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6)

關燈


陳儼臉上似乎顯出愉悅的表情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常遇說幾句才得陳儼回一句,但她依舊很有興趣地和他說話。行至常府門口,陳儼袍子下擺和鞋子已全濕,這雨下得急,傘又重,小丫頭單手撐久了也就滑到一邊去了,故而陳儼的肩頭也免不了遭殃。

陳儼剛打算將她放下來,常遇卻瞥了一眼不遠處駛過來的馬車道:“等一等。”

她話音剛落,那馬車已是穩穩當當停在了門口,隨後常臺笙就下了馬車。

常臺笙直接取過管事手裏的傘,步子匆匆跑到門口,有些不解地看著眼前這情形。她剛要問,小丫頭已是搶著開口說:“我餓了就自己先回來了……”

常臺笙掃了一眼還背著小孩子的陳儼:“那……”

常遇又搶著回:“路上遇到的!然後就好心送我回來了……”

常臺笙很是可疑地看了一眼陳儼,但也沒說什麽,擡手敲了敲門。裏邊宋嬸一臉著急地跑出來,看到常遇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哎呀,老太爺方才一直在鬧,竟將接小小姐這事給耽擱了。”

雨霧昏燈,陳儼背著常遇站在門口。小丫頭笑著跟宋嬸說:“沒關系的。”陳儼側頭用餘光瞥她一眼,你是沒有關系,但我很有關系,我快冷死了。

常臺笙轉頭對陳儼幹巴巴說了聲“謝謝”,遂伸手要將常遇抱下來。陳儼將小丫頭放下來,其中一只手還一直提著書匣。常臺笙從他手裏拿過小丫頭的書匣,隨即將油傘遞回給他,然後……她帶著常遇轉了身往裏走。

大約走了兩三步的樣子,陳儼在後面低低說道:“我鞋子濕了。”

常臺笙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常遇仰頭對她道:“以前爹爹說受到旁人幫助要謝謝才對……”

常臺笙似乎有些不情願,她沒有轉身,低頭對小丫頭道:“我說過謝謝了。”

“可是……我們能請他吃螃蟹嗎?”

小丫頭的聲音稚氣又帶著真誠,眼巴巴望著常臺笙,格外希望她能點頭。

見姑姑沒有反應,常遇又小聲地補了一句:“螃蟹有好多,吃不完會壞的。”

常臺笙仍是老樣子站著,臉上表情沒有半點變化,但她忽然轉過身,看了一眼陳儼:“吃了晚飯再走。”

這語氣十分客套,她說完了便繼續往前走。常遇立刻轉過身去,跑到陳儼面前,擡頭將手伸給他:“外面好冷的,快進屋罷。”

小廳裏的暖爐剛生起來,宋嬸給他們倒了些熱水,之後在一旁悄悄打量陳儼。

等晚飯的間隙,常臺笙領著小丫頭回房換了身幹凈衣服,自己則換了件寬松棉袍。小丫頭臨走前抱起一條毯子,說:“他衣服都濕了,看起來很可憐的。”

常臺笙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隨她去。當真在路上遇見的麽?陳儼竟會好心做這種事?她才不信。也罷,正好趁今日談談書稿的事,也不必特意再跑一趟了。

回了小廳,常遇將毯子遞給他,忽然湊到他耳邊說:“我姑姑拿的,她不好意思說。”

陳儼的唇角微微揚了一下,常臺笙也不管他們說什麽,只徑自在陳儼對面坐了下來。過了會兒,廚工將飯菜送來,問螃蟹是馬上蒸還是過會兒再蒸?

常臺笙低著頭給常遇盛飯,言聲低沈:“過會兒再送來。”

她忽然擡了一下頭,恰對上陳儼的目光。陳儼安安靜靜坐著,也不輕易開口,竟完全是學乖了的樣子。常臺笙並不避諱地看了他一會兒,目光移也不移,唇角輕抿,神色瞧不出什麽異樣。

他裹著毯子的模樣,很像一只乖順的貓。

常臺笙莫名地輕打了個寒顫,她似乎是醒過神:“動筷,不必客氣。”

陳儼拿起筷子,但沒有夾菜。他似乎興致寥寥,最終擡了頭:“我覺得冷。”

他肩上濕了一大塊,袖子也是濕的,膝蓋以下更是沒有幹的地方,披著毯子也無濟於事。常臺笙很是疏離地回了他一句:“你個子太高,我沒有合適衣服給你換。”

宋嬸在一旁悄悄對常臺笙道:“要不,找身老太爺以前的衣裳給他穿?”

“不用了。”常臺笙回絕了這個提議。

“那我能脫掉衣服裹毯子麽?”

“不可以。”她斷然拒絕,卻又偏過頭對宋嬸道:“我櫃裏有件白袍子,拿過來罷。”

宋嬸應聲連忙出了門,回房取了幹凈的袍子,展開來比劃比劃,似是猶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拿著袍子出去了。那身白袍子是常臺笙前兩年做了在家裏隨便穿的,雖然十分寬松但到底是女子的袍子。

宋嬸站在門口招呼陳儼出來,將白袍子給他,很是親切地指了指旁邊的屋子道:“去隔壁換罷,可能有點小……”

陳儼獨自去了隔壁,這邊常遇跟常臺笙則繼續吃飯。常臺笙一臉的若無其事,常遇則在一旁小聲嘀咕:“雖然……看起來很瘦但他的背還是很寬很穩,和爹爹以前一樣。”

常臺笙聽她提了阿兄,筷子都頓了一頓,但沒說什麽,只低頭吃了一口飯。

屋內沈默了一會兒,忽有開門聲,常遇扭頭看過去,只見陳儼穿著那白袍子進來了。袖子短了一截,下擺也短一截,好在他還有毯子。

“送給你了不用還。”常臺笙也只是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吃飯。

雖然旁人看著滑稽,陳儼倒是很愉快的樣子,裹著毯子重新坐了下來。沒過多一會兒,飯吃得差不多了,廚工將蒸熟的螃蟹送了來,一盆溫水放在一旁,給他們洗手。

屋內全是熟螃蟹的鮮暖氣味,常臺笙捉過常遇的小手,說洗洗手再吃螃蟹。她正給小丫頭洗手時,盆內卻又伸進來另一雙手,幹凈修長,指甲倒是修得圓潤光滑,但手心裏……似乎有疤?一只盆的容量本身就有限,水中手指難免不小心勾到碰到,明明是坦蕩蕩,但常臺笙卻倏地縮回了手。

她若無其事地取過旁邊的幹手巾,給小丫頭擦幹手,自己又擦了擦,將手巾放了回去。陳儼慢條斯理地洗完手,拿手巾擦幹手,打開盒子,裏頭依次擺著食蟹工具。他似乎並不客氣,常臺笙便隨他去。常遇說不想用那些工具,便抓在手裏咬著吃。

常臺笙自己亦打開工具盒子,取過自己的姜醋碟,不急不忙悠閑地吃起蟹來。她隨口問了陳儼一句:“你的稿本我想了想,題目就擬《京物志》如何?”

陳儼沒有擡頭:“隨意。”似乎當真無所謂一般。

常臺笙未料到他這樣好說話,再看他手邊的一只白瓷碟,上面全是剝剔出來的蟹肉。他自始至終沒有吃,手上工具倒用得嫻熟優雅,蟹殼剔得幹幹凈凈,簡直是個資深的食客。

常臺笙繼續吃蟹,不過一只蟹,她卻吃了蠻久。她還剩幾只腿未吃,對面卻推過來一只白瓷碟,黃子蟹肉碼了一小堆。

常臺笙擡眸看他,陳儼很是愉快地說道:“我不愛吃這個,給你吃。”

常臺笙卻動也未動那碟子,慢條斯理地吃完了自己盤中最後幾只腿,方道:“螃蟹的鮮美,並非全在蟹肉,而是你只能慢慢吃,且吃許久卻只能吃到這麽多。剝剔出來一堆,一口吃掉,反而……食之無味。”

她說罷起身洗了手,擦幹後,又取過一旁溫著的花雕酒,給陳儼斟了一盞,自己又倒了些。

陳儼盯著那盞花雕酒看了會兒,最終拿起來慢吞吞喝完了。他似乎努力捕捉著其中味道,但這神奇的液體,哪裏能說得清楚味道?

常臺笙今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她喝完又給自己倒了一盞,然後順手般地又給陳儼倒了一盞。

陳儼又默默喝掉了,他素來安靜,今日也一樣。

常臺笙不知不覺已喝了好幾杯,見常遇吃得差不多,便起身給她擦手。這時一旁的宋嬸忽輕戳戳常臺笙,常臺笙偏頭一看,陳儼已經伏在桌上了。

“醉了嗎?”宋嬸聲音壓得低低的,“才喝了四盞吶。”

小丫頭好奇地探過身去,笑著戳戳他,結果陳儼竟一點反應也無。

毯子滑落在地,小臂露了一截在外,腕部骨節分明,睡顏安靜。常臺笙拽回常遇調皮的手,偏頭對宋嬸道:“喊醒他,之後讓人送他回去。”

常遇卻忽然拽住常臺笙的衣服,小聲祈求道:“讓他睡在這裏不行嗎?反正……我家很空的。”她聲音越發矮:“而且……這麽晚了,還下雨……”

常臺笙低頭看看小丫頭,跟宋嬸說:“你先送她回去洗漱,我馬上過去。”

宋嬸樂呵呵地說“好”,隨後就帶著常遇走了。

常遇回頭看看,關了門後小聲地與宋嬸說:“他們配嗎?”

宋嬸與她擠擠眼睛:“還好,挺書生氣,就是酒量太差了。”

屋內的常臺笙俯身撿起了地上的毯子。

作者有話要說: 陳儼:尼們還覺得我變態嗎?其實最變態的根本就是尼們的女主,從吃螃蟹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來了,都留宿了,酷愛發生些什麽

☆、17、【一七】 ...

常臺笙將毯子疊好放在一旁,拍了拍陳儼的肩:“幾杯酒就不省人事麽?起來。”

陳儼卻動也不動。

常臺笙神情中似乎隱約露出一些疲意,她沒有繼續喊他,反倒是拖了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屋子裏尚有姜醋氣味,暖爐裏的炭火似乎不夠旺了,這會兒有點涼。她偏頭看了一眼,陳儼方才吃了蟹還未洗手便這樣伏桌上睡著了。常臺笙大概有些看不過去似的,竟是起身將木盆拖過來,浸濕了手巾,給他擦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著也算有力量的樣子。手攤開來,掌心的確有疤痕,像是曾被鈍器所傷,且似乎是多年前的了,也許是——小時候?疤痕隨著手掌的生長而變化,漸漸有些淡了。她小心攤開他另一只手,也是差不多的狀況。

大約是因為對方處於失去清明意識的狀態,常臺笙此刻倒並不如平日裏那樣戒備。拋開堅硬的外殼,她有細察一切的柔軟心思,也有諸多尋常人皆有的情緒,因此這當口,她也一樣對他掌心裏的舊傷疤有好奇與疑惑。

本是一雙漂亮無比的手,但終究是有瑕疵。這樣一個世家出身且獨一無二的驕子,是遭遇過意外,還是另有情委?

她似乎是設想了一些故事,但也很快中止了揣測,重新坐了下來。

晚風未歇,夜雨瀟瀟,屋子裏更涼了。她取過毯子將自己裹起來,閉目想了一些事情,覆睜開眼看到依舊伏著睡覺的陳儼,兀自取過酒盞,將壺裏剩的花雕酒悉數都飲完了。她覺得暖和些,便起身出了門。

那邊常遇已在宋嬸的催促下洗漱完畢,坐在床上不肯睡覺,常臺笙推門而入,小丫頭立刻掀了被子跳下床,跟姑姑說:“我看到櫃子裏許多被子的,姑姑來拿被子嗎?”

常臺笙敷衍地應了一聲,取過本書說:“快躺進去,會凍著的,姑姑給你講會兒故事。”

“不用了,我是大孩子了,我自己會看的。”小丫頭說著,已跑到櫃子前,想要將被子拖出來,常臺笙連忙過去,取了一床被子抱著,將門關上,轉過身來對她說:“姑姑知道了,會招待好他的,那你快睡。”

常遇點點頭,稚聲稚氣卻一本正經道:“姑姑辛苦了。”

常臺笙看著她重新爬進了被窩,抱著被子走過去:“要給你滅燈嗎?”

“我看完書會自己吹掉的。”她拿過書,“再過一刻鐘就睡。”

常臺笙見狀,遂轉身抱著被子出去了。

她回了小廳,將被子鋪在地板上,想著讓陳儼直接睡地上得了,也省得再整理其他床鋪。她走過去想要扶他起來,試了半天未果。他的手臂掛在她肩上,她每回試圖將他扶起來時,他整個人下滑,被凍得冰涼的手都會若有若無地觸到她的脖頸。

常臺笙抿了一下唇,手從他背後攬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幹脆利落地握住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使了使勁,扶他著站了起來。陳儼高她近一個頭,這時候整個人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身上有若隱若現的酒氣。

他酒品還算不錯的,若是喝醉了就胡鬧的家夥,那必定更難弄。

常臺笙想扶著他往被子那兒去,可還沒走兩步就有些撐不住。對方身子一歪,她這麽探身一扶,便感覺肩頭一沈,陳儼面對面地將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一手摟著她的肩,另一手則下意識地抱住了她。

那一瞬傳來的重壓,讓常臺笙不由縮起了肩。陳儼似乎抱得很緊,但他其實並不清醒。常臺笙腦子裏閃過片刻窒息般的空白,心頭驟然緊了一下。她回過神來,深呼吸了幾次,卻平覆不下來。陳儼似乎一點松手的意思也沒有,大概潛意識裏覺得一旦松手就沒有了,所以他只將對方抱得更緊。

常臺笙漸漸從全身都皺緊的狀態裏放松下來,似乎暫時適應了這用力到窒息的擁抱,閉了一下眼,將額頭深埋進對方的肩窩。

為什麽不是直接推開?她當真不反感他麽?不可能。

可這樣的感覺,竟然並不糟。她是太缺肩膀依靠了嗎?可她從未奢想過有這樣的一個肩膀。她從未打算與人共度一生。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結束的人生,迄今為止,只能不停地向前跑,無顧兩邊風景一直跑而已。

這麽站了一會兒,陳儼的手漸漸松了,常臺笙便挪開他的手,伸腳勾過被子,努力扶他躺下來。常臺笙手腳利索地將被子拉平,騰出一半給他裹上,然後坐在地上松了口氣。

她將毯子扯過來,也給他蓋上。正要走時,陳儼卻翻了個身,壓緊的被子瞬時松開,常臺笙俯身給他重新壓好,手卻忽然被抓住了。

她猛地一楞,但那手卻又松開了。

常臺笙連忙直起身,似乎是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這雨夜的冷難以言說,她當真不喜歡這個季節。

她隨即吹滅燈轉身走了,黑暗裏的那具醉酒的身體則慢慢蜷起來,像只被遺棄的動物。

——*——*——*——*——

陳儼醒得很早,天還沒亮他就被凍醒了。他疊好被子,卻將毯子裹在身上,光著腳悄悄地往外走,想去隔壁取回昨晚換下的衣服。結果才剛露出個腦袋,宋嬸就忽然湊了過來:“您起了?”

陳儼被宋嬸嚇了一嚇,但神情還是從定的。他打開門走出來,也沒理宋嬸,徑自就到隔壁換了衣裳。那些衣物還是潮潮的,換上身當真很不舒服,但也沒有辦法。他低頭理了理,又將換下來的那件常臺笙的白袍子整齊疊好,連同毯子一起,抱著走了出去。

雨已是停了,陳儼徑自往大門口走,宋嬸追在後頭問:“您不吃了早飯再走麽?”

陳儼頭也不回,心裏琢磨的卻是,太糟糕了,為什麽喝那麽一點就會醉呢?早知道這樣應當提前練練酒量的。

天空墨藍色,看不到雲,風大,路面濕漉漉,有些人家門口的燈籠光還未熄,晨曦欲來前街道瑞安安靜靜,只有一路潮涼空氣相隨。

陳儼抱著毯子和白袍子,低頭嗅了一下,似乎是能聞到常臺笙的味道。

他很愉悅,走姿挺直穩當,有教養且自信的人才能走得這樣好看。

常臺笙起來時陳儼自然是已經走了,常遇吃早飯的時候神色可疑地試探她:“後來他回去了麽?”

常臺笙到這時候簡直太清楚小丫頭腦子裏在盤算什麽了,她夾了一只小籠包遞過去:“食不言寢不語,先生沒有教過你麽?”

小丫頭連忙咬住那小籠包子,瞇著眼睛笑起來。

常臺笙吃完飯匆匆將她送到書院便回了芥堂。小丫頭提著書匣一路跑進學堂,四下還沒有人。她坐著等了會兒,陳儼卻還沒到。

到約莫快晌午時,小丫頭趴在桌子上睡覺,忽覺有人伸指頭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迷迷糊糊地擡起頭來,一看,陳儼就站在她桌子前。

小丫頭張嘴打了個哈欠,連忙又捂住嘴:“我不是故意偷懶睡覺的。”

陳儼手裏似乎提著個食盒子,他瞥一眼常遇:“出來。”

常遇看看兩邊,見許多孩子都吃飯去了,她遂跟著陳儼走到了外邊。走廊裏眼下空蕩蕩的,外邊難得出了太陽,常遇伸手擋了擋陽光,回頭看一眼陳儼手裏的食盒。陳儼在走廊裏坐下來,低頭打開食盒,全部推了過去:“不要都吃完,給你姑姑留一半。”

“好的謝謝。”常遇不客氣地接過去,拿出一只啃了一口忽然問道:“你昨天喝了幾杯就真的醉了麽?”

“閉嘴。”陳儼懶洋洋坐著,擡頭看了看天,忽問道:“你姑姑生辰是什麽時候?”

常遇低頭啃著點心,含含糊糊答說:“要送壽禮給我姑姑嗎?我覺得可以開始準備了。”她舔舔手指頭,扭過腦袋:“是下個月這時候!”

“噢。”陳儼輕應了一聲:“很好,下回給你多帶一盒點心。”

“我很喜歡吃,謝謝你。”常遇心滿意足地合上蓋子,站起來要走,但又忽然湊到陳儼耳邊,小聲道:“我還喜歡那個、魯班鎖。”

“不會買給你的。”陳儼起了身,將她的腦袋扭過去,揮揮手:“進去吃。”

他說完便走了,今日無課,他正打算去藏書樓待一會兒時,忽然有一講書匆匆忙忙跑了過來,小喘著氣道:“陳講書,山長找你有事,說讓你即刻過去一趟。”

“不會有什麽要緊事的,我先去看會兒書。”陳儼懶懶散散地轉過了身。

那講書望著他的背影,似乎卻有些著急:“山長、山長說您父親過來了。”

陳儼的背影看著孤單,秋風灌進他袍子裏,更顯得清冷。他似乎是略略偏過頭,講書見狀以為他要拒絕,可他最終還是往山長書房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常遇:不給我買魯班鎖就不給你機會接觸我姑姑@陳儼 你試試

☆、18、【一八】 ...

這時候常臺笙在芥堂書房裏正低頭刻木活字,棠梨木雕盤裏,顆顆方正的活字字胚有序地擠在其中,手裏的刻刀,握柄處纏著的布已用到老舊得像古物,而刀片既薄又尖,為的是既能切亦能摳挖。

雕刻是常家祖傳的手藝,家中一度都是匠人,以此為生且世代相傳。

常臺笙記得自己年幼時父親教她筆畫裏的講究,教她如何寫反字,如何下刀,如何壓盤……還有她初次試著用刀時,因為低估了棠梨木的硬度,不小心傷到手大哭起來,父親揉揉她腦袋說:“臺笙啊,拿刻刀的人,都會被傷一次的,吃過這門教訓啊,將來就再不會被傷了。”

種種情境,都在她低頭專註刻木活字時不斷地浮上腦海。

昨日吃蟹,陳儼坐著的那位置,亦恰是當年父親坐過的。她小時候也如常遇一般,抓著蟹腿亂咬一氣,往往吃了一嘴蟹殼屑子,連蟹肉味兒都似乎嘗不到,遂一直苦著臉。但隨後父親就會將仔細剝剔好的蟹肉黃子放在碟子裏,微笑著遞過來。

都是秋涼蟹肥時,纏纏綿綿的夜雨似乎都要浸透人的心。但那時候,府裏晚上的燈籠光總特別亮,暖爐裏生的炭火也好像特別旺,屋子裏漂浮的佳肴與溫酒香氣,總能輕而易舉驅散深秋那蕭瑟涼意。

幼年這時節,母親總早早就給她換上大襖子了,好像很怕她凍著,那時候當真……一點都不想成為大人。若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就好了,那是幼年的常臺笙天真的願望。

難道那時候就能預見到多年後的變故嗎?所以才對要成為大人的將來不抱什麽期許,只希望停留在永遠暖和的小時候。

她漸漸回過神,將幾十顆活字倒出來。她隨手刻的只是些常用字,並無什麽特別的意義。她將木活字倒進小紙袋中,隨手放在了一旁,又將雕盤與刻刀收了起來。

恰這時,外頭忽響起敲門聲。宋管事匆匆忙忙進來:“東家,孟公子說您先前答應今日要去看戲的,您還去麽?戲院那邊,馬車都來了。”

常臺笙自然記得孟平那晚不請自來的到訪,臨走前他說最近新寫的戲要演了,說過要給她留個位子。

既然如此,那便去一趟罷,左右她還順道有事要談。

今晚註定沒法早歸,她便向宋管事多叮囑了一些,讓他務必確定常遇及時回了家,且讓宋嬸早些催小丫頭睡覺。

囑咐完這些,她這才出了門。

抵達戲院時天色還未暗,不過也快了。就這時辰,戲院裏也是十分熱鬧,她去後臺待了一會兒,坐著看戲子們上妝,孟平坐在一旁跟她閑聊喝茶。

兩人講了一些有關《群芳集》稿子的事,那書稿說白了便是寫一些獵奇的圈內軼事,大約又豐富加工了一些,常臺笙隨意翻了翻初稿本,認為很有趣亦很新奇。

等天色漸漸暗了,戲子們也差不多準備妥當,前面便準備著開演了。

孟平邀常臺笙去前面入座,那地方離戲臺很近,看得真切又清楚,位置極好。待常臺笙落座後,孟平也撩袍在旁邊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臺上大戲依依呀呀開唱,她卻還一門心思沈浸在稿子裏,大約是忽然想起什麽來,她就又取出稿本嘩啦啦翻了翻。

這時孟平忽湊近些與她說道:“你情郎也來了啊。”

常臺笙陡蹙眉,先是睨他一眼,隨即又環視四周,目光倏地就停在了不遠處的前排位置上。那一身單薄青袍,落在她眼中,竟是特別的醒目,雖然只瞅見側影,但她到底一眼就認了出來——

陳儼。

她不是很自在地擡手揉了揉肩,整個頭不自覺地埋了下去,像是怕被發現一般。

孟平註意到她的變化,隨即又手擋著湊過去低聲說了一句:“他左手邊坐著的那位瞧見了麽?興許就是你未來公公。”

常臺笙不是很客氣地回了他一眼,隨即揣著稿子坐正了,開始看戲。

陳儼左手邊坐著的正是他父親陳懋。

陳懋現任工部尚書,又加封太子少保,正二品的高官,手握諸多實權,必然也受人巴結,眼下杭州的一帶的水利工事,其中油水,更是不必多說。陳懋這次回杭,自然也是受盡招待。從杭州當地職官到幾大富商,皆是拼了命地討這京官的歡心。但陳懋生性寡冷,又有傳聞說不好女色不貪金銀,這些費勁往上湊的家夥,便想盡心思地另辟蹊徑。

陳懋喜歡聽戲,今日過來,恐怕就是有人投其所好。

常臺笙下意識地投過去一眼,沒料陳儼恰好側頭朝她看過來。孟平見狀忽然極輕地一拍掌,聲音低得像是囈語:“噢,似乎更好的一出戲就要上演了。”

常臺笙一臉閑定,姿態風雅得很,全然沒有半點局促,坦蕩蕩地回看了過去,那目光仿佛是在告訴對方——好好看你的戲,轉回頭去。

而陳儼卻是不樂意了。

他今日下午本打算去藏書樓耗著,沒料卻被父親喊來這個地方聽無趣至極的戲。

他出乎意料地起了身,穩步朝常臺笙這邊走了過來。

常臺笙心中明顯一楞,暗暗希望他趕緊消失,可對方卻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終走到她面前,很是自然地俯下了身,對坐在椅子裏的常臺笙小聲道:“你也一定覺得這裏很悶,我們出去吃東西好不好?”

常臺笙用同樣的音量緩緩回他道:“我覺得不悶,請你不要擋著。”

她言罷,陳儼站直了身體。因是靠戲臺太近,他這麽站著,自然是很醒目。

已有不少目光朝這邊移過來,常臺笙臉上雖還是鎮定非常,但心裏已經起伏不定,她不僅討厭在這場合被人註視,更重要的是,這圈子裏的流言蜚語傳得太迅速,她一點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扯上關系。

陳懋也朝這邊看了看。

孟平忽然湊到常臺笙耳邊,輕笑道:“我的老姑娘,我勸你這會兒還是出去解決你情郎的需求為妙,他餓了你就陪他吃東西嘛……總比這麽多人一直盯著你看強。”

常臺笙耳中聽著這話,臉上神情卻絲毫沒有波動,仍舊從定且坦蕩。她似乎唇角帶笑,慢吞吞地壓低聲音回了孟平一句:“你給我等著。”

她才不會相信這種事情是老天爺的巧合,早不留位子晚不留位子的,偏偏這天留,全是好事者的游戲。

孟平裝作被識穿般地低低哀嚎了一聲,便微笑著目送著常臺笙起身,看她隨同陳儼一道出去了。

往後臺走有條內廊,半封閉,空間促狹,但勝在沒有人。常臺笙覺得有必要和陳儼說清楚一些事,譬如以後不要在公共場合與她說話,因為他們並不是很熟,且也並沒有多少交情。她帶著陳儼走過去,將自己的觀點一條一條表明清楚後,問他:“請問你……記住了嗎?”

“我當然能夠記住,只是——”他漂亮的眉頭輕蹙了一下,“為什麽?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我何時說過……”

常臺笙方要辯駁,內廊另一邊忽傳來女聲:“臺笙你今日怎麽過來了?”

常臺笙驀地偏頭,只見迎面走來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女子,正是杭州名伶傅秋浦。

傅秋浦瞥了一眼陳儼,又看看常臺笙,似乎陡然明白了什麽,頓時作恍然大悟狀,對陳儼道:“你莫非是陳尚書之子陳儼?”

陳儼看她一眼,並沒有興趣回答她的問題,只將頭又轉向常臺笙,繼續方才沒有聊完的話題:“你方才說……”

但他卻又被傅秋浦打斷。

傅秋浦道:“有傳聞說,你們已經睡過了是麽?”

常臺笙剛要反駁,陳儼這回卻搶先一步,很有興趣地回答了傅秋浦的問題:“雖然暫時還沒有,但我認為很快就能實現。”

傅秋浦似是被這位驚才絕艷、曾經名冠京師神童之首的美男子給驚了驚,她甚感欣慰地看了一眼常臺笙,又問陳儼道:“那麽,你們現在是到哪一步了?”

陳儼回頭看看常臺笙,非常認真地回憶了一遍,再偏頭對傅秋浦說了無比簡潔的兩個字:“舔過。”

傅秋浦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那邊陳儼已是被常臺笙捂住了嘴。

常臺笙踮腳努力湊到他耳邊,頭一次警告般地低聲說道:“許多事我都能不計較,但這件事請你爛在肚子裏。傅秋浦的口我會來封,不要讓我聽到將來有人傳這個事情,記住了沒有?”

陳儼握住她捂他嘴的手,輕而易舉地挪開,微微低頭,臉上有溫暖笑意:“若要說悄悄話,你不需要踮腳,我可以低頭。”

常臺笙用力想掙開他的手,陳儼卻略有些委屈道:“你一點都不尊重事實,而且我認為這是美好的事。”

常臺笙甚感頭疼,正不知如何反駁之時,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另一側。

只見陳懋站在五六步開外的地方,神情莫測地看著這邊。

作者有話要說: 小黃雞:公公本來困得不行去碎覺了,但是後來她洗完澡想了想,又碼完了更新發上來了……這會兒淩晨兩點,我代表你們先虎摸公公了

公公:大哭,求花花求虎摸,昨天真是好難過的一天

☆、19、【一九】 ...

常臺笙將目光收回,她雖不知道陳懋在那兒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但她似乎不打算解釋,那樣只會顯得欲蓋彌彰。

於是她從容不迫地挪開陳儼的手,臉上神態亦是絲毫看不出慌張,還是閑定自若的老樣子,姿態也不卑不亢。她側過身拉過傅秋浦便往後臺走,似乎是罔顧那父子倆的存在。

她剛進後臺便將門給扣上了。傅秋浦忍不住笑起來:“常臺笙,你很有長進啊。”

常臺笙抿唇看她,語氣淡淡:“沒有你想得那麽豐富,可以收一收你的揣測了。”

“當真沒有?我可不信。”傅秋浦一雙媚麗細長的眼睛裏盡是懷疑,“那陳公子看起來可比你實誠多了。”她隨即欣慰又坦蕩地說道:“我認為還是極好的,看著挺配。就算他家家門看著顯赫又如何?你不知道罷,陳儼可是……小妾生的兒子。也就是,庶子。”

常臺笙輕蹙了一下眉。

傅秋浦一臉了然的模樣:“據說陳尚書是在他六歲那年才將他領回府的,說是養在外邊的小妾生的兒子,小妾死了才將兒子接過來養著。這兒子聰慧非常,也給他面上添了許多光。但陳家那正房夫人,怎麽都生不出孩子來,最後沒辦法,就將這庶子當自己生的兒子養了。可即便這樣又如何?庶子就是庶子,再怎樣也改不了這事實。”

她語氣自信非常地補了一句:“料想他與陳尚書的關系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隔閡在那兒。所以啊……明面上的顯貴,指不定都是虛假。你沒必要覺得門戶低他幾等便配不上之類,你配他綽綽有餘,好歹你這——”她頓了一下,笑著打量了常臺笙一番:“滿身的書香氣。”

常臺笙神情仍舊是老樣子,她似乎在聽外面的動靜,但只有戲臺上依依呀呀聲,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