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亮。轉瞬便是婚禮當日。

門外響起言澤敲門的聲音：“殿下，天帝陛下的內侍來接您了。”

潤玉一夜未睡，自桌案前起身後，認真撫平衣袂間的褶皺，正了正發冠，方才推門而出。

兩名內侍笑吟吟候在門外，見到潤玉隨意打量一番，不甚莊重的笑問：“殿下要不要換身衣服？這身未免太素了？”

潤玉穿的是一件白色素袍，除了滾邊帶點兒銀紋外，便再無裝飾。他長身玉立，氣質清絕，和今天喜慶的場合相比，確實過於素凈了。

“不必了。”潤玉不鹹不淡的回應，衣袖輕甩，盡是隨意，“帶路。”

內侍們對視一眼，瞥了瞥嘴，懶懶向前走去。

顯然，近來潤玉身份一落千丈，這些天帝的侍從們便跟著捧高踩低起來。

就連外面，也沒有準備車駕。

雖說尋仙鎮距離南天門不算遠，駕雲過去還是要不少時間。像這種情況，一般是要安排車駕的。

這又是在刻意羞辱他了。

兩名內侍一聲不響的騰空。潤玉微微一笑，帶上言澤跟在了內侍身後。

圍在外面的兩隊兵士，也緊緊綴在後面。

一隊人夾雜在密密麻麻的仙獸車駕中，往南天門而去，倒顯得頗為打眼。

車駕直接駛入了南天門，反倒是駕雲前來的，需要排隊進門。

內侍帶著潤玉排到了隊伍後面。無數目光看過來。

有仙神神色惶恐，想請潤玉到隊伍前面去，卻被身邊的人拉住了。

南天門外暗潮洶湧，潤玉都看在眼中，他攏一攏翻飛的衣袖，並不在乎這些折辱：“諸君不必客氣。規矩如此，照行即是。有此閑暇，我也借機賞一賞，這南天門外賓客如雲的氣象。”

他這話頗顯氣度，滿面不安的仙神們，立即松了神色。

還有些仙神放聲嗤笑，竊竊私語：“這天宮何曾有過規矩？就算有，規矩如何還不是看天帝喜惡？”“一個被厭惡的皇子，竟然口口聲聲說起規矩來。真是可笑。”

在這樣的議論聲中，有排在前面的仙神毅然出隊，沖潤玉行了一禮，走到了隊伍最後面。

潤玉拱手回禮。

出列的人一個接一個。潤玉前面的隊伍，迅速變短了。

“殿下？”言澤有些激動，被冷待的久了，禮遇變成了稀有的事情。

潤玉摸了摸言澤的頭，並未做聲。

冷待也罷，禮遇也罷。眾人諸般作態，潤玉盡收眼中。在所有人的矚目中，他在隊伍中，始終安之若素。

無論是在在南天門外排隊等候，還是被兵士們們圍攏著，押送一般走往九霄雲殿，還是被仙神們駐足圍觀，評頭論足。

潤玉始終很平靜。

他問心無愧，亦知前路如何，自然坦然無懼。

反倒是那些圍觀他的仙神，情緒動蕩。有人憤怒不已，有人事不關己，有人幸災樂禍……

包括天帝。

在天帝看來，帝王的光輝必須如皓日當空。若有星子淩空發光，遮掩了皓日的光芒，那就必須掐滅了。哪怕這星子是他的親人抑或朋友。

潤玉閑庭信步般走進九霄雲殿，擡頭看向端坐在九霄雲殿上的帝王。

冕旒之後，他看不清帝王的神色，卻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道打量著自己的視線，在等待什麽。

等我向你屈膝求饒，等我哀求你的寬宥和施舍？

可惜我不是你！

潤玉唇角微彎，在眾人的註視下，彎腰拜了一拜。

這一拜，拜的不是帝王，而是生養他的父親。既然是拜父親，自然不需要行什麽三跪九叩的大禮。

禮畢，潤玉直起身子。

殿中哄然亂了起來。

“竟然不跪下請罪！”“這麽桀驁嗎？”“他這是不要太子之位了！”……

殿中喧嘩之聲四起，這場景顯然超出所有人的預期。

被天帝厭棄的大殿下，難得見到天帝，無論如何也應該三跪九叩，請天帝贖罪才是。行禮這樣敷衍，豈不是火上澆油嗎？

月上仙人忍不住出聲：“火神殿下啊，瞧瞧你最近鬧的亂子，還不快跪下向天帝請罪？”

潤玉擡起眼睛：“我所為，竭盡所能，問心無愧，不知何罪之有？”

殿中雜聲瞬間沈寂下去。

“這條陳，陛下不曾質疑，魔族不曾質疑。陛下更不曾廢止。月下仙人可曾覲見天帝，要求廢了這條陳？”在一片沈默中，潤玉繼續問道：“若你當初不曾開口。此時緣何不分青紅皂白定我的罪？可有憑據？”

“這……”月下仙人瞠口結舌，說不下去，只一疊聲道，“天帝陛下所為，自有道理，豈是你能參透的。你身為人子，既讓天帝不快，只管請罪便是。”

潤玉站得筆直，一字一句極為清晰：“我雖為人子，亦是人臣。身為臣子，自認不負天下，不負蒼生。為何要認罪？又要認什麽罪？”

半晌無人發聲。

潤玉不覺踏前一步，目光劃過月下仙人，看下殿中臣子，“諸君還有誰想讓我認罪？不妨站出來。”

他目光所及之處，有人躲躲閃閃的低頭避開，有人則不畏不懼的含笑看來。殿中眾人被潤玉威儀所攝，頓時潰不成軍。

“這……”月上仙人低低開口。

潤玉立即看過去。

月上仙人頓時閉口不語，挪開目光。

“只敢在背地裏竊竊私語，造謠生事。今天正主來了，怎麽都不敢吭聲。”人群裏響起道聲音，大抵是用了術法，聲音飄忽不定，不知來源。

殿中挨挨擠擠的人群，頓時拉開了距離。唯恐被這說話的人連累，惹禍上身。

“就是。這麽不敢說話了。”亦有應和的聲音，飄忽響起。

紛紛擾擾中，潤玉站在階前，仰頭看向天帝。

“夠了”天帝終於出聲，“大好的日子，說什麽罪不罪的。丹朱，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月下仙人聞言立即晃了晃，跌坐在椅子上，手半捂住臉，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今日大喜，我太高興了，多喝了幾杯。怪我怪我，喝了酒就管不住嘴……”

“還不扶月下仙人去醒醒酒？”天帝不待他說完，不耐煩的揮揮手。立即有侍從扶起月下仙人，往外面帶去。

月下仙人身子晃了晃，手一直捂在臉上，順著力道，踉踉蹌蹌向外面行去。

殿中氣氛凝滯，不少原本躍躍欲試的人，松了口氣，似在慶幸先前沒有出聲。

亦有些人目送月下仙人離開，神色凝重。

唯有潤玉始終看著天帝，縱然月下仙人從他身邊經過，撞了他一下。潤玉不過晃了下身子，始終未移開目光。

天帝動了動身子，手中的酒杯拿起，又重重放下，“哈哈”笑了兩聲，打斷殿中微妙的氣氛；“我兒還不快入座。”

立即有侍者上前，躬身請潤玉入座。

潤玉看著天帝，一時未動，侍者便始終躬身彎腰，同樣不動。

若非天帝默許，月下仙人如何敢胡言亂語，以至於弄出這尷尬場面。侍者這般作態，分明是天帝在暗示他見好就收。

實在是過於難看了。

“殿下？”言澤低喊。

潤玉終於收回視線，大喜的日子，不必將這些侍者作為砝碼，爭一時的意氣。

他身子剛動。侍者立刻半直起身子引路，雖是仙體，額頭已隱然見汗。

侍者將潤玉引入了左側最上的桌案。

今日邀請的賓客甚多，九霄雲殿擺不下那麽多桌案，僅擺了三四十桌，為六界的上神們和一些貴客預留了位置。右側上首留給了魔界諸人，此時尚無人入座。其他座位三四人湊在一桌，差不多已經坐滿了。更多仙神們雖有幸進殿，也只能立在一旁觀禮。

最上首空著的這張桌案便尤為打眼。由潤玉獨占了，言澤隨侍在側。

“鬧了這一通圖什麽？還不是要把殿下的座位排在最上頭？”言澤扭頭打量了一圈，終於心滿意足的收回視線。

“還能圖什麽？”潤玉輕笑，看了眼天帝，低頭飲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