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是元宵佳節。

魏國一掃先前的滿城盡白，提前一天掛起了各色燈籠，待到十五夜裏，蠟燭燃起，便是火樹銀花，處處輝光。若從天上看去，無數行人順著人流在輝光中流淌，猶如天河一般，縱使漫漫長夜，也有一道光明，無法照亮天地，卻能點亮這一寸時空。

潤玉一身尋常的人間裝扮，白衣委地，面上應景的扣了張昆侖奴面具。順著人流沿街而行。

街道兩側樹上，屋檐下以及擺出的攤位上掛著形形色色的燈籠。燈籠間夾雜著賣糖葫蘆、糖人、糖畫等小吃的攤位，還有些賣面具香包等小玩意兒的攤位挨挨擠擠的擺在路邊，什麽玩雜耍的、唱戲的，一攤一攤的站滿了空地。人挨人、人擠人、歡聲笑語、熱熱鬧鬧。錦羅綢緞與破衣爛衫擠在一處，面具一遮，歡喜熱鬧就夠了，哪兒還需要分什麽尊卑？甚至鬧不清楚，和你擦肩而過的是仙是魔？

這種時候，想要做些什麽事情，無疑是個好時機。

潤玉順著人流而行，拂開樹上垂下的紅線，隨意看向路邊懸掛的各色燈籠。

“殿下。”一名侍衛硬是擠了過來。

“燎原君離開之後，大殿下的安危，就交給你們幾人了。”潤玉仰頭看著走馬燈上才子佳人花下相會的圖像，溫聲吩咐道。

“我等必會保護好大殿下。”侍衛低頭應是，隨即拱手離開。

潤玉負手而立，看著燈影流轉。秉燭苦讀，才子佳人，走馬游街，兒孫滿堂。僅僅四幅畫，便是一個書生輝煌燦爛的一生。

燈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他立在斑駁的光影中，略有幾分猙獰的面具，多出了幾分柔和的暖意。

鄺露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身影。那人一身清冷的白衣，長發用玉環隨意束起，披散在身後。頭頂懸掛著一排排的燈籠，流光閃爍，無數行人穿梭其中。他站在角落處，背對人群而立，仰起頭時，堆疊在肩頭的烏發，隨著寬大的衣袂在寒風中飛舞。而他脊背挺直，身姿巋然不動，猶如泠泠寒玉，遺世而獨立。

這裏如此熱鬧，而他獨自冷寂。過往行人忍不住看他，又忍不住避開他。

“殿下。”這兩字在舌尖滾動，卻沒有出口。鄺露站在街道中，被擠得腳步踉蹌，仍是停在原地，隔著短短幾步的距離，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那人。

不僅僅是鄺露，來往的行人行至此處，看到此人，腳步皆會一緩。

大抵是周圍的視線太多。那人回頭隨意一看，面具下的臉容看不清楚，唯有一雙清淩淩的眼睛，澄澈而平和。

“殿下。”鄺露脫口而出，急步上前，也不知叫的究竟是哪位殿下。

潤玉見到她，微一頷首，看著眼前的走馬燈，感慨道：“一介凡人，短短百年壽命，妻兒在懷，功成名就便是圓滿。我等神仙，修為高深者，壽命萬萬載，如何方是圓滿？”

“如天帝一般，權柄在握，妻兒……又體貼？”鄺露試探著說，小心查看著潤玉的神情，極力想辨出幾分來。

只可惜面具遮住了所有的神色，潤玉眨了眨眼睛，並未做聲。

“或者功德圓滿，飛升上清，太上忘情，壽與天齊？”鄺露再次說道。

潤玉收回視線，半晌方道：“我亦不知。”他一甩袖子，擡步便走，“你為何在此？”

“今日人間元宵佳節。殿下不在宮中，我便來人間看看。能陪殿下這短短片刻，也不枉來人間跑一遭。”

鄺露口中只稱殿下，卻不提是哪位殿下。潤玉並不在意，順著人流閑散逛著，心中盤算著今天的布局以及……洞庭湖中的那遭事情。

“原以為殿下在忘川，不想卻在人間。”鄺露眼中帶笑，微微低頭捏了捏衣擺，露出點兒羞澀來。

潤玉神色微動，側頭看了她一眼：“難為你還能認出我。”

“殿下言行舉止，我皆銘記於心。只要有幸遇到，自然可以認出。”鄺露專註的看著他，語畢，倒是羞澀的移開視線，轉頭看旁邊攤位上掛著的一排面具。

“就這個吧。”她挑了個和潤玉一模一樣的面具，看潤玉站在一旁等她，並未出聲制止，遞給店家一小塊兒銀子，也不要找零。便將面具戴在臉上，開開心心的四處張望，“今夜沒有宵禁，人間有頗多玩意兒，我帶殿下四處看看？”

“今夜已有安排。”潤玉擡眼看向前方。

“燎原君？”鄺露這才註意到前面不遠處，一對男女肩膀緊挨著，親親密密的走在一處，燎原君隱著身，緊跟在他們身側。“那是……大殿下？”鄺露聲音微澀。

“正是。”潤玉收回視線，不遠不近的綴在他們身後。

“究竟是怎麽回事？”鄺露喃喃自語，自然不會得到答案。

旭鳳不知從攤子上拿起個什麽，遞給錦覓，錦覓推開不要，別別扭扭了一會兒，到底是接在手中，兩人手慢慢牽在一處，依偎在一起，和其他情侶相比，動作顯然大膽了不少，明顯情正在濃時。

鄺露不由多看了幾眼，發現除了跟在他兩人身後的侍衛以外，還有一對情侶，一直跟在他們旁邊，視線時不時從他們身上掃過。這對情侶看似在閑逛，視線四處掃動，打量的自然不僅僅是大殿下和錦覓兩人，偏生看這兩人時，眼神總會多停留那麽一瞬。她是仙人，看人觀物，靠的不僅僅是眼睛，自然容易發現這一點兒微妙的區別。

她仔細看去，那兩人皆是凡人，跟蹤人時，動作舉止極為老道，倒像是特意培養出來的。

“有人在跟蹤大殿下？”鄺露第一反應便是詢問身邊的潤玉。

“凡間爭鬥，無妨。”夜風微冷，潤玉低頭攏了攏袖子，漫不經心道，“跟蹤大殿下不僅僅是凡人，你不要漏了形跡。”

“您是說……”

“餌已放出，就看能釣到哪條魚了？”潤玉擡眼，看到旭鳳和錦覓說說笑笑的拐進了主街道旁邊的昏暗小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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