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說變成靈魂和獲得肉體，哪一邊更痛苦的話，大概是五月這一邊吧。

就像對一個絕望的人給予了希望，卻又親手把希望掐滅一樣，看著希望的火苗不斷的閃動，連她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原來作為阿大看不到的靈體的時候，她已經經歷了無數被無視的日子，逐漸也就不再抱有什麽期待，單純地希望自己可以永遠守護著他。

可是當她第一次被別人看到，並被註意到的時候，那種心情是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的。那天她在橋梁上，和麻衣對完話後，她重新鼓起了希望，傷痕累累的心第一次得到了治愈。

要說完全沒有狡猾的想法那當然不可能，可是五月卻也真心希望阿大能夠得到幸福。

就是因為是親眼目睹到阿大對麻衣有了感覺，那種不甘心和心酸經常湧上心頭，讓她嫉妒著麻衣的一切。

不管其他的，單單活著這一點，五月就徹底輸了。

可是現在不同了。

就在她們相對無言的時候，青峰大輝剛好下班回家，玄關傳來了他進門的聲音。

五月和麻衣幾乎同時轉過頭來望著走廊方向，等待著那個男人的歸來。

青峰大輝發現“麻衣”一個人坐在起居室，而且面色有些蒼白。

“怎麽今天這麽安靜？”

如果是平常的話，大輝剛一回家，麻衣就會蹬著小拖鞋啪嗒啪嗒地跑過來誇張地摟住他歡迎他回家，可是最近都沒有看到類似的舉動。

五月楞了楞，隨後看到那雙熟悉的瞳眸後，她斂去了驚愕，對著他笑了：“歡迎回來。”

麻衣像一座石像一樣呆立在半空中，茫然地望著前方，渙散的眼神中找不到一絲焦點。當她看到心愛的人眼睛裏卻無法呈現出自己的時候，她簡直覺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不對，不是心，是整個靈魂都被掏空了。

就算有再多的心理準備也沒有現實的打擊來的強烈。

——青峰大輝看不到變成幽靈的麻衣。

麻衣受傷的眼神無比空洞，她到入夜一直都處在同一個角落，沒有去主動找五月搭話。她的年齡比五月小，承受能力也沒有那麽強，到頭來這種鉆心的絞痛讓她陷入了一時的隔絕狀態。

女人其實就是如此簡單的生物。

希望自己愛的人只看著自己，其他都可以不要，有些女人的願望就是如此簡單。

可是殘酷的現實卻是，往往這麽簡單的願望，都沒辦法實現。

趁麻衣還在出神的時候，洗澡已經輪到了五月，她雖然從大輝回來後一次都沒有理過麻衣，可實際上她的心情也很覆雜。

因為經歷過那樣的滋味，所以……會有小小的同情心和憐憫心吧。

她嘆了口氣，拿著換洗衣服進了浴室。

在洗手臺的上面就是一面大的鏡子，五月在解開頭繩的時候，無意間註意到了鏡面上映出來的人影，心裏漏跳了一拍。

那是一張不是自己的臉，比自己真實年齡年輕了許多倍的臉，有活力有朝氣的臉。

好羨慕……好嫉妒……

她潛意識地靠近臺子，用手去觸摸鏡面裏的另一個自己。

可能是因為年齡關系，麻衣的皮膚很好，就算不用任何化妝品包養，也非常的滑嫩有光澤。

就算想移開視線也做不到。

恨這張臉。

連自己都嚇一跳的意識浮現在腦海裏，五月慌了，鏡面上呈現的是一個被覆雜的心情折磨後變得有些憔悴的“麻衣”。

她看著鏡子裏不是自己的自己，蒼涼地笑了。

“阿大，前面劉海長長了，我想去剪頭發。”

五月拿起吹風機，看著前面被水吸附成一縷一縷的發絲，覺得有些擋眼。

“哦，那去剪就好了啊。”

“你不陪我去？”

“最近公司的事多到煩，你自己去吧。”

五月無聲地點了點頭，繼續吹頭發。

麻衣的頭發帶一點自然卷，質感和五月生前的頭發完全不同，有點硬。不管是外觀還是柔順程度，都是五月更勝一籌，可是五月卻怎麽也看不慣這一頭逐漸留長的淺茶色頭發。

那是五月還在住院的時候，那也是她住院以來第一次鬧別扭。

“嗯？為什麽不看我？”

青峰大輝把她的臉扳過來，然後滿臉笑意地看著她掉光頭發的頭頂。

“好像還莫名地帶感嘛。”

“連你也嘲笑我！”五月的眼神變得異常可怕，“你太過分了！”

“好了好了我錯了，既然要接受化療也沒辦法。要不要我去幫你買一頂假發啊？”

大輝其實完全不介意五月現在的樣子，不管她的妻子變成什麽樣子，他對她的感情都不會變。

“……你很在意嗎？”

五月的語氣軟了下來，從下向上小心翼翼地窺視著大輝的表情。

註意到她專註的視線，青峰大輝撫摸著她的臉頰笑了：“真會開玩笑，我怎麽會在意這種事情，等出院了頭發很快就長回來了，別怕。”

“只要你不在意我就沒關系了，只是頭皮有點冷，給我買個帽子戴戴就好了。”

五月放心地微笑起來，順勢躺在了他的懷裏。

“嗯。”

回憶結束，五月坐在理發店看著窗外的風景變得越來越模糊。

“小姐，你的眼睛怎麽紅了？”

理發師出於禮貌地小心問道。

“沒關系……請剪吧，把這頭長發剪掉。”

理發師聽出來了她想要剪成短發，可又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就先剪到了肩膀部位，然後用眼神詢問。五月對著他用力搖了搖頭，理發師這才狠下心來徹底將多餘的長發都剪了，額前的劉海也剪得很短，頓時她的頭發變得十分清爽。

只是盡管剪到最短，她仍然沒有露出滿意的神色，理發師頓時擦了擦汗，難道這女生要剃光不成？

真是奇葩啊，平時他遇到的都是，稍微剪短一點就會大吵大叫還會哭的小女生，他還真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年輕的女孩子卻這麽幹脆就剪掉了自己的長發，而且沒有一絲怨言……

廢話，因為那頭發不是她的……

“小姐，這樣可以嗎？”

“嗯，辛苦你了。”

鏡子裏呈現出來的短發剪得很有層次，體現在麻衣的體型上意外地覺得非常可愛，五月很郁悶，早知道自己剪就好了。

（唉，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孩子氣了。）

五月也知道剪光頭的請求也太離譜了，所以就遺憾地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麽。

看到她有些豐富的面部表情變化，理發師由衷地發出了感嘆：“小姐，您很可愛。”

只見短發的女孩子迅速轉身回頭瞪著他，什麽回覆都沒有就離開了理發店，留下理發師一個人在那裏莫名其妙。

五月習慣性地直走，結果撞到了好幾個行人，她已經習慣了穿過別人身體這種自由、不受約束的移動，現在忽然讓她註意，也有點困難。

可是她卻仍然很開心。

這種可以碰到別人的感覺是如此美妙，沒有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的既視感，也沒有只有自己被遺忘的錯覺，簡直太棒了。

就算她並不打算真的奪走麻衣的身體，她也在心裏默默許下了願望。

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裏，她一定要嘗一嘗活著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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