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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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寫現言，這既是在講一個故事，也是在記錄一些往事。
希望你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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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何崇在初二那年有了第一個女朋友。
他跟周佳懿讀同一所中學，但不同班。女朋友的事，要不是何崇主動告訴周佳懿，她還不會知道。那天何崇約了周佳懿放學以後去吃火鍋，剛好是沒有晚自習的周五，她發了條短信告訴了周母，就答應了。
沒想到放學時何崇就這麽帶了女朋友到周佳懿的班門口等她，等周佳懿看看他女朋友再不知所措地看看他，他才笑瞇瞇地拍拍女朋友的肩膀給她介紹：“我女朋友，謝珊珊。”然後又指了指周佳懿，低了頭湊到謝珊珊耳邊笑著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我從小玩到大的死黨，周佳懿。我幹什麽壞事都告訴她的，所以第一個跟她介紹你。”
謝珊珊個頭小，還很瘦，長得特別漂亮，眼窩看上去很深，應該是化了點妝。她不像周佳懿班上的女孩子們一樣按校規要求的把頭發梳起來，而是披著細滑的長發，看起來顯得比較成熟。周佳懿見了漂亮的女孩就容易不好意思，加上何崇沒有提前跟她打過招呼，她就這麽背著書包看著他倆，只知道笑，想不到該說什麽。
“我就說名字聽起來怎麽這麽耳熟，原來人家在重點班，跟你都不是一個檔次的。”謝珊珊比周佳懿要外向，見她不說話就主動找話題，瞪了何崇一眼，然後熱情地問周佳懿：“我們晚上吃什麽火鍋？你喜歡羊肉還是牛肉？”
周佳懿笑笑，兩只手也不知該往哪兒放，幹脆就抓住了書包背帶，“我都可以。”
她跟何崇都是喜歡吃羊肉的，可是不知道謝珊珊喜不喜歡，所以幹脆把選擇權交給她。“羊肉吧，”何崇逮著機會決定，“剛好我們三個都喜歡羊肉。”
他說完又伸手勾住周佳懿的脖子把她拉到身邊來，笑嘻嘻地扯她的臉：“害羞什麽，都是自己人。”
周佳懿被他這麽一逗更尷尬了，生怕謝珊珊不高興，趕緊去看她，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謝珊珊倒沒放在心上，甚至擔心周佳懿怕生，還主動過去挽著她的手：“你書包重不重啊？讓何崇給你拎吧。”
周佳懿忙搖著手說不用。
這頓火鍋吃得也沒像周佳懿想象的那麽難熬，謝珊珊和何崇一樣是比較自來熟的性格，跟她聊一會兒，周佳懿也更放得開了。周佳懿看人很簡單，又相信相由心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光是謝珊珊總是第一個把涮好的羊肉分給她這一點，就足以讓周佳懿覺得她人很好了。
謝珊珊住得離他們吃火鍋的店比較遠，吃完火鍋他們商量了一下，最後何崇跟周佳懿先把謝珊珊送回了家，才一塊回他們住的小區。走過煤渣路的時候，周佳懿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問何崇：“你這算是早戀吧？”“周佳懿，你外國電影跟小說也看得不少了，還不知道只有中國才有‘早戀’這個詞？”何崇聽了就笑，一擡手用力地揉她的腦袋，“乖了，我從來沒事瞞著你，你也別給我添亂啊。”
周佳懿從讀初中開始就剪短了頭發，沒什麽新意的波波頭，很適合她圓圓的臉，也好打理，不用擔心被他揉亂了。“哦。”她心裏沒底，只能說點最關心的：“她人好像挺好的，你註意別影響學習就行。”
“你要是知道她也抽煙喝酒，就不會覺得她人挺好了。”在背後也不給自己女朋友留點面子，何崇一雙桃花眼因為笑意而彎得像月牙，一點都不把周佳懿驚訝的表情當回事，“我們這叫物以類聚。你初中只顧著讀書不知道看人也沒事，等高中就要記得留個心眼了，就我現在這成績，高中肯定不能再跟你讀同一所學校的。”
他從小到大都這樣對她，每到她把事情想得簡單的時候他就要告訴她沒那麽簡單，反過來等她把問題想得嚴重的時候他又表現得不那麽在意，好像每回都是他對。周佳懿沒少因為他這種態度不高興過，偏偏又反駁不了他。
“你幹嘛不努力一點？”她幹脆就換了個自己提起來有立場講話的話題，“又不是學不會，你比我聰明得多啊。”
何崇搖搖頭，思維跳得比她還快：“這兩天怎麽老見你家門口有雙皮鞋？”
周佳懿腳就邁不開了。她停了好幾秒，等何崇發現再回頭，才說：“我媽媽交男朋友了。”何崇看著她，想起他以前對她說過要學著自立，她當時還不服氣地告訴他她媽媽說今後不會再結婚。
周佳懿也盯著他，沒說話。何崇覺得她應該也是想到她曾經信誓旦旦了。事實總是證明他才是對的，但想起那天周佳懿死咬著嘴硬是把眼淚逼回去的樣子，何崇也不想再說風涼話。
“哦。剛剛火鍋沒吃飽吧？要不要再吃根雞排？”他走上去拽了她的胳膊往一邊的小吃攤走，還彎著眼笑，語速不急不慢的，好像真是突然記起來她剛才在店裏沒吃多少東西，“走，我請你。”
周佳懿任他拽著，兩人就走到了小吃攤前邊，等攤販炸好雞排。
“何崇，”她兩只眼睛在看油鍋裏翻著的油，醞釀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挨近了他，小聲跟他說：“現在好像是我媽媽在養那個叔叔。他在我們家白吃白住的，上次還把爸爸留給我的舊筆記本電腦帶走了。我還聽到過他跟我媽媽借錢……”
何崇看看她，倒沒想到情況是這樣的。他註意到那雙鞋也有一段時間了，本來以為周佳懿會忍不住跟他說，結果還是低估了她把事情憋在心裏的能力，如果不是他今天想起來要問，指不定她一肚子話就給憋爛了。
“告訴你爸了嗎？”他問。
周佳懿甩甩下巴，腦袋埋得低低的，耳朵邊的頭發垂下來，都把臉遮住了：“沒，媽媽不讓我說。她說如果我說了，我爸爸就不會給我們生活費了。”何崇不覺得奇怪，他跟周家人認識這麽多年了，對周母的性格還是明白的：“那有沒有跟你外公外婆說？”
周佳懿接著甩腦袋。
雞排炸好了，她低著頭也沒註意，何崇就幫她接了，照常刷好辣椒醬再給她，順道提了個建議：“你最好還是跟你外公外婆講一下，不信你爸的話，也該信他們。”
這場景跟從前他對她說大人的話不能全信的那個早晨挺像的，她接過雞排，不再像那天一樣一聲不吭，而是聽話地點頭：“好。”她也就只有何崇的話能信了。
何崇拍拍她的頭，發現她這麽聽他話的時候，他也沒想象中的那麽高興。
“快吃，車來車往的，到時候吃進去的就都是灰了。”
02.
周家出事的那天，是周佳懿跟何崇初三暑假補課那段時間的一個早上。
周母一大早就出門買菜了，就剩周佳懿一個人在家裏，自己做早飯，準備吃了就去學校。何崇比周佳懿起得晚，還是聽見大門外樓道裏吵架的聲音才被吵醒，走到洗手間刷了牙洗了臉，再開門想看看情況。
他剛打開門，便看見對門的周家門口站著個陌生的中年女人，氣勢洶洶地在吼：“把你媽媽叫出來！”周佳懿縮在門前，光著腳踩在了門外，用身體護著門，滿臉的眼淚：“阿姨，阿姨我求求你別這樣……”
他們住在三樓，這個時間常有同一棟樓裏的鄰居上上下下，樓上樓下已經有好幾個人停了下來想搞清楚狀況，又正好都是跟周家交情不深的，一時沒有人上來勸勸。“你叫她出來！”中年女人壓根就沒有要讓步的意思，打定主意要把這事鬧大了，見周佳懿不讓開，就動手去推搡她，嗓門又大又亮，跟吞了火似的：“她這是什麽意思？自己被小三破壞了家庭，就要出來做小三禍害別人家了？她是不是犯賤，啊？”
周佳懿被她推得腳步不穩差點摔倒，扶著門框，哭得都快沒了聲。“阿姨你別這樣……我媽媽她不知道的，她真的不知道……”她哭著解釋，嗓子都啞了，雙手合十一個勁地彎腰哀求，身子抖得像篩糠：“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別這樣……”
“你在這哭有個狗屁用！”中年女人正在氣頭上，情緒很不穩定，跨前一步就揪住了周佳懿的頭發，扯著使勁甩：“叫她出來！叫她出來跟我說！”周佳懿給她扯得腰也直不起來，掙不開，只能徒勞地揮舞著胳膊，不少頭發被眼淚沾濕黏在了漲得通紅的臉上，狼狽地哭著求她：“阿姨、阿姨……”
“餵！”何崇被這一幕驚著了，顧不上穿鞋，第一時間沖上去扯開兩人，攔在了中年女人面前，擋著她的手以免她再碰到周佳懿：“阿姨，有話好好說，別跟小孩子動手！”
他已經長到了一米七五的個子，就算還只是初三，這麽攔著，也足夠護住周佳懿了。中年女人大概也意識到不該跟孩子動手，被他攔下來後急急地喘著氣，倒也冷靜了些，卻還不忘沖著何崇身後的周佳懿咆哮：“你讓她叫那個賤女人出來！”
周佳懿哭得厲害，一抽一抽的緩不過氣來，好在她住得不遠的外婆不知道被誰給叫來了，撐著腿一晃一晃地上來了三樓。“怎麽了，怎麽了？”她老遠就聽見了叫罵聲，心裏有了底，上前來卻還是先跑到中年女人跟前問了句：“大妹子，這是什麽事啊？”
或許是見她老人家腿不好使，動作瞧上去又不利索，一看就是身體不好的模樣——中年女人氣得能噴出火來，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卻也不好發作。“什麽事？她媽媽勾引我老公，你說是什麽事？”她不能針對老人家，矛頭就又指向了周佳懿，沖著她就是一通吼：“你把她叫出來！”
何崇抓了抓背後周佳懿的手，輕輕推著她往門裏退了一步。大夏天她手卻是涼的，沾了眼淚，黏糊糊了，捉著不好受，他也沒松開。旁觀的鄰居終於看不下去，紛紛出來勸，“這是真不在家，不管怎麽說，別為難孩子。”
“大妹子，你消消氣，冷靜點，我們有話好好說，行不？我女兒是買菜去了，不在家。你要不先上我那兒去，我打電話讓她回來，你們把話說清楚。”周佳懿她外婆見狀就抓過中年女人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細聲細語地講話，是個懇求的姿態：“我外孫女這都初三了，還得去補課，你行行好，我都這把年紀了，你就給我點面子，好不好？”
這麽多人勸著，中年女人再鬧也不好，最後還是同意了先跟著老人家回去。
周佳懿外婆走前顧不著再安撫周佳懿，只回過頭來，要她快點走：“早飯在路上買，快去學校。”話對著周佳懿說，實際上是說給何崇聽的。何崇懂了她的意思，轉身把縮著肩膀發抖的周佳懿推進屋裏，“拿書包去，我們走。”
等她拿上了書包，何崇也回家捎了書包出來，鎖好門就拉著她去學校了。他們讀的中學離小區遠，得坐公交車去，到公交車站的路跟去小學的路不同，還要繞一個大彎。幸好這段路上也有米粉店和買早餐的地方，要解決一頓早餐還是很方便的。
周佳懿跟著何崇走，還在抽抽搭搭地哭，好一會兒沒說話。何崇停下來買了豆漿跟油條，遞給她以後拉住她過馬路。馬路對面沒有人行道，從這兒到公交車站的一路上旁邊都被紅磚墻圈出了一塊工地，小區的馬路上很少有車經過，人們基本就順著紅磚墻走。這時候人還不多，一條道上就剩他們倆。
“媽媽是真不知道他有老婆的，”周佳懿忍著不抽氣，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就是因為小三才離的婚，怎麽可能去當小三呢……”
何崇走在她旁邊，嘴裏含著吸管喝豆漿，安安靜靜地聽。
“她錢也被騙走了十幾萬……那個阿姨說她老公公司倒了，現在被抓去坐了牢，媽媽都還不知道……”她邊說著聲音就哽了，眼淚忍不住再掉下來，嗓音漸漸變小，吐詞越來越不清晰：“她跟我說她和爸爸離婚的時候想過要自殺，要不是還有我，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突然就蹲了下來，一手拿著豆漿一手拿著油條，都騰不出手來捂住臉，鼻子一皺開始止不住地大哭。
“怎麽辦啊？何崇……媽媽要是想不開怎麽辦……”她哭得就像小時候要媽媽抱，卻被媽媽丟在了原地時一樣，好像忽然間情緒就崩潰了，哭著念著，就算是剛才在家門口被扯著頭發甩也沒這麽失控，“她說過她要跟我一起過的……她要是丟下我了怎麽辦……怎麽辦啊？何崇……我不想媽媽死……我不想一個人……”
何崇算是從她邏輯混亂的話裏大致摸清了事情的原委，也明白這種時候說什麽都不管用，只能跟著蹲下來，幫她拿豆漿油條，由著她哭會兒，發洩一下情緒。“沒事，不怕。你外公外婆會勸她。”他平時很會說話，碰上這種情況，能說的卻也只有這幾句：“你不是也還在嗎，她不會丟下你的。”
周佳懿就這麽蹲著，抱住腿，把臉埋到了又肥又厚的校服長褲上，孩子似地失聲痛哭。
他們這天上學於是就遲到了。學校初三抓得緊，何崇就算是在普通班，下課的時候也只有時間去裝水，沒法去找周佳懿。他經過走廊倒是瞧見周佳懿跟她班主任站在盡頭的通風口那兒，像是在談話。整個過程中卻好像只有班主任在講，她講幾句周佳懿就搖一次頭，垂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下午一放學何崇就拎了書包找到周佳懿班門口，望了半天也沒見著她的影子。他叫來了她在班裏玩得最近的朋友譚佳佳：“周佳懿在不在？”“哦，她下午請假回家了。”譚佳佳說完又看看他，“她今天怎麽了？早上來的時候眼睛就是腫的。”
何崇笑笑，搖頭，不講話。他從不把朋友的私事說給別人聽，譚佳佳也看出來了，就只跟他說：“那你有空安慰安慰她。”
他點頭，“我知道。”然後就一個人回了家。
到了家門口，何崇看了看對門，周家靜悄悄的，沒有開燈。他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給周佳懿：在外婆外公家？
等了一會兒沒有短信回過來，他再發了條“早點睡”過去，就開門進了屋。
直到第二天早上何崇睡醒了才看到周佳懿回他的短信，只有一句“嗯，我沒事了”，還是淩晨三點發來的。他去學校以前到對門敲了敲門，見沒人開門，就自己去了學校。
謝珊珊跟他同班，比他早到，見他來了就走上去叫他：“何崇，剛剛周佳懿來過一趟，她要我跟你說，她和她媽媽最近都住在外公外婆家。”她拉開他前座的椅子坐下來，“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那眼睛腫得……恐怖。”
何崇把書包裏的課本拿出來，“沒事。”
上午的第二節課上到一半，他班主任就突然把他叫出了教室。“何崇，你能聯系到你爸爸媽媽嗎？”班主任是個語文老師，說話總是小聲小氣的，“你姑姑打電話過來，說你奶奶心臟病突發，進了醫院。我打你爸媽的電話，一個關機，一個沒人接。”她說完，又問他：“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何崇臉都白了，動了動嘴唇反問她：“哪家醫院？”
她報了醫院的名字，何崇轉身就沖回教室裏，抓了書包就背到肩上，也沒在走廊邊的班主任那兒停一下，飛快地下樓。班主任跑著跟上他，也有點急：“用不用我陪你去？不再通知一下你爸媽嗎？”
“不用。”何崇單肩背著書包，往上拉了拉書包背帶，臉上沒有表情，只有腳步越發地快起來：“他們不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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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崇在初二那年有了第一個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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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放學時何崇就這麽帶了女朋友到周佳懿的班門口等她，等周佳懿看看他女朋友再不知所措地看看他，他才笑瞇瞇地拍拍女朋友的肩膀給她介紹：“我女朋友，謝珊珊。”然後又指了指周佳懿，低了頭湊到謝珊珊耳邊笑著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我從小玩到大的死黨，周佳懿。我幹什麽壞事都告訴她的，所以第一個跟她介紹你。”
謝珊珊個頭小，還很瘦，長得特別漂亮，眼窩看上去很深，應該是化了點妝。她不像周佳懿班上的女孩子們一樣按校規要求的把頭發梳起來，而是披著細滑的長發，看起來顯得比較成熟。周佳懿見了漂亮的女孩就容易不好意思，加上何崇沒有提前跟她打過招呼，她就這麽背著書包看著他倆，只知道笑，想不到該說什麽。
“我就說名字聽起來怎麽這麽耳熟，原來人家在重點班，跟你都不是一個檔次的。”謝珊珊比周佳懿要外向，見她不說話就主動找話題，瞪了何崇一眼，然後熱情地問周佳懿：“我們晚上吃什麽火鍋？你喜歡羊肉還是牛肉？”
周佳懿笑笑，兩只手也不知該往哪兒放，幹脆就抓住了書包背帶，“我都可以。”
她跟何崇都是喜歡吃羊肉的，可是不知道謝珊珊喜不喜歡，所以幹脆把選擇權交給她。“羊肉吧，”何崇逮著機會決定，“剛好我們三個都喜歡羊肉。”
他說完又伸手勾住周佳懿的脖子把她拉到身邊來，笑嘻嘻地扯她的臉：“害羞什麽，都是自己人。”
周佳懿被他這麽一逗更尷尬了，生怕謝珊珊不高興，趕緊去看她，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謝珊珊倒沒放在心上，甚至擔心周佳懿怕生，還主動過去挽著她的手：“你書包重不重啊？讓何崇給你拎吧。”
周佳懿忙搖著手說不用。
這頓火鍋吃得也沒像周佳懿想象的那麽難熬，謝珊珊和何崇一樣是比較自來熟的性格，跟她聊一會兒，周佳懿也更放得開了。周佳懿看人很簡單，又相信相由心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光是謝珊珊總是第一個把涮好的羊肉分給她這一點，就足以讓周佳懿覺得她人很好了。
謝珊珊住得離他們吃火鍋的店比較遠，吃完火鍋他們商量了一下，最後何崇跟周佳懿先把謝珊珊送回了家，才一塊回他們住的小區。走過煤渣路的時候，周佳懿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問何崇：“你這算是早戀吧？”“周佳懿，你外國電影跟小說也看得不少了，還不知道只有中國才有‘早戀’這個詞？”何崇聽了就笑，一擡手用力地揉她的腦袋，“乖了，我從來沒事瞞著你，你也別給我添亂啊。”
周佳懿從讀初中開始就剪短了頭發，沒什麽新意的波波頭，很適合她圓圓的臉，也好打理，不用擔心被他揉亂了。“哦。”她心裏沒底，只能說點最關心的：“她人好像挺好的，你註意別影響學習就行。”
“你要是知道她也抽煙喝酒，就不會覺得她人挺好了。”在背後也不給自己女朋友留點面子，何崇一雙桃花眼因為笑意而彎得像月牙，一點都不把周佳懿驚訝的表情當回事，“我們這叫物以類聚。你初中只顧著讀書不知道看人也沒事，等高中就要記得留個心眼了，就我現在這成績，高中肯定不能再跟你讀同一所學校的。”
他從小到大都這樣對她，每到她把事情想得簡單的時候他就要告訴她沒那麽簡單，反過來等她把問題想得嚴重的時候他又表現得不那麽在意，好像每回都是他對。周佳懿沒少因為他這種態度不高興過，偏偏又反駁不了他。
“你幹嘛不努力一點？”她幹脆就換了個自己提起來有立場講話的話題，“又不是學不會，你比我聰明得多啊。”
何崇搖搖頭，思維跳得比她還快：“這兩天怎麽老見你家門口有雙皮鞋？”
周佳懿腳就邁不開了。她停了好幾秒，等何崇發現再回頭，才說：“我媽媽交男朋友了。”何崇看著她，想起他以前對她說過要學著自立，她當時還不服氣地告訴他她媽媽說今後不會再結婚。
周佳懿也盯著他，沒說話。何崇覺得她應該也是想到她曾經信誓旦旦了。事實總是證明他才是對的，但想起那天周佳懿死咬著嘴硬是把眼淚逼回去的樣子，何崇也不想再說風涼話。
“哦。剛剛火鍋沒吃飽吧？要不要再吃根雞排？”他走上去拽了她的胳膊往一邊的小吃攤走，還彎著眼笑，語速不急不慢的，好像真是突然記起來她剛才在店裏沒吃多少東西，“走，我請你。”
周佳懿任他拽著，兩人就走到了小吃攤前邊，等攤販炸好雞排。
“何崇，”她兩只眼睛在看油鍋裏翻著的油，醞釀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挨近了他，小聲跟他說：“現在好像是我媽媽在養那個叔叔。他在我們家白吃白住的，上次還把爸爸留給我的舊筆記本電腦帶走了。我還聽到過他跟我媽媽借錢……”
何崇看看她，倒沒想到情況是這樣的。他註意到那雙鞋也有一段時間了，本來以為周佳懿會忍不住跟他說，結果還是低估了她把事情憋在心裏的能力，如果不是他今天想起來要問，指不定她一肚子話就給憋爛了。
“告訴你爸了嗎？”他問。
周佳懿甩甩下巴，腦袋埋得低低的，耳朵邊的頭發垂下來，都把臉遮住了：“沒，媽媽不讓我說。她說如果我說了，我爸爸就不會給我們生活費了。”何崇不覺得奇怪，他跟周家人認識這麽多年了，對周母的性格還是明白的：“那有沒有跟你外公外婆說？”
周佳懿接著甩腦袋。
雞排炸好了，她低著頭也沒註意，何崇就幫她接了，照常刷好辣椒醬再給她，順道提了個建議：“你最好還是跟你外公外婆講一下，不信你爸的話，也該信他們。”
這場景跟從前他對她說大人的話不能全信的那個早晨挺像的，她接過雞排，不再像那天一樣一聲不吭，而是聽話地點頭：“好。”她也就只有何崇的話能信了。
何崇拍拍她的頭，發現她這麽聽他話的時候，他也沒想象中的那麽高興。
“快吃，車來車往的，到時候吃進去的就都是灰了。”
02.
周家出事的那天，是周佳懿跟何崇初三暑假補課那段時間的一個早上。
周母一大早就出門買菜了，就剩周佳懿一個人在家裏，自己做早飯，準備吃了就去學校。何崇比周佳懿起得晚，還是聽見大門外樓道裏吵架的聲音才被吵醒，走到洗手間刷了牙洗了臉，再開門想看看情況。
他剛打開門，便看見對門的周家門口站著個陌生的中年女人，氣勢洶洶地在吼：“把你媽媽叫出來！”周佳懿縮在門前，光著腳踩在了門外，用身體護著門，滿臉的眼淚：“阿姨，阿姨我求求你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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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佳懿被她推得腳步不穩差點摔倒，扶著門框，哭得都快沒了聲。“阿姨你別這樣……我媽媽她不知道的，她真的不知道……”她哭著解釋，嗓子都啞了，雙手合十一個勁地彎腰哀求，身子抖得像篩糠：“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別這樣……”
“你在這哭有個狗屁用！”中年女人正在氣頭上，情緒很不穩定，跨前一步就揪住了周佳懿的頭發，扯著使勁甩：“叫她出來！叫她出來跟我說！”周佳懿給她扯得腰也直不起來，掙不開，只能徒勞地揮舞著胳膊，不少頭發被眼淚沾濕黏在了漲得通紅的臉上，狼狽地哭著求她：“阿姨、阿姨……”
“餵！”何崇被這一幕驚著了，顧不上穿鞋，第一時間沖上去扯開兩人，攔在了中年女人面前，擋著她的手以免她再碰到周佳懿：“阿姨，有話好好說，別跟小孩子動手！”
他已經長到了一米七五的個子，就算還只是初三，這麽攔著，也足夠護住周佳懿了。中年女人大概也意識到不該跟孩子動手，被他攔下來後急急地喘著氣，倒也冷靜了些，卻還不忘沖著何崇身後的周佳懿咆哮：“你讓她叫那個賤女人出來！”
周佳懿哭得厲害，一抽一抽的緩不過氣來，好在她住得不遠的外婆不知道被誰給叫來了，撐著腿一晃一晃地上來了三樓。“怎麽了，怎麽了？”她老遠就聽見了叫罵聲，心裏有了底，上前來卻還是先跑到中年女人跟前問了句：“大妹子，這是什麽事啊？”
或許是見她老人家腿不好使，動作瞧上去又不利索，一看就是身體不好的模樣——中年女人氣得能噴出火來，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卻也不好發作。“什麽事？她媽媽勾引我老公，你說是什麽事？”她不能針對老人家，矛頭就又指向了周佳懿，沖著她就是一通吼：“你把她叫出來！”
何崇抓了抓背後周佳懿的手，輕輕推著她往門裏退了一步。大夏天她手卻是涼的，沾了眼淚，黏糊糊了，捉著不好受，他也沒松開。旁觀的鄰居終於看不下去，紛紛出來勸，“這是真不在家，不管怎麽說，別為難孩子。”
“大妹子，你消消氣，冷靜點，我們有話好好說，行不？我女兒是買菜去了，不在家。你要不先上我那兒去，我打電話讓她回來，你們把話說清楚。”周佳懿她外婆見狀就抓過中年女人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細聲細語地講話，是個懇求的姿態：“我外孫女這都初三了，還得去補課，你行行好，我都這把年紀了，你就給我點面子，好不好？”
這麽多人勸著，中年女人再鬧也不好，最後還是同意了先跟著老人家回去。
周佳懿外婆走前顧不著再安撫周佳懿，只回過頭來，要她快點走：“早飯在路上買，快去學校。”話對著周佳懿說，實際上是說給何崇聽的。何崇懂了她的意思，轉身把縮著肩膀發抖的周佳懿推進屋裏，“拿書包去，我們走。”
等她拿上了書包，何崇也回家捎了書包出來，鎖好門就拉著她去學校了。他們讀的中學離小區遠，得坐公交車去，到公交車站的路跟去小學的路不同，還要繞一個大彎。幸好這段路上也有米粉店和買早餐的地方，要解決一頓早餐還是很方便的。
周佳懿跟著何崇走，還在抽抽搭搭地哭，好一會兒沒說話。何崇停下來買了豆漿跟油條，遞給她以後拉住她過馬路。馬路對面沒有人行道，從這兒到公交車站的一路上旁邊都被紅磚墻圈出了一塊工地，小區的馬路上很少有車經過，人們基本就順著紅磚墻走。這時候人還不多，一條道上就剩他們倆。
“媽媽是真不知道他有老婆的，”周佳懿忍著不抽氣，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就是因為小三才離的婚，怎麽可能去當小三呢……”
何崇走在她旁邊，嘴裏含著吸管喝豆漿，安安靜靜地聽。
“她錢也被騙走了十幾萬……那個阿姨說她老公公司倒了，現在被抓去坐了牢，媽媽都還不知道……”她邊說著聲音就哽了，眼淚忍不住再掉下來，嗓音漸漸變小，吐詞越來越不清晰：“她跟我說她和爸爸離婚的時候想過要自殺，要不是還有我，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突然就蹲了下來，一手拿著豆漿一手拿著油條，都騰不出手來捂住臉，鼻子一皺開始止不住地大哭。
“怎麽辦啊？何崇……媽媽要是想不開怎麽辦……”她哭得就像小時候要媽媽抱，卻被媽媽丟在了原地時一樣，好像忽然間情緒就崩潰了，哭著念著，就算是剛才在家門口被扯著頭發甩也沒這麽失控，“她說過她要跟我一起過的……她要是丟下我了怎麽辦……怎麽辦啊？何崇……我不想媽媽死……我不想一個人……”
何崇算是從她邏輯混亂的話裏大致摸清了事情的原委，也明白這種時候說什麽都不管用，只能跟著蹲下來，幫她拿豆漿油條，由著她哭會兒，發洩一下情緒。“沒事，不怕。你外公外婆會勸她。”他平時很會說話，碰上這種情況，能說的卻也只有這幾句：“你不是也還在嗎，她不會丟下你的。”
周佳懿就這麽蹲著，抱住腿，把臉埋到了又肥又厚的校服長褲上，孩子似地失聲痛哭。
他們這天上學於是就遲到了。學校初三抓得緊，何崇就算是在普通班，下課的時候也只有時間去裝水，沒法去找周佳懿。他經過走廊倒是瞧見周佳懿跟她班主任站在盡頭的通風口那兒，像是在談話。整個過程中卻好像只有班主任在講，她講幾句周佳懿就搖一次頭，垂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下午一放學何崇就拎了書包找到周佳懿班門口，望了半天也沒見著她的影子。他叫來了她在班裏玩得最近的朋友譚佳佳：“周佳懿在不在？”“哦，她下午請假回家了。”譚佳佳說完又看看他，“她今天怎麽了？早上來的時候眼睛就是腫的。”
何崇笑笑，搖頭，不講話。他從不把朋友的私事說給別人聽，譚佳佳也看出來了，就只跟他說：“那你有空安慰安慰她。”
他點頭，“我知道。”然後就一個人回了家。
到了家門口，何崇看了看對門，周家靜悄悄的，沒有開燈。他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給周佳懿：在外婆外公家？
等了一會兒沒有短信回過來，他再發了條“早點睡”過去，就開門進了屋。
直到第二天早上何崇睡醒了才看到周佳懿回他的短信，只有一句“嗯，我沒事了”，還是淩晨三點發來的。他去學校以前到對門敲了敲門，見沒人開門，就自己去了學校。
謝珊珊跟他同班，比他早到，見他來了就走上去叫他：“何崇，剛剛周佳懿來過一趟，她要我跟你說，她和她媽媽最近都住在外公外婆家。”她拉開他前座的椅子坐下來，“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那眼睛腫得……恐怖。”
何崇把書包裏的課本拿出來，“沒事。”
上午的第二節課上到一半，他班主任就突然把他叫出了教室。“何崇，你能聯系到你爸爸媽媽嗎？”班主任是個語文老師，說話總是小聲小氣的，“你姑姑打電話過來，說你奶奶心臟病突發，進了醫院。我打你爸媽的電話，一個關機，一個沒人接。”她說完，又問他：“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何崇臉都白了，動了動嘴唇反問她：“哪家醫院？”
她報了醫院的名字，何崇轉身就沖回教室裏，抓了書包就背到肩上，也沒在走廊邊的班主任那兒停一下，飛快地下樓。班主任跑著跟上他，也有點急：“用不用我陪你去？不再通知一下你爸媽嗎？”
“不用。”何崇單肩背著書包，往上拉了拉書包背帶，臉上沒有表情，只有腳步越發地快起來：“他們不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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