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旭拒絕了。

雖然早有預料, 不過在聽見這個答案時，沈知夏還是面露失望。

“……那好吧。”

女孩微垂著腦袋，淺薄光影落在她白皙脖頸上, 然而很快, 沈知夏的註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紅豆酥上。

“阿旭，這家的紅豆酥不太甜, 你要嘗一口嗎？”

已經拒絕了人一次，江旭稍稍擡眸, 最終還是將“不要”兩個字咽下。

他擡手接過。

男人的手指修長纖瘦, 太陽光斑從他指間穿過。

沈知夏一臉期盼望向江旭, 就差直接將“好吃嗎好吃嗎”幾個字刻在臉上。

江旭攏著的雙眉稍稍舒展, 他難得違心說了一句：“還可以。”

頻繁的巧合只能讓人心生懷疑，所以除去上回去海洋館之外, 江旭沒再刻意帶著沈知夏和瑪莎見面。

海城臨海，自然有潛水的項目。

沈知夏不是第一次潛水，然而眉眼的興奮還是遮掩不住。

就連抓到寄居蟹這種小事, 也要興致勃勃和男人分享，和人類幼崽差不多。

這邊都是私人海灘, 所以游客並不多。

沈知夏沒再戴口罩, 肆無忌憚踩著沙子朝江旭奔去, 沒想到中途會遇見瑪莎。

女人穿著米白色襯衫裙, 手上還捧了一杯椰子水。海邊旅游經常看見的那張, 一個大椰皇中間立著一根吸管。

在公眾場合聽見自己的名字時, 沈知夏第一反應是詫異。

“沈、沈知夏。”

女人的中文並不流利, 沈知夏睜大眼睛轉過身，罕見地對上前天才見過面的女人。

調查江旭女朋友這種事並不難，只是瑪莎沒想到, 對方還是個演員。

她笨拙地朝沈知夏揮了揮手，好像在透過沈知夏和江旭，窺見自己之前和丈夫的生活。

“……你、好？”

都被認出來了，沈知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和瑪莎打了招呼，她手上還臟兮兮的，是剛才撿貝殼的作證。

指尖還藏著汙垢，沈知夏都不好意思和人握手。

瑪莎卻半點也不介意，甚至還饒有興致和沈知夏探討她手中貝殼的品類。

可惜沈知夏對此一竅不通。

“我只是覺得他會喜歡，所以就多撿了些。”

女孩眉眼低垂，唇角也往上勾了一勾，似是在做什麽愉悅的回想。

可惜那段回憶於沈知夏而言，卻是灰色的、是不可觸碰的傷疤。

唯一有色彩的，是少年的身影。

沈知夏還記得當時他說過，等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海邊看看，他還沒見過真正的貝殼長什麽樣。

頭頂強烈的日光籠罩，及時將沈知夏從回憶中拉回。

瑪莎正言笑晏晏，視線越過沈知夏，落在不遠處遮陽傘上的男人，由衷道。

“他一定會喜歡的。”

背對著沈知夏，江旭還不知道後頭發生的一切，直至聽沈知夏提起。

“她說她叫瑪莎，還說有機會一起吃飯，她還給我買了一杯椰子水。”

沈知夏懶懶打了個哈欠，倏然，卻見江旭一瞬不瞬盯著自己。

“手。”

沈知夏一楞：“……什麽？”

右手被江旭攥在手心時，沈知夏還沒從怔楞中回神。

江旭主動牽自己已經夠聞所未聞了，主動給自己擦手這種事更是天方夜譚。

自然的，這一幕也落在不遠處瑪莎的眼中。

可惜江旭對這種事實在沒經驗，動作笨拙得可憐。

偏偏他又有潔癖，這就導致了五分鐘之後，江旭還停留在沈知夏右手的小指上。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江旭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

比他的小很多，沈知夏的手指很白，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江旭捏著人手心，眼神專註認真，虔誠得好像是在戴戒指一樣。

五分鐘後。

沈知夏看著快要被搓得破皮的小指，最終還是忍無可忍，抽回手。

“我來吧。”

“不行。”江旭脫口而出，回絕了。

話一出口兩人都怔住了。

江旭還握著人手心，半點松動痕跡也無。

他輕咳一聲：“快好了。”

江旭做事不喜歡中途而廢的弊端在這時完全展露出來。

沈知夏望著快要被搓下一層皮的右手，欲哭無淚。

有人心裏流淚，有人卻在為有情人終成眷屬心生寬慰。

瑪莎是在第二天聯系上江旭的，約了一起吃晚餐，沒想到只有江旭一人赴宴。

“沈小姐不過來嗎？”瑪莎好奇往江旭身後張望。

“她剛剛明天還要拍戲，剛剛已經回南城了。”江旭彬彬有禮，笑著答覆。

他並不急於在餐桌上談公事，只是和瑪莎介紹了下周邊的去處，全都是他這兩天和沈知夏去過的。

一頓飯賓客盡歡，只是後來端上的紅豆沙，卻甜度超標。

瑪莎敏銳捕捉到男人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詫。

“江先生不喜歡？”

江旭莞爾，拿過紙巾輕拭唇角，如實告知：“有點甜。”

瑪莎一楞，隨即歉意笑笑：“抱歉，我之前遇見沈小姐買紅豆酥，她說你很喜歡吃那個，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吃甜的。”

臨場反應是所有生意人都必須的具備的，江旭也不意外。

他只是笑了兩聲，沒有任何辯駁。

“她以前……很喜歡給我買紅豆酥。”

只一句，瑪莎瞬間了然。

因為是沈知夏買的，所以江旭才會喜歡。

她淺淺一笑，驀地又想起以前的自己和丈夫也是如此。

合約順利推進，晚上時江旭還多喝了兩盞小酒，接到姜藝電話時，他正好結束和瑪莎的晚餐。

一個人獨坐在卡座前。

空中餐廳，透過落地窗往下望，海城的夜景一覽無餘。

萬家燈火撐起整座城市。

“江旭，知知是不是已經回南城了？”

“嗯，下午的飛機。”

沈知夏是個藝人，即便是朋友圈也不能隨心所欲分享自己的生活。

所以她機敏了個小群，裏面就沈知夏和江旭一家。

這幾天的所見所聞也被沈知夏上傳至群裏。

兩位母親儼然是氣氛組，不管沈知夏發什麽，都能誇出一朵花出來。

“我其實也挺喜歡海城的，之前還想過你們的婚禮就在海城舉行……”

江旭先前還心不在焉聽著母親的嘮嗑，乍然聽見一個關鍵字眼，他視線稍攏，佯裝不在意問道。

“……訂婚還是結婚？”

姜藝渾然未覺兒子忽然沈了的嗓音：“訂婚和結婚都行，不過最近都不用考慮這個問題了。”

江旭：“為什麽？”

姜藝長嘆一聲：“本來想老沈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可以將這事定下。”

不過後來沈知夏說，未來三年她想先專註事業，還說她想在拿到金英最佳女主獎之後，再和江旭結婚。

江旭眼底掠過一絲詫異：“她真這麽說的？”

姜藝撇撇嘴：“我還能騙你不成？”

江旭：“我還以為訂婚是知知提的。”

姜藝：“怎麽可能，還不是怕娛樂圈好看的人太多，你要是這種性子，知知要是哪天不喜歡你怎麽辦？”

江旭輕嗤一聲，對母親的話不以為意。

沈知夏都追著自己跑了三年，要真是那麽容易就喜歡上別人，她早就喜歡了。

做戲做全套，回南城的時候，江旭照例吩咐助理買了禮物帶回去。

挑的是一款英國經典香水，前調是血橙、中調是黑莓玫瑰，後調是淡淡的廣藿香。

味道香甜，很適合女孩子。

江旭望著精致外殼，忽的卻想起那天在海灘上，沈知夏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很特殊的果香。

航班延遲了三小時才起飛，助理罕見沒有看見江旭在工作，而是在外邊的免稅店。

專櫃上琳瑯滿目，櫃姐拿了好幾款香水過來，江旭都一一搖頭。

他皺眉：“有點像……檸檬。”

“那應該是這款，潘海利根的月亮女神。”

櫃姐拿了試香紙，往上噴了一噴，“這一款前調是甜檸檬，中調是杜松子油，後調是巴蘭薩姆冷杉。”

“很適合夏天，留香的時間也很長。”

提著禮袋回到候機室時，江旭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

印著獨有logo的禮袋就擱在自己對面，江旭攏眉盯著看了半晌，最後還是沒將香水送給別人。

果不其然沈知夏看見的時候，雙眼都在發亮。

“阿旭，你怎麽知道我用這一款？”

女孩的聲音透著顯而易見的驚喜。

姜藝坐在一旁聽見，很是欣慰揚了揚唇角。

彼時江旭剛回到家，阿姨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沈知夏今天噴的正好是這一款香水，雀躍之餘，連她挽著江旭的胳膊都沒發覺。

江旭稍顯不自然，低頭瞥了一眼。

下意識想著將自己的胳膊抽出，最終還是沒有動作。

他凝神盯著沈知夏。

忽的想起之前無意間看見品牌的廣告詞。

“為了能永遠凝視牧羊少年，月亮女神用魔法讓他帶著濃濃的愛意睡去，在夢裏，少年無時無刻不將月亮女神摟在懷裏。”

他眸色沈了一沈，片刻，又收回落在沈知夏臉上的視線。

……

下周五晚上就是《明日之星》的決賽，節目組宣發做得不錯，鋪天蓋地都是人氣選手的開屏廣告。

姜藝自然也聽說了陸衡這個名字。

“那小孩的歌我也聽了，唱得是真不錯，挺有潛力的。不過知知，決賽那晚你去嗎？”

沈知夏咬著排骨點點頭，眉眼都笑彎：“我是頒獎嘉賓。”

聞言，姜藝又是好一頓誇，又問了一句江旭去不去。

“他……”

沈知夏側身瞥了江旭一眼，稍顯遺憾。

“阿旭那晚有事，不過我讓曾姐留了座位。他要是早點忙完，也可以過去的。”

本來只是搪塞沈知夏的一個借口，沒想到周五晚上，江旭真的有事在公司加班。

觀眾席上人煙鼎沸，沈知夏和紀菀提前到了後臺，聽著外面鬧哄哄的一片。

前排早就坐滿了人，只有沈知夏特意留的那個位置，是空的。

“別等了，他是不會過來的。”

後臺化妝間不夠，沈知夏只能臨時和紀菀擠一間，這就導致了做什麽都在人眼皮子底下，毫無隱私可言。

好像是為了印證紀菀的話。

紀菀話剛說完，手機忽然“叮”一聲響起。

【江旭：有事，不去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沈知夏心情沒有半點波動，平靜地將手機放了回去。

決賽是抓鬮上場的，陸衡運氣不太好，抽到了最後一個。

為時三個多小時的比賽，到了最後觀眾肯定都倦怠，打分也有偏頗。

沈知夏還以為陸衡會不安，然而望向臺上的屏幕時，卻見陸衡好整以暇坐在後臺等候席上。

明明陸衡還戴著面具，然而沈知夏卻莫名覺得，陸衡好似勝在必得。

鏡頭掃過陸衡臉上時，觀眾席上此起彼伏都是粉絲的尖叫聲，聲音快要將天花板掀翻。

節目組的人很懂粉絲的心思，鏡頭在江旭臉上多停留了兩三秒。

沈知夏收回視線的前一秒，忽然，陸衡望向鏡頭。

猝不及防的對視。

面具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和沈知夏上回見過的差不多，澄澈空明，隱隱還可見其中藏著的笑意。

場內歡呼聲更甚。

明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沈知夏還是下意識挪開了視線。

須臾，又緩緩挪了回去。

事實證明陸衡的胸有成竹是有道理的。

決賽到最後，觀眾席肉眼可見躁動起來，除了陸衡的粉絲，其他人都面露疲憊，還有人計劃著提前離席。

盛夏帶來的煩悶在這一刻彰顯得淋漓盡致。

直至陸衡開嗓——

像是冰塊突然掉進了汽水，咕嚕咕嚕冒著氣泡。

夏天的悶熱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陸衡的嗓音幹凈清朗，碰巧今天他穿的還是白襯衫黑褲，少年感盡顯。

鏡頭將陸衡所有的一切都收攏在內，包括觀眾席的燈海。

無數的熒光棒揮動著，編織出少年最初的夢想和追求。

……

江旭剛結束酒局，一上車，就看見先行離開的陳曜正坐在副座。

雙眼盯著手機，嘴巴還在叭叭叭不停。

“投了投了，江旭也投了，他賬號在我這，放心，肯定來得及。”

莫名聽見自己的名字，江旭猛地一擡頭：“你在幹什麽？”

“先別和我說話，忙著呢。”

陳曜匆匆丟下一句，又馬不停蹄切換賬號，繼續投票生涯。

直到投票通道結束，陳曜才長長松口氣，整個人無力癱在座椅上。

“太累了，追星怎麽那麽累。”

江旭聞言皺眉：“不是說在哄女朋友嗎？”

陳曜乍然回頭，盯住人：“就是在哄人啊，俏俏剛追的一個小明星今晚決賽，我這不就幫幫忙投投票，哄人開心嘛。”

江旭面無表情：“無聊。”

陳曜聳聳肩，剛才只顧著投票，他都沒切回主頁看：“俏俏喜歡的是這個嗎……陸、陸衡？怎麽還戴著面具？”

猝不及防聽見一個熟悉的名字，江旭稍稍揚眉。

緊接著就聽見一個更熟悉的名字。

陳曜抱著手機驚呼：“哇，知知也在！江旭，知知和陸衡關系熟嗎，可以幫我拿到簽名嗎？”

他興奮搓搓手：“下回我要是再惹俏俏生氣，就可以拿簽名哄她。”

說著又回頭：“江旭，你不看直播嗎？知知也在現場耶。”

江旭聲音冷冷：“沒興趣。”

他翻開筆電開始回覆助理的郵件。

雖然沒看直播，然而架不住前頭有一個實時轉播的，陳曜一張嘴就沒停下過。

“哇，知知今天好好看，這個叫陸衡的，唱得還挺好聽。”

“他粉絲這麽多嗎，都是他的燈海。”

“知知也是他的粉絲嗎？”

五分鐘之後，星海買的廣告正好推送到江旭手機上。

他擡頭瞥了一眼前頭樂在其中的陳曜，倏然安靜戴上耳機，點開了直播。

比賽正好進行到最後一個階段。

公布排名。

這是最激動人心的一刻，鏡頭在參賽選手臉上一一掃過，雖然面具擋住了表情，但是肢體語言還是透露出所有人內心的焦灼和不安。

除了陸衡。

他依舊氣定神閑地站在一旁，目光在臺下一晃而過，最後在某處停留了兩秒。

這一幕自然也被鏡頭捕捉到。

排名是從最後一名開始往上揭曉的，主持人吊足了人的胃口，花了大半個小時才說到前三名。

陸衡赫然在內。

沈知夏被請上臺。

主持人握著話筒站在一邊，興致昂揚。

“好，現在我們已經將最終結果送到知知手上，獎杯也在知知手上。”

“有請知知為我們揭曉最終的結果！”

全場都在沸騰，沈知夏被簇擁在中間。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那張粉色卡片，看見名次的那一刻，沈知夏唇角輕輕牽動了下。

下一瞬，她的目光落在了陸衡臉上。

全場的歡呼聲達到頂峰，結果顯而易見，“陸衡”的名字響徹整個場館。

依次將獎杯交給第三名和第二名之後，沈知夏最後站在了陸衡面前。

上次匆匆一面，她都不知道對方比她高這麽多。

沈知夏仰著頭看人。

鎂光燈下，少年一雙笑眼燦若星辰。

獎杯還在沈知夏手中，交付獎杯的那一刻，陸衡擡手將面具摘下。

面具之下，是一張極具少年感的面孔。

想不到其他詞匯表達，沈知夏唯一能想到的詞就是：幹凈。

好像其他詞用在陸衡身上，都是畫蛇添足。

現場安靜了一秒，下一刻，全場掌聲轟鳴，尖叫聲如潮湧般而至。

“恭喜你。”沈知夏笑著將獎杯遞了過去。

驚喜的情緒好像在這一刻才傳達到少年臉上，他稍稍偏頭。

然後，朝沈知夏揚了揚唇角。

鏡頭拉近，最後定格在沈知夏臉上。

江旭清楚看見女孩瞳孔微縮，沈知夏緩緩睜大了眼睛。

下一秒，沈知夏手中的獎杯應聲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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