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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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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你說什麽?”潘莉莉聽到王拓親口承認,一時間有點無法接受,“你真當白晨陽三了?”臥槽臥槽臥槽……莉莉這下子跟呂美瑤逛街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她掛了電話心不在焉,只想快點見上王拓問問清楚。

“莉莉,你是不是有事?”

“啊?沒事兒沒事兒,我們吃我們的。”

“你有事情可以先走,我家就在這附近,走過回去10分鐘。”

太好了,等的就是這句話。莉莉立刻強化臉上的為難表情,連跟呂美瑤道了十個歉:“真的不好意思哈,我朋友被人捅了現在在等我過去。”“我靠這什麽情況?!”呂美瑤被鎮住了,嚇得趕緊放潘莉莉走人,五分鐘內沒吃得下第二口。

可不就被白律師捅了麽?根本沒有說謊。莉莉一路搭地鐵回了家,關照王拓跟白晨陽散了之後來找自己。

王拓今天下班又被白晨陽領去購物商場。

他發現白先生特別喜歡打扮自己,一會兒帶自己去剪頭發,寧願在旁邊幹等兩個小時,手機也不看;一會兒又給他搭配各種衣服鞋子,連圍巾襪子都要配套。

“白先生,現在買圍巾太早了。”王拓有點不好意思。

“不早,過兩天就降溫了。”偌大的專賣店沒有幾個服務員,白晨陽在空曠的店面裏指點江山沈著部署,幫王小賈配了好幾套,跟娃娃變裝一樣,配完迅速結賬離開。“剛剛跟誰打電話?”

“跟莉莉。我跟他確認一下去杭州的時間。”

“好,晚上我也跟實秋確認一下。”今天王小賈沒什麽想玩的,他的任務就是領著人逛街,做愛,洗澡,吃飯,睡覺。

“你買太多了,我可以穿到三十歲。”王拓牽著白晨陽的手,怯生生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白晨陽睨了王拓一眼,他現在很喜歡把王拓當成小孩子來塑造培養,有些類似光源氏玩養成游戲的心態。這個少年已經將自己內心不可告人的癖好全部勾引出來了,他其實是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妖怪。白晨陽經過女裝區域時忍不住放慢腳步。“王拓,跟你商量個事。”

“嗯?”

“你穿一條裙子,白先生做一頓飯給你吃。穿一條女士內褲,白先生接送你上下班一個禮拜,好伐?”

“不不不不好!”王拓登時漲紅了臉,頭一次去白晨陽家穿女士睡衣的羞恥感還歷歷在目,這回是什麽情況?白先生這個禽獸要把衣冠也脫掉了嗎?白晨陽玩味地研究著他的表情,直接拿了兩件尺碼合適的一起結賬。買了再說,回家有一百種方法讓他穿。小男孩看男神瀟灑結賬的樣子快哭了,為什麽老是要帶我逛商場,老是給我買奇怪的東西!

“你在我身上用的錢太多了。”

“不多。”

“多的。”

“不多。”

“多的呀。”

白晨陽停下來:“已經會頂嘴了啊?”

“沒、沒有。”王拓撅撅嘴。他心裏面是有點怕白晨陽的,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包養的小情人,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白先生怎麽說,自己就應該乖乖照做。他們兩人的關系往前進了一步,卻反而變得尷尬糟糕,且全賴白晨陽來負責應對,他沒有發言權。

“怎麽了?”白晨陽摸摸他的臉。

“白先生……”

“嗯?”

“你的……你太太什麽時候回家?”他本想問一句,你給我買那麽多衣服是不是嫌我“拿不出手”,但是話到嘴邊他又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會被“拿出手”,一般人藏著掖著還來不及。

白晨陽不響,單是摸他臉。“親一下好伐?”

“好的。”

他用自己似乎已經垂垂老矣的軀殼親吻著少年柔軟的唇,像枯木感受著久違的甘霖。他沈迷於王拓發出的每一聲鼻音,呼出的每一次氣息。“我跟玲玲這次吵架為了原則上問題,她一時半會不會回來。我明天過節去丈母娘家一次,送點東西就走,然後去浦東看爸爸。”

“嗯。”

“你有人陪麽?”

“有。”

他們沒有任何共同語言,見面能做的也只有吃飯逛街做愛,白晨陽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覺得非常荒誕,因為自己在跟人正兒八經談戀愛的時候也是吃飯逛街做愛,仿佛人與人之間互相表達情意的行為模式就是這樣單調乏味了,愛恨嗔癡都是一張嘴臉。面對王拓,這個被他視為私有的潘多拉魔盒,一劑專屬的苦口解藥,白晨陽能做的就是滿足他除了愛的一切要求。

他們往停車場走,遠看像一對真正的戀人。

甫坐進車,王拓立刻開口:“白先生,我想回家。”

“怎麽了?”白晨陽挑挑眉。

“想回去跟莉莉聊天。”小男孩老實回答。

“不跟我聊麽?”

“我們沒什麽好聊的呀……你根本不跟我聊。”他努努嘴小聲嘟囔。白晨陽看他那撒嬌樣子有些好笑,忍不住靠過去:“囡囡,你想我跟你聊什麽?”“啊呀你不要這樣。”王拓受不了,要推他。“又不喊我白先生了?”“白先生不要這樣……”他推不動,慢慢反手順勢抱住了白晨陽回應他的吻。

“那跟潘莉莉聊完還回不回來?”

王拓嘴唇一片嫣紅,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晚上要我接你麽?”白晨陽舔著王拓唇邊的津液。

“你明天不是有事嗎?我回家就好。”

“出租屋少住,我另幫你租間房。”

“你別這樣。”

“怎樣?”

“一直在我身上花錢。我不需要的。”王拓在白晨陽懷裏悶悶開口。白晨陽揉著小男孩細軟的頭發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王拓的電話憑空又響了起來。“嘖。”白先生現在有點煩那個潘莉莉了!他松開懷抱讓小男孩接電話。王拓跟他擠眼,看也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接了起來。

“餵,王拓,我媽媽。”

……

“餵,王拓啊,你聽得到嗎?餵!”

他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立刻傻了。

“餵!”

“聽聽聽得到。”

“哎,你過得不錯哇?聽說在大公司上班哇,工資多少啊?”

王拓不自覺咬住嘴唇,竟沒敢回答:“我、我我等會打給你好嗎?”他窘迫地渾身發燙,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你在上班?”

“嗯?”

“個死孩子……媽跟你講,你表哥也要去上海,我把你電話給他了,他來找你跟吳老幺哇。”

“你給他我電話做什麽?!姐姐已經去香港了她不在上海了,我才來上海多久他過來找我做什麽?!”

“死孩子!才離開幾天,就跟媽兇了哇!”

王拓脊背的白毛汗“唰”得一下全部下來,這通猝不及防的電話令他冷不丁腦子空白,等掛了電話白晨陽喊他他都沒聽見。

“王拓?”

“啊?”他不知道電話什麽時候被掛斷,滿腦子只有那句表哥要來上海投奔他。

“怎麽了?”

“白先生……”

白晨陽看他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心裏一咯噔,又把他摟懷裏。他心跳呼吸非常快,到底是誰讓自己的小男孩那麽害怕?

王拓在上海沒幾個認識的人,要麽是出租屋裏的房客給他找事兒,要麽是老家的人給他找事兒,白晨陽覺得後者幾率更大。“王小賈。囡囡。”他放軟音調哄著王拓,直到他情緒恢覆正常。

“還要我送你去潘莉莉那麽?”

王拓不響。

“跟我回家吧,你們有事回家煲電話粥。”

“嗯。”王拓軟軟地靠在白晨陽身上,已全然沒有力氣去思考了。

莉莉回到家左等右等沒等到小王拓,只好發個消息給師傅,沒回音,又發了個消息給浩浩哥哥,還是沒回。她忍不住撥打了其中一位的電話,響了很久,被掛斷了。莉莉忍不住皺眉:他們兩個怎麽了?

周實秋與翟浩雙雙沈默地坐在臥室,衣服已穿戴整齊,房間裏只有他們呼吸的聲音。

半晌,周實秋先開口:“我回去了。”

“什麽時候?”

“什麽?”

“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很早了。”

“多早?”

“你認識沁怡之前。”

翟浩聽到這個渾身的血液仿佛倒流,他不可思議地擡頭盯著周實秋,這個男人瘋了?他還是周禿麽?他坐在沙發上突然笑了起來,太荒謬了,實在是太荒謬了……翟浩笑著笑著,猩紅著雙眼胡亂抓起身邊的玻璃杯就往周實秋方向砸去。

“滾!”

玻璃杯摔在地上發出可怕的碎裂聲。

周實秋面無表情奪門而去。

這是他自找的。他這麽無聲地安慰著自己。沒什麽,這都是自找的,他周實秋就是個情感上的垃圾,只會搞砸一切。他捂著臉打了輛計程車直接回家。

“去哪裏啊?”出租車司機斜眼看他。周實秋報了小區名字,司機直接半驚訝半嫌惡地、赤裸裸地打量著他的臉。他覺得此刻自己是個穿著高跟鞋,擁有喉結跟喑啞嗓音的人間怪物。

那碎裂的巨響一聲聲無休止地回蕩於整片夜幕,大廈傾倒了。那搖搖欲墜的大廈終於不堪重負,在淩晨三刻,四分五裂地崩塌了。它不停地剝落剝落倒塌倒塌下墜下墜……它開始坍縮,坍縮成明亮的小行星重回夜幕,重新撞擊回周實秋的腦海,它帶著閃耀的彗尾呼嘯而來,那聲玻璃杯掉落在地的巨大聲響後,所有的平行世界全部湮滅。翟浩沒有了,周實秋沒有了,愛沒有了,恨沒有了,明天沒有了,希望沒有了……

周實秋呆呆地望著夜幕。

他搞砸了,他把什麽都弄沒了。

莉莉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身邊的人出了狀況,而自己又無能為力。

“莉莉,那個小弟弟今天不來啦?”

“應該不來了吧。”她心不在焉地搭老媽腔。

“你看看你,做事情做不好,那裏不跟人家商量好這裏又把瑤瑤推掉,人家本來跟你約好吃飯的,你先走了,合適伐?”

莉莉撅撅嘴:“那我明天給她買買小禮物。”

“什麽禮物人家自己不能買啊,關鍵是人情,情誼。小弟弟不來你晚上幫媽媽抄抄佛經了。”

“哦。”

媽媽早早地準備睡了,堅持九點睡五點起,飲食清淡,過著教徒的簡單生活。她開始有意識地讓女兒抄經,希望女兒能通過這個方式比別的孩子早點看透世間的苦惱。然而事與願違,潘莉莉的煩惱顯得比其他人多得多,她不僅擔心著自己的事情,也一並擔憂著其他人。

知道王拓真的跟白晨陽好的時候,莉莉反倒糾結起來了。他覺得王拓走錯了一步,之後可能步步錯,但到底錯在哪兒,她說不清楚。所幸王拓一有問題會找自己商量,這讓她放心不少。而其他人,浩浩哥哥,師傅,白律師……那些人都是“大人”,遇到事情往往選擇自己消化,他們這些人怎麽辦呢?

夜涼如水,青燈黃卷,獨自抄著經文的潘莉莉頓感疲憊。她這團青春蓬勃的火焰似乎無法溫暖每一個人,她心中秉持的真善美在這個紛擾的花花世界漸漸失去效力,失去吸引力,她不知道人們到底要著什麽,人們究極一生要抓住的是什麽。人人都渴望幸福,但幾乎每個人都說不清幸福的含義,並且貴遠而賤近,好秘而惡顯,拒親而愛疏[1],似乎非但不去追求,反而將它推遠。在潘莉莉看來,身邊人的痛苦都是自找的,人本無痛苦,自生痛苦,而又不得不痛苦。不痛苦,人便失去了生而為人的意義。

王拓躺在白晨陽身邊,小心翼翼地等著他熟睡。他想偷偷去廁所回撥電話給媽媽,他害怕表哥,害怕父母,害怕縣城的一切。當他穿著一身名牌山青水綠地享受白晨陽給他的溫柔時,這個刺耳的電話猶如命運一般提醒著自己,提醒著他的歸屬與位置。他是一個粗鄙的農村小子,一個人人喊打的第三者,一個窮困潦倒的異鄉人。美德是體面人創造出來的時髦詞匯,他王拓還沒有享受的資格。

白晨陽呼吸均勻,但是他睡不著。他向王拓撒了謊也向老婆撒了謊。明天一早他準備趁過節去玲玲娘家道歉,戴上嚴絲合縫的面具,用上無可挑剔的演技,既讓丈母娘一家滿意又要讓老婆拿喬不提回家的事。他兩頭都想當好人,但這樣的生活幾乎能抽幹他所有的精力,白晨陽覺得他是時候要做出改變,做一回只被自己認可的“白晨陽”了。

翟浩在沙發上坐了幾個小時。他有可能坐上整整一夜。翟浩沒有想通,他最好的兄弟,他甚至是捧著當寶貝的那麽個人就這樣把自己耍得團團轉。真的是跟耍條狗那樣,周實秋說往東,他往東,周實秋說往西,他往西,他的“兄弟”到底把他當成什麽了?翟浩就跟個木頭人一樣呆坐著,他理不清各種所以然,理不清自己的紛亂的思緒,只是慢慢地眼眶通紅。

周實秋回了家,沒有開燈沒有換衣服,沒有卸妝沒有理會任何手機訊息,他哆哆嗦嗦,摸黑摸到了藥,就著自來水猛地吞下一把,便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潘莉莉家的小燈微弱地在漆黑的世界亮著,仿佛很快就要被夜幕吞噬。

[1] 《中國佛教發展史略》南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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