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簡回去以後再想自己和程故君吵那一架, 其實有些後悔。

因為程故君本質上是好意。

但轉念想想, 她又覺得吵得沒錯, 程故君就是太過強勢和自我, 做什麽決定都不問別人的意見, 就算今天不吵架，以後還是一樣會吵。

顧簡就這樣一邊釋懷，一邊後悔的內心鬥爭過了一夜。

第二天她果然收到了一個同城快遞，寄過來一箱子戶外驅蟲藥和消炎兼具祛疤作用的外用藥。

顧簡猶豫了很久, 還是給程故君發了一條消息道謝。

程故君很快回她：“不用謝。”

然後直到顧簡進組, 兩人也沒再聯系。

顧簡在家休息無聊, 每天都很想找程故君說說話，但又撂不開臉，她倆聊天不是尬聊就是顧簡絮絮叨叨，這樣的聊天方式, 顧簡其實很累。程故君給的回應實在是太少了。

進組以後顧簡就忙了起來, 又拍戲又交流, 還要被明尚反反覆覆的教育演技。

她先拍非感情戲, 等到漸漸進入角色狀態了, 再拍和吳薇的感情戲。

非感情戲不多, 而且一直拍得很順利，只有阿素頂罪那場戲一直不過。

明尚說顧簡情緒不夠到位, 磨了一天也沒拍出導演想要的效果，反而顧簡被罵得越演越糟，整個人暴躁又陰郁, 眼睛都紅了，也拍出了一肚子火氣。

中間休息的時候顧簡去化妝間冷靜。

導演說她說得太多，而且情緒上頭以後，用詞也重，顧簡又氣又怒又低落。氣導演整天罵她，低落自己永遠難以長進的演技。

她喝了半瓶冰水，埋頭在桌子上，獨自郁悶。

化妝間裏人不少，來往的工作人員，補妝的配角，還有一堆助理等等，背景嘈雜，顧簡也沒註意到身後的腳步聲，直到耳邊響起糖紙的沙沙聲。

顧簡沒擡頭，知道肯定是吳薇。只有她整天吃水果糖。

“別氣了，吃顆糖吧。”吳薇在顧簡旁邊坐下。

顧簡擡起頭，接了糖吃。

“我在明導那裏看你今天演的那場戲了，”吳薇輕聲說，“你還是沒把自己代進角色裏，你只是在想象阿素的反應。”

顧簡又趴在桌子上，反駁吳薇：“也不是每一個演員都能把自己代入進去，大家都是想象著演的。”

吳薇笑看了她一眼：“那那個人一定做不了好演員。”

顧簡悶悶不說話。

吳薇溫聲道：“你情緒卡在哪裏了，我幫你理。”

顧簡用力咬了碎了硬糖，算是發洩了情緒，然後振作起來，和吳薇聊這場戲。

吳薇在劇本上幫顧簡把每一個情緒點都寫了出來，告訴她應該怎麽演，眼神要怎麽樣，臺詞用幾分力……事無巨細，清清楚楚的給顧簡現寫了一個教程。

這段時間顧簡和吳薇在導演的吩咐下，經常一起吃飯聊天，兩個人關系愈發熟悉。私下裏還試過好幾次眼神戲，顧簡依舊被壓，但她也不會像之前那樣狼狽躲開，而是直接打吳薇手臂，讓她收斂一點，別壓得太死。

但就算吳薇收斂過了，顧簡還是很難自然的和吳薇“深情對視”。

教程背下來以後，晚上顧簡再去拍，果然比白天好了一些，加上明尚的連罵帶敲，演了兩遍以後，顧簡忽然開了竅，一下子疏通了情緒，終於拍過了。

這條戲過了以後，顧簡讓助理去買了盒巧克力，送給吳薇，謝謝她今晚的指導。

劇情戲拍完，就是顧簡和吳薇的感情戲。

剛開始拍得很

艱難，顧簡發揮不穩定，平時好好的，一和吳薇對視就出錯，然後被明尚拎出來罵，吳薇就在一旁看著她笑。

顧簡恨恨地瞪了一眼吳薇。

她有時覺得吳薇是在故意壓她戲，但如果她真的放水，又太不敬業了。所以吳薇壓顧簡戲，無可厚非，只怨顧簡自己演技不行，不能壓回去。

磕磕絆絆，好歹是一路拍到了最後一場戲——那個雨夜。

拍的前一天，明尚找顧簡和吳薇深入的聊了聊，問她們能接受的尺度在那裏。

雨夜這場戲，編劇寫了兩個版本，清純定情和芙蓉帳暖。

吳薇說她都可以，關鍵是看顧簡。

清純要接吻，芙蓉要洗澡，顧簡兩個版本都不想要。

明尚說接吻要實拍，就貼一下，說著是貼一下，但要取不同的角度，還有被卡了要重拍，算起來是要貼很多下的。而洗澡是在浴池裏，可以掛紗幔，拉遠景。

顧簡想了很久，選擇了可以拉遠景的紗幔，而且只用露後肩。

定情戲是在晚上拍的，當時並沒有下雨，下雨的鏡頭劇組後面加。

因為拍的阿素的過去，顧簡換了一套白色的戲服，換了清爽簡單的妝發，靈動又仙氣。

定情戲的第一幕是岳英靈練字時，阿素趴在桌子上，眉眼幹凈清澈，羞澀又生動的問岳英靈：“你喜歡我嗎？”

岳英靈握著筆，僵硬地看著阿素。

阿素慢慢撐起身，眸光明亮璀璨，含著期待與熱烈的愛意，小小聲地問：“喜歡嗎？”

岳英靈放下了筆，撫著阿素的臉頰，輕聲回答：“我喜歡。”

表白戲後就是浴池戲，顧簡脫了外衣，只穿裏衣，然後被吳薇解開裏衣，剝出肩膀，然後拉遠景，隔著紗幔，透出兩人擁抱的身影，最後是地上交疊的衣服。

說起來簡單，但拍的時候，顧簡是真的臉紅了。

尤其是岳英靈解她衣衫的時候，顧簡紅到了耳根，幸好這場戲本來就是要羞澀的，她也算是本色出演了，一條就過。

再補拍了幾個鏡頭，阿素這個角色就殺青了。

顧簡用這套白衣服的妝發，拍了殺青照，然後她的所有任務都結束了，收拾收拾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卸妝的時候，顧簡忽然有些悵然。

這是她第一個認真拍的戲，也是她第一個相處還算融洽的劇組，一下子要走，竟然還有些舍不得。

卸完妝的當天晚上，顧簡就離開劇組回到家中。

高強度累了幾天，她回去洗完就睡，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醒來刷完朋友圈，再看微博，一登進去，私信就炸了。

顧簡懵了一下，她最近無比老實，什麽都沒幹啊。

再去看一圈熱搜，原來《女帝》官宣了她，定妝照就是昨晚的殺青照，她穿著一襲清靈的白衣，笑容璀璨幹凈，圖看著養眼，但下面的評論全是罵她的話。

顧簡默默退出評論，回關《女帝》官方微博，下面跳出來相關人員推薦，有吳薇，顧簡順手把吳薇一塊關註了。

然後退出微博，起床洗漱。

隔天吳薇約顧簡吃飯，顧簡最近正好沒事，就答應了。但沒想到兩人吃飯被粉絲認了出來，拍了照片掛在網上，加上吳薇又是《女帝》的主演，於是網友將吳薇和顧簡兩個人合起來一塊罵。

醜精配作精，天造地設。

網友罵得正厲害，《女帝》官方又放出了一張劇照，白衣的阿素趴在桌上，含笑望著提筆練字的岳英靈，兩人含情對視，唯美甜蜜。

然後顧簡和吳薇

被罵得更兇了，連著《女帝》整個劇組都被罵上了熱搜，大大提了一波知名度。

比起網上的幾張圖片，程故君從江之那裏看到了更多東西——劇組準備的宣傳用的花絮。其中有顧簡和吳薇拍戲笑場，互動，分享糖果，以及同吃同行，出入酒店，洗手間。

這份花絮，非常清晰直白的告訴看的人，顧簡和吳薇這兩個戲裏有感情戲的人，戲外關系也很好。

而顧簡以後拍戲，還會有更多這樣的，戲裏戲外都親密的人。

然後呢……

然後她會慢慢忘了有一個叫程故君的人，因為這個人無聊，冰冷，從未和她親密。

程故君從這些互動花絮裏，看到了自己和顧簡未來的現實結局，一如顧簡住院之前，她們認識，但從不往來。

不往來，所以彼此遺忘。

這就是結局。

程故君關掉平板，看向窗外。

夜色已深，窗外是朦朧的公園與遙遠的城市燈火。四周靜悄悄的，不聞一絲聲響，只有清冷的寂靜。

這樣死寂的生活，程故君不記得自己過了多久了。

有時候午夜夢回，她睜開眼睛，在一片寂靜裏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心裏會忽然生出一股質疑。

質疑她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意義。

小時候父親說，人的情感是累贅，是精神汙染，除了帶來偏見，沖動，愚蠢以外，沒有任何作用；所以，她必須要舍棄那些沒用的東西——喜歡，厭惡，憤怒。

程故君覺得她做得很好，從小到大，她沒有特別喜歡或者討厭的東西，她的生活裏只充滿了一樣東西——計劃。

起床，吃飯，學習，工作，目標……一張張計劃表。

這就是她所有的生活。

沒有波瀾的，重覆的，孤獨的。

顧簡，是程故君生活計劃裏唯一的意外。

她漂亮得像春光裏最柔媚的花，生動而直接的插/入程故君的生活，讓她不得不去註意，去好奇，去探究。

然而現在這朵花，將可能變成別人的了。

程故君冷冷皺起眉，拿過手機，撥了一通電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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