊呸,你師尊給吸了……”

燕回展開帕子,將蜃妖嚴嚴實實的裹了起來,暫時別在腰帶上。

“是嗎?”她微微一笑,垂下眼簾看向齊淵,“我還不知道,原來師兄還有這樣一樁豐功偉績呢。”

齊淵咽了咽口水,蒼白的伸出爾康手:“等等,你聽我狡辯!”

姓燕的這麽混蛋,現在知道了不得當場把他弄死?他大腦飛速運轉,一秒鐘就構思了無數個死亡姿勢。

這麽緊急的翻車事故發生當場,偏偏系統那狗比玩意又要跳出來找找存在感。

【早說了宿主的方法行不通,如果按照系統數據分析出的結果行事,攻略任務早就有起色了。】

“那你現在救我,以後我一定聽你……”

話未說完,便被系統冷冰冰的機械音打斷。

【翻車事件系統概不負責,祝宿主一帆風順,宿主如果要死了記得提前通知我,我好提前物色下一個宿主。】

你TM。

齊淵幾乎要被氣笑了,他僵著臉,眼眶忽然紅了起來:“師妹,原諒我,我其實,其實就是對你一見鐘情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這個人是個病嬌,病嬌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都要搶到手的神經病,我偏執又瘋狂,想你想的整宿整宿的睡不著,你現在所看到的我的一切正常淡然,全部都是我費盡全部力氣克制本性的表現啊!”

“燕師妹,”一道淚水劃過他的臉龐,他手握成拳,字字椎心泣血:“我真的太喜歡你了,如果對你造成了困擾,我道歉,其實也可以換你給我下藥捆綁囚禁的!”

燕回安安靜靜的聽完,俯下身來,將手中的傘柄遞給齊淵,眉眼溫和。

“師兄不是冷嗎?先撐下傘,我送你回去吧。”

齊淵呆呆楞楞的接過傘柄,望著燕回柔和的神情,一時間竟然有點小感動。

攻略了這麽久,姓燕的冰封的狼心狗肺終於有了一絲裂痕了嗎?

他眼神含情脈脈,輕柔呼喚:“師妹,清竹峰距離望星谷那麽遠,怎麽能麻煩你呢?”

“不麻煩的,”燕回淡笑,手掌搭在齊淵的肩膀上:“一個回旋踢的時間而已,很快就好了。”

一聲淒厲的慘叫貫破天際,驚動了雨霧蒙蒙的漫山翠竹。

“好了,這不就行了嗎。”

燕回擦了擦手,目光在冷翠的山間碧濤上停留了一瞬,隨後就收回視線,踩著一級一級的青石階下了山。

彼時時間已經迫近午時,連日陰雨,山下卻依舊有不少身著雪白宗門服飾的弟子三三兩兩禦劍路過。

“累死了累死了,上了一上午的課,趕緊去食堂吃頓好的。”

“凡界五谷吃多了對修行不利,我現在覺得我都能吞下一頭牛,今天就吃兩粒辟谷丹吧。”

“我發誓,以後絕對不再上閻老頭的課了,媽呀他居然還帶打手心的!”

“嘿嘿,選頌姐姐的課啊,人長得漂亮,聲音也溫柔,我超喜歡的。”

燕回踩著滿地泥濘,一邊走一邊無聊的打著哈欠。

她穿著煙墨色的衣服,和周圍弟子霜雪一樣的宗門服飾差別甚大,一眼掃過去就能發現她這個不好好穿衣服的異類。

“餵,你也是這屆新弟子?”一個白衣少年跳下劍來,好心提醒道:“怎麽穿成這樣,被糾察司的人逮到就完了。”

燕回擡了擡眼簾:“我清竹峰的。”

清竹峰的了不起啊,清竹峰也得……等等,清竹峰?!

“打擾了,抱歉。”

少年收回準備掏出通訊玉牌加一下聯系方式的手,轉身踏上長劍,風一樣的飛走了。

庚辰仙府占地實在遼闊,立於平闊空曠的土地上,四顧環視,便見周圍碧幽蒼翠,山巒起伏,朱紅色的殿宇聳於高山,檐角高翹,斜飛若翅,將從天空飄落的水珠盡數滑於四周。

悠遠的鐘磬聲回蕩在山間,雕琢出幾分與世無爭的清凈味道。

任務堂漆黑的地牢裏,幹枯毛躁的稻草之下,鼠蟻窸窸窣窣的啃食著什麽東西。

角落裏的一間牢房內,一道纖瘦的身影環抱著自己的膝蓋,安靜的縮在墻角,蓬亂的長發遮擋住了她的臉,只能依稀看到一點細膩雪白的皮膚,和纖細伶仃的脖頸。

一個看上去好像沒什麽力氣的女子。

一個人類。

地牢的房門被突然打開,明亮的光線猛的灌了進來,刺得習慣了黑暗的她瞇了瞇眼。

兩道人影從地牢門口走了進來。

“小燕啊,你帶回一只鬼物什麽都不交代就跑,這可不合規矩啊。”

王管事低頭挑揀著鑰匙:“什麽事讓你急成這樣,這次我暫且為你破例,下次可絕對不能這樣了啊。”

找到鑰匙,插|入鎖孔,“哢嚓”一聲,隔壁的牢門開了。

角落裏的那個人影微微動了一下。

隔壁牢房早上被帶過來一只女鬼,面孔慘白,沒有眼鼻,身上血腥氣異常濃重,看起來殺了不少人。

也是,這個地牢裏關著的,哪裏會有什麽善茬。

會被關在任務堂地牢裏的,無一不是執行任務堂發布任務的弟子帶回來的東西,或是兇惡的鬼怪,或是野性難馴的異獸,或是拿起屠刀,指向同胞的人。

此時,隔壁牢房那只女鬼突然哀嚎了起來,剛剛發出一個音節,就被王管事身邊的那個少女一把拎住衣領,輕而易舉的拖了出去。

那只手看起來甚至有些纖弱,但卻能輕輕松松的鉗制住兇煞氣非常的女鬼。

應該是個不凡的人物吧?如果能借她離開地牢就好了。

角落裏蓬頭垢面的身影擡了擡頭,亂發下的眼睛閃了閃,試圖看清隔壁牢房裏陌生少女的臉。

但可惜,她和王管事帶著女鬼出了牢房,很快消失不見。

……

燕回提著不斷掙紮的女鬼,走入一間漆黑密閉的屋子。

“小燕,你快一點,任務完成名冊還需要整理上報,如果沒有什麽重要的事,其實不用挖根究底的。”

王管事站在房門外,幽幽的嘆息一聲。

“一個小小的任務便涉及不少秘辛與陰私,偌大世間,俗事紛雜龐若煙海,什麽都要留意一眼,又怎麽可能呢?”

他站在光線暗淡的門口,一雙因衰老而略顯渾濁的眼睛微微下垂,透著無端的沈著與悲憫。

“既然涉及梧陵江氏那樣的龐然大物,掀開一角窺伺一眼便可,彼此相安無事,才能走得長遠。你要明白,如果出了什麽事,仙府是不會為了一個普通弟子與江家為難的。”

他這樣說著,身後的天空滿是厚厚積聚的灰色雲層,蒼穹之下,冷風翻動。

浩渺的烏雲隨風流動,如同一汪沈入水底的墨痕,沈重而又壓迫。

燕回放下女鬼,在滿室的漆黑中回頭向他頷首示意:“我明白的,管事,只是想弄清楚一點事情而已。”

唉,王管事哀傷的搖了搖頭,年輕人果然還是太過熱血赤誠,總是妄圖以弱小之軀去撼動參天巨樹,攪動風雲,驅逐黑暗,如此純粹的初心,在修真界浮蕩幾十年後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唉,唉,傻孩子啊!

會變成什麽樣子,燕回不知道。

因為她壓根沒有王管事腦補的那麽偉光正,如果不是因為時間趕,她甚至還想在離開無門村之前捉弄一下那個呲牙咧嘴嘲笑人的老太太。

畢竟,她活了十六年,被別人反反覆覆稱為王八蛋也是有原因的。

之所以這麽做,純粹是因為無門村任務完成的過於粗糙,她苛刻又挑剔的強迫癥犯了。

不填補上一些缺失的漏洞,簡直比直接挖個坑埋了她還要難受。

就這麽簡單。

而王管事盯著她沒什麽表情的臉,突然大發感慨:“其實吧,你這個人和你師尊差別挺大的。”

“一個是八棍子打下去不吭一聲的傻蛋,一個是自我情緒表達稍稍有點豐富的倔驢,不對,驢這種東西可能不太適合你這種長得好看的小姑娘,那……那就倔兔子?”

呃,燕回想,您老人家還挺懂現在小姑娘的喜好。

不過情緒表達稍稍有點豐富,真的是在說她?

頂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第一次被誇情緒表達豐富,這種感覺還是挺奇妙的。

嗯,有眼光。

房門被重新閉合,隨著王管事的離開,密閉的狹窄房間內徹底陷入漆黑。

桌凳,鐵架,各種刑具,這裏顯然是一間專門的審訊室。

女鬼癱在地上,捂著自己被衣領勒扯得發紅的脖子咳嗽,她一頭長發濃密漆黑,順著身體的輪廓柔順滑下,如果不看那張沒有眼睛和鼻子的臉,確實是個美人。

“別問了,我不會說的。”

女鬼聲音微啞,低著頭道:“既然已經到了庚辰仙府,你直接殺了我吧。反正我吃了那麽多人,早就該死了。”

她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嬉皮笑臉,看上去甚至有點死氣沈沈。

燕回沒有應聲,只是從儲物袋中拿出那只匣子推到她面前。

匣子通體漆黑,深刻的符文扭曲而神秘,四角封死的釘子顏色如血,透著一股沈郁的死氣。

“沒想到竟然被你拿到了。”

女鬼情緒覆雜,仰起頭來,忽然又滿不在乎起來:“拿到也沒用,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

“你之前作大死又擺臭臉又說大話又在主人面前裝叉耍帥,主人早就記恨上你了,如果被她抓到,你肯會生不如死,哇哢哢哢哢。”

“別以為自己有點小背景,再加上被人吹捧兩句就覺得自己行了,大佬。”

她揚著下巴,紅艷艷的嘴一張一合,語調怪裏怪氣,莫名有點賤兮兮的感覺。

燕回打了個哈欠。

好像有點油鹽不進,那沒辦法了。

她拿起匣子,上下打量了一遍,上手就去擰。

好歹練了十多年的劍,她力氣還行,單手擰下一顆頭還算輕松,擰這東西應該不費什麽力氣。

事實證明,確實不需要費什麽力氣。

黑匣子“咯嘣”一聲,一枚血紅的釘子“嘣”的一下彈飛到了某個烏漆嘛黑的角落,骨碌碌滾了幾圈,發出不甘的細碎脆響。

女鬼楞了楞:“你——”

匣子一角裂開,裏面漆黑綿軟的東西蠢蠢欲動的伸出觸須,露出一點點凉滑的身體。

“——你特喵的在幹什麽?!”

女鬼大吼一聲,猛的撲了過來,用兩只慘白慘白的手死死壓住微微晃動的匣子。

她猛然擡起頭,沒有眼睛的慘白面孔恨不得再長出兩只嘴,一起噴火燒死燕回這糟心玩意兒。

“打開匣子啊,你又不告訴我這東西是什麽,我怎麽知道。”

燕回一副滾刀肉的樣子,對女鬼的憤怒視而不見:“讓一讓,就打開看一眼而已。”

女鬼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

小東西,玩搞死人的陽謀是吧?

哈哈,哈哈,小腦袋瓜子怎麽長的,每次專挑作死的小道蹦蹦跳跳,長這麽大被揍過不少次吧。

算你狠捏,老娘剛好吃這一套。

“爪子挪開,我告訴你。”

女鬼破風箱一樣的拖著嗓子惡聲惡氣,氣喘如牛,被燕回氣的。

燕回微微一笑,示意她開口。

女鬼按著手底下的匣子,不情不願的給這個墳頭蹦迪大聰明講解:

“這裏面的玩意兒據說是上古時期遺留下的神物,別的我不清楚,就知道它一張嘴能把任何東西都吞個幹凈,虛虛實實啥都吃,肚子跟個無底洞似的。”

“主人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說是這東西陰氣太重,不宜常人直接接觸,就先派出我在那片地方尋找。”

“每發現一個沾染了這東西氣息的人,我就會兢兢業業的把那個人吃掉,徇著殘存在他身體裏的氣息,能更加清晰的感知到這個東西所在的方位。”

“但它好像不想被我發現,我在無門村兜兜轉轉好多天,才總算有了發現,還沒立功,就被你這個糟心玩意兒抓了起來。”

女鬼壓低了嗓音,靠近燕回小聲道:“你真是藝不高人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敢碰這玩意兒,沒見無門村那個貪得無厭的憨批印堂發黑,臉色泛黃嗎?就算是隔著匣子,這東西都能隔空抽取你的生機、運道和其他各種各樣有的沒的東西呢!”

燕回聽了個大概,打斷她:“所以匣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麽。”

“其實——呃,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

“……”

燕回拿起那個匣子看了看,反向扭了扭,又把之前弄出來的縫隙合住了。

黑色的觸須被瞬間夾緊在合住的縫隙裏,裏面的小東西嚶嚶哭哼了幾聲,軟軟的觸須尖尖在縫隙外晃了晃,委委屈屈的指了指掉落在角落裏的那枚釘子。

燕回撿回那枚釘子,順著釘孔按了回去。

黑色小觸須顫了顫,吸溜一下鉆回了匣子。

好像還挺乖,燕回略感新奇,比燕及那玩意瞧著順眼多了。

女鬼長松了一口氣,想到自己把這點信息交代出來後也不會獲得什麽網開一面的特赦,頓時又不開心了。

她坐在地上,手指不停地絞纏著自己烏黑的頭發,紅裙勾勒身形,寬大的下擺鋪展在地上,像是一朵幹枯的花。

兩只纖細的腳腕上各自套著一只細細的銀環,上面似乎勾勒著什麽細小的符號,像是一種咒術。

如果單從外表來看,她死的時候,年紀應該不大,再加上十指細長柔軟,毫無勞作的痕跡,大概出生在一個家境不錯的家庭。

或許,她腳上那雙針腳細密的,繡綴著桃花,佛手,石榴花的繡花鞋,還是她為成婚準備的嫁妝。

鬼奴向來都是由生魂煉制,在變成這幅鬼樣子之前,她應該承受了不少痛楚。

燕回站起身,沒什麽表情,只是突然說道:“你本來的樣子,應該還挺好看的吧。”

女鬼身形一頓。

好看,這個詞,已經有很久沒從別人口中聽到過了,久到記憶模糊,讓她一度懷疑曾經的經歷是不是只是她自己編織的一場空想。

她這個沒有面孔的鬼怪,也曾經是位高堂具在,幸福而自在的美麗姑娘嗎?

甚至記憶深處,粼粼河水邊,綠茵沙堤裏,總會立著一個俊秀安靜的少年,望過來的視線溫柔而專註,即使隔了整整三十年的歲月,也依舊讓她感到灼燙和悸動。

女鬼恍神,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鮮艷如新的繡鞋,忽然彎唇笑了。

真好,她曾經是那樣幸福。

真好,他沒有看到自己現在這副恐怖狼狽的樣子。

算算時間,他大概又遇到了一位美好的姑娘,成婚,立家,現在應該已經當了爹,不,或許連孫子孫女都有了。

在楊柳搖曳的春風裏,不知道會不會偶爾有一刻,他能想到不見蹤影的她呢。

真好……真的很好啊。

“真的,還想繼續活著啊。”女鬼理了理自己鬢邊的頭發,撫平紅裙上的褶皺,像是沈浸於某些回憶中一樣,輕聲說著。

燕回微微垂下眼簾:“死亡不可避免,但我會讓你走得輕松一些。”

女鬼發絲垂洩,兩只穿著繡花鞋的腳無意識的晃著。

“我曾經也是活在陽光下的正常人,現在變成這副鬼樣子,以吃人為生,那些血淋淋的脾臟,讓我每次觸碰都惡心得想吐。”

“但我沒有辦法控制本能的饑餓和吞咽,一邊犯惡心,一邊吃下去,就是個怪物吧。”

“我厭惡我現在的樣子,可我還是想活著。”

女鬼猛然擡起頭,只有一張嘴巴的臉上莫名浮現出哀戚和絕望的情緒。

“即使我不成人形,即使每天需要靠著主人的施舍過日子,即使活得這麽辛苦,可我還是想活著啊!”

“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我還有很多心願未了,我甚至,甚至還沒來得及回到我家,看看門前小河邊那棵翠綠的大柳樹,我小的時候,最喜歡爬上去,去……”

女鬼聲音一頓,怔怔的低下頭。

黑紅的血液順著她的嘴角,淅淅瀝瀝向下滴著,很快將她的衣裙打濕一片。

“是……主人的印記起作用了,起效真慢吶。”

她又吐出一口血,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的笑了起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她對燕回說:“你這樣的人,根本理解不了我的痛苦吧。”

對於你這樣的人來說,溫暖和陽光就像空氣一樣,隨處可見,隨手可觸,除非失去,否則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些東西的珍貴吧。

為什麽有的人幸福開心,有的人卻要活在陰溝裏,連向上攀爬的勇氣都沒有。

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甚至是該痛恨你的。

紅裙的女鬼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臉上的皮膚開始慢慢剝落,她動了動手指頭,無意義的發出一點疼痛的呻|吟。

真疼啊,我應該會在咒術的反噬下,慢慢碎成一地殘片吧。

好慘,也好醜。

意識漸漸渙散之時,好像有什麽柔軟的觸感碰上了她的臉,泛著極淡的清香。

女鬼打起精神感知周圍,模模糊糊意識到一只白皙幹凈的手掌放在她面前,盈盈靈光正不斷地從掌心散出,薄霧一樣的飄在她臉上。

臉上的皮膚停止了剝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修覆。

“別誤會,不是在救你,”半蹲在她面前的那個人這樣說,一如先前的冷酷:“我說過,會讓你走得輕松一點,僅此而已。”

她能感覺到生機在不斷流失,磨人的疼痛正在漸漸減輕,一股極淡的靈氣蔓延上四肢百骸,將她素日冰冷的身體染上溫度。

……好暖和。

女鬼蜷起身體,動了動嘴唇,勉強露出一抹笑容。

“你這個人可真嘴硬啊,大佬。”

***

曠野荒原上,一陣狂獵的冷風吹過,掀得雪白的裙擺隨風飄動。

躺在濕漉漉草地上的年輕姑娘睜開眼,慢慢的爬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土的手掌,一時有些茫然。

她怎麽會在這?

江汝白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手臂和小腿似乎被什麽重物狠狠撞擊過,痛得幾乎要折斷,她咬著嘴唇才沒有狼狽的發出痛呼聲。

細嫩的翠草露水未消,隨著原野上卷地的風一路蕩漾起伏,散發出清新濕潤的草木氣息。

一切看上去都那麽正常,好像,好像本來就該是這樣。

江汝白按住了陣陣刺痛的額頭,目光一寸寸劃過四周柔軟的草地,總覺得似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遺失了。

這裏,這裏應該有別的東西,比如……人,或血?

頭好疼,她閉了閉眼睛,抽出腰裏的佩劍,拄著地慢慢向有炊煙的地方挪去。

好像有人刻意截取掉了她的某段記憶,又極為惡毒的把剩餘的記憶打亂重組,搞得她腦子一片糊塗。

她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要花費不少時間去思考。

該死,不久前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江汝白忍痛,耗費大半個時辰才終於走到冒著炊煙的村子,擡頭望去,村口的石碑上雕刻著無門村幾個大字。

無門?真是個不吉利的鬼名字。

她覺得討厭,但現在身體情況實在太差了,需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放眼望去,視線內只能找到這一個有人煙的地方。

正準備喊人幫忙,一道底氣十足的嗓音便響了起來,直直的叫住了她:

“誒,你誰,哪裏來的,怎麽看著這麽臉生,是我們縣的嗎?”

江汝白回過頭,看到一灰褐布衣的老太太挎著菜籃子,一邊斜眼打量她一邊吧喳吧喳啃著果子。

長得倒是不錯,趙老太一邊打量一邊想,穿得也好,估計是哪家偷跑出來的小姐,就是身段太細,一看就不好生養。

無門村剛剛被一個不靠譜的壞東西結束一場鬼患,大家夥兒戰戰兢兢的從祠堂裏冒出頭,試探著回了家。

籠罩村落數日的陰雲不知何時散去,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大地,鳥雀清啼,蜂蝶飛舞,一片生機。

好像真的沒事兒了。

烏泱泱一群村民激動的要蹦起來,互相恭喜落淚,連那幾戶死了男人的人家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再沒有比活著更好的事了。

就是那個小三子不知道哪裏去了,他妹妹抱著一包餅子和一條黃狗,蹲在祠堂門口哭了大半晌。

小孩一哭簡直讓人耳根子疼,趙老太撇嘴,哭什麽哭,最後不還是找到了嗎?

一個戴面具的男人站在高高的樹杈子上,隨手把昏迷的小三子丟了下來。

打扮流裏流氣,一看就不像什麽好人。

趙老太想,沒準兒跟那個黑衣服的臭丫頭是一夥的。

一想到那臭丫頭,好不容易被按在心底的痛苦記憶就又卷土重來。

目無尊長,臭不要臉,走之前還帶著一只鬼來嚇她這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奶奶滴,存心是找茬兒來的,她老太婆已經這麽大歲數了,萬一下出個好歹,那死丫頭片子賠得起嗎?!

一想到燕回,趙老太就恨不得立刻狂奔到縣裏,求份告仙香狠狠的投訴她。

不過既然她除了鬼,也還算是有點用,趙老太會念在她這點功勞上,不會把她罵的太狗血淋頭。

“我不記得了。”江汝白微微蹙眉,開口吩咐:“給我一間客房休息,我會付錢。”

趙老太呵呵兩聲,心道你誰啊你,張口就要,給你一拳頭要不要。

但錢這個字眼過分誘人,她咂咂嘴,問:“你給多少錢?我跟你講,錢少的話我是不會讓你住的。”

江汝白從腰間拽下來一枚玉佩,態度冷淡:“這個夠嗎?”

玉佩雕琢精細,呈魚戲蓮葉的樣式,在陽光下閃著滑潤的光,隱約中,還能看到有一絲絢麗的靈光閃過。

即使趙老太沒見過啥好東西,但也能一眼看出來是個價值不菲的寶貝。

寶貝嘛,誰不愛,有錢不賺是傻子。

雖然家裏就是個破破爛爛的青磚小瓦房,但為了能賺到這份錢,趙老太還是眼皮子都不帶眨的大誇特誇。

“好,有眼光,我跟你講,我們家的房子可算是無門村最好的房子了,坐北朝南,陽光充足,到處是鳥語花香。”

趙老太樂滋滋的招呼自家孫子:“辰子,辰子,快來,幫奶奶招待貴客!”

今天的天氣格外好,燦爛的陽光下,村落房屋錯落有致,早夏似乎已經到來,各處的綠樹葉片泛著油潤的微光,墻角路邊的小小野花或紫或紅,吸引來幾只振翅的蜜蜂。

一切欣欣向榮,一切都很正常。

但江汝白心中微動,總覺得有些難安。

是什麽呢,是手中握的這把劍太過鋒利,還是她一個人出現在這裏,太不正常?

夜裏,屋外忽然起了風。風穿過屋後成片的小樹林,穿過空蕩蕩的小走廊,發出呼呼的聲響。

安靜,沈寂,一入夜,好像連道狗叫都聽不到了。

木窗吱呀一聲,被風吹開一條小縫,寒涼的空氣一點點灌入屋子,在地面漸漸凝出了冷霜。

躺在硌得皮膚難受的木板床上,江汝白猛的睜開眼睛。

黑暗中,一個高大的男人坐在床邊,垂眸望向她,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小珍珠,東西呢?”他的聲音低沈磁性,宛若奏響的絲竹管弦,悠揚而迷醉。

江汝白楞了楞,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

東西,什麽東西?她,她想不起來。

“沒拿到嗎?”那男人自顧自的說著,低低的笑了笑:“別緊張,我又不會對你怎麽樣,畢竟,你可是我用心豢養的小鳥呢。”

江汝白望著男人的臉,動了動唇,隨後便被一雙涼軟的嘴唇吻上,輾轉覆蓋。

“唔,你是誰,我應該認識你,很熟悉。”

她鼻腔裏輕輕發出一聲軟音,仰起纖長的脖頸,張開雙臂環抱住男人,任由他解下身上的衣帶,覆上床來啄吻輕咬。

“拿不到雖然沒關系,但還是有點小懲罰的,我的小珍珠。”

男人的手壓在她後背上,輕輕撫弄。

江汝白眼神迷蒙,在他抱的越來越緊的力道中,忽然臉色一白,嘔出一口血來。

“一點小懲罰,忍一忍就過去了。”

男人低頭吻了吻她沾染了血色的嘴唇,滿意的彎起了嘴角。

“小珍珠,你怎麽這麽可愛,我都不忍心傷害到你,所以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對你做了手腳呢,讓我來看看,若是抓到他,折斷他的脖子怎麽樣?”

他溫柔的撫摸著江汝白的側臉,不斷汲取她破碎的記憶片段,窗外幽幽月輝透過破舊的木窗照了進來,打在男人俊美的側臉上,清晰的描摹出他一點一點加深的眉間皺痕。

良久,他才輕笑一聲:“玄黑鬼面,西洲的人,小珍珠,你真是會給我找麻煩。”

“不過既然那東西已經被拿走,我自然會前去取回來……庚辰仙府,正好,我在裏面安插了一個眼線呢。”

男人擡起臉頭,墨發散落間,一張年輕俊美的臉映入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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