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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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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就在前面了,速將我的腰牌給守門官員,讓他們開門放行。”

薛統領探出頭看了看京城戒備森嚴的白虎門,將隨身腰牌遞給了身邊的一個侍衛,讓他過去打點。

這場雪很大,葉飄遙遙看見宏偉的城墻上已滿是積雪,白茫茫的一片,高大的城門巍然聳立在這片蔓延至無邊無際的白色原野中,看似一座冰雪孤城。

終於到地方了。葉飄呵出口白氣,放下窗簾,轉身對身旁的方鴻飛等人道:“葉某已守諾將常醉侯護送至京城,以後的事,便與葉某無關了。”

他說完話,深深地看了一眼閉目佯寐的離宵,想與他道別,可是話到嘴邊,已是無力出口。

“怎麼,葉大俠不隨我等入城聽候封賞嗎?”

方鴻飛故作殷情拉住葉飄的手,滿面不舍。

“不了。我早就說過,我不是為了什麼賞賜才和你們一起護送常醉侯回京的。”

葉飄擺擺手,側目又看了眼離宵,起身便要離開馬車。

既是如此,方鴻飛自然也不會再多加阻攔,本來所謂離宵還有一幹死士的話就是他編造的,目的不過為了讓葉飄和離宵兩人一路上受盡折磨。

他替葉飄掀開門簾,心裏的得意並未顯露在他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上。

“葉大俠,一路保重。”

葉飄跳下馬車,立在雪地裏,眉目緊鎖,面上仍刻著深重的無奈。

他對方鴻飛說道:“他這一去,想必兇多吉少,若是他……”

若是他被皇上處死,還望你告知墳冢所在,日後葉某也好去看看他。

後面的話葉飄說不下去了,他痛苦地想透過門簾再多看離宵一眼,卻被方鴻飛的身形擋住,只瞧見衣角的顏色。

“罷了。一場愛恨,終歸是空。”

葉飄拂袖一笑,寂寂轉身,往回路走去。

不遠處,沈重的城門已被打開,馬車又開始前行,茫茫的雪地上,只留下幾道蜿蜒的車轍。

葉飄忽然回過頭,默默地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以及被慢慢推上的城門。

風雪呼嘯,剎那間,天地只剩寂寥。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葉飄低吟著這句詩,取出酒囊灌了幾大口,望著馬車漸去的背影,笑著將緩緩酒水灑到了雪地上。

“常醉侯,葉某敬你。”

他目光淩亂地握住劍柄,猛地拔出了陪伴自己半生的飄零劍。

花也飄零,葉也飄零,最是無情。只是不知如今這無情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葉飄橫劍在胸,把剩餘的酒水淋到寒光畢露的劍刃上。

他望著眼前肅穆的冰天雪地,微微擡了擡左臂,右腕一動,一道血光劃過之後,雪地上已落下了一只手臂。

“我廢你一腳,就自斷一臂還你,自此,你我兩不相欠!哈哈……哈哈哈……”

葉飄制住了穴道,劇痛讓他腳步踉蹌幾乎跌倒,他拄著劍,斷臂處的血灑落了一地,滴在潔白的雪地上異常刺眼。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哈哈哈……”

葉飄步履蹣跚的影子在茫茫的雪地上漸漸成了一個小點,呼嘯的風雪中卻仍能聽見他悲涼的笑聲,最後他的身影越走越遠,一條被血染紅的路不知伸展向了何方,而他的笑聲也被風雪徹底遮掩了。

象離宵這樣的帶罪之人,是沒有資格立刻就見到皇上的。

掌管嚴獄府的陳廷尉親自帶了人將離宵嚴明正身之後,便將他押入了嚴獄府的天牢之中。

“一路辛苦二位大人了。”

元兇俯首,眾人都松了口氣,陳廷尉同薛統領和方鴻飛寒磣了一番後,立即令人著手準備審訊離宵一事。

蕭淩依方鴻飛所透露的消息,回京之後,即將隋相軟禁在了府內,又令人秘密抓捕了陳將軍這些自己皇叔的附逆,可謂大獲全勝。

但是小皇帝依舊覺得自己的皇叔不會那麼簡單,這偌大的朝野裏定然還有他的尚未暴露的餘黨,所以下令嚴獄府待到歌淄侯回京後,便立即嚴查,務必要將蕭離謀逆一案審個水落石出。

而方鴻飛則以平叛功臣的身份被封官賜爵,並準許參與審訊歌緇侯一案。

其實蕭離被貶為歌淄侯的那七年,是方鴻飛人生中最快樂的七年,那七年,雖然常醉侯還是對他冷冷淡淡,卻明顯多了分依賴與信任,什麼小事都讓他去辦,什麼大事也讓他經手。

那時,他需要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

當寧王大權散盡的時候,只有自己仍守在他身邊,陪他一起被流放到歌淄,無怨無悔。

方鴻飛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呆在蕭離身邊,不懈地對他好,終有一日會感動這個驕傲的主人,可誰料,葉飄的出現徹底抹消掉了自己心中的期冀。

本來他也可以不背叛的常醉侯的,可是他卻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

他不想一輩子都得不到那人的溫柔,若是如此,還不如讓他恨自己,一生一世。

前廢寧王,歌淄侯蕭離謀反的消息從一開始就沒幾個人知道,直到他事敗被俘,到了這天牢的消息,依舊沒人幾個人知道。

陳廷尉知道皇上的用意,此時天下太平,又何必再起波瀾。

“侯爺,您謀反的事已確鑿在案,您又何必裝聾作啞,不肯老實都招了呢?”

他笑著地喝了口熱茶,看了眼被縛在刑架上閉目不語的離宵,揮了揮手,獄卒立即心領神會地把一桶還夾雜著冰渣的雪水潑了過去。

雪水刺骨,離宵渾身一顫,重重喘了幾聲,呼出陣陣白氣。

畢竟他是當今天子的親叔叔,這刑房裏的刑具雖然琳瑯滿目,卻沒有一個人敢用在他身上。

可是陳廷尉身負皇命,誓要從他嘴裏撬出話來。既然不能輕易對皇親國戚用刑,他們便專門找了些不留痕跡的刑求手段來折磨他。

陳廷尉叫人脫了離宵的錦裘,只讓他穿了一件單衣綁在刑架上,若他不說便以刺骨的雪水潑身,直凍得他瑟瑟發抖。

最初,陳廷尉以為是薛統領他們餵的啞藥藥性未過,這位侯爺才說不出話來,自己問他也是白問,可後來他令禦醫仔細察看之後,啞藥的藥性原來早在幾天前就過了。

看見離宵這麼嘴硬,向來自命手段非凡的陳廷尉冷冷一笑,上前替他擦了擦臉上的雪水,低聲威脅道:“侯爺,下官不敢以刑具傷你,卻也有許多方法令你生不如死。所以,我勸你還是老實地招了好,究竟這朝廷內外,還有那些人都是聽從你吩咐調度的?”

每一次被雪水淋在身上,離宵都會覺得骨肉象被人拿刀子活活割過一番那麼痛苦。

他是怕痛之人,傲氣卻不硬氣,按理說,他只要什麼都說了,這些苦自然也不必再受。

只是方鴻飛的背叛,葉飄的舍棄,早就讓他痛徹心扉,萬念俱灰,一心求死。

陳廷尉看見離宵依舊是連眼也不睜,青烏的唇間尤在低聲呢喃些什麼,而嘴邊竟有笑意。也不知是在嘲笑誰。

“既然侯爺執意不說話,那就請恕下官無禮了!來人啊,取銀針來,替侯爺探探肺!”

他拍了拍手,獄卒們立即上前扯開了離宵早就被雪水濕透的單衣,露出他緩慢起伏的胸膛。

陳廷尉親自拈了根一指長的銀針拿在手裏,刑房陰暗,連火光也顯得陰冷。

銀針在陰冷的火光下微微閃亮,一節一節地慢慢沒入了離宵的胸膛。

“啊……”

一陣劇痛終於讓強忍多時的離宵喊出了聲,他看到那根還在往自己身體裏刺進的銀針,呼吸一窒,胸口一緊,肺腑間已劇烈抽痛起來,痛得他不敢換氣。

“侯爺,現在想說還來得及。”

陳廷尉住了手,可銀針卻仍留在離宵體內,刺在他的肺裏,令他稍稍換氣便痛不欲生。

盡管痛楚難忍,離宵卻還是忍了下來。

他目光恍惚地看著眼前這森羅地獄,固執地搖了搖頭。

他不會招供,因為他已不想活。

他死了,方鴻飛會稱心,皇帝侄子會安心,或許連葉飄也會放心,連他自己都甘心。

“不知好歹。來人,將這幾根針都給我紮進去。我倒要看看皇叔您的骨頭有多硬?”

陳廷尉臉色一冷,吩咐著獄卒繼續施刑。

方鴻飛趕到嚴獄府的天牢刑房時,那一幹獄卒仍在反覆地用銀針折磨離宵。

他們把銀針刺進他的胸口,然後再慢慢抽出來,又刺進去。

離宵面色蒼白地被綁在刑架上,不時痛得渾身痙攣,嘶啞的喘息聲從喉間擠出,很是痛苦。

“皇叔實在嘴硬得很,在下也是逼不得已。”

陳廷尉驚見方鴻飛愕然地站在門口,生怕他質問自己為何敢對皇族用刑,急忙解釋。

方鴻飛顧不得聽他解釋,幾步便走到了已神智恍惚的離宵面前。

他正要推開那些獄卒,替離宵拔出胸口已然刺入的銀針,卻聽到對方幹裂的唇間緩緩喊出的“葉飄”二字。

方鴻飛要拔針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的臉色倏忽變得異樣的陰沈。

“也是,皇上已下令要我們嚴審此宗謀反罪,若由得侯爺這麼不開口,到時候也難以交代。陳大人,繼續吧。”

既然連方鴻飛都頷首默許了,獄卒們更是沒了顧忌,忙去提水潑醒了已痛昏過去的離宵。

“呃……”

胸肺間的銀針被人惡意地拈動著,疼痛更甚,離宵痛醒過來,緩緩睜眼,看到了不知何時已來到天牢的方鴻飛。

他忠心耿耿的方總管仍是副不茍言笑的嚴肅模樣,只是此時正冷漠地看著自己受刑。

隨著銀針又刺深一分,離宵幾乎已不敢再喘氣,他忍痛屏息,苦苦地望著眼前的人,求生的本能,以及終於讓他再難忍受的痛苦使他眼裏不覺流露出幾分哀求的神色。

“鴻飛……”他虛弱地叫了聲方鴻飛的名字,哀懇的意圖已全然在顫抖的聲音中。

方鴻飛低頭一笑,擺手道:“侯爺,您別叫我。此處由陳大人說了算,我幫不了你。”

肺腑間的疼痛越來越尖銳,離宵難以為繼地緩緩抽著氣,再難吐出一個字眼。

忽然他身形一顫,一口淤血終於從唇間溢了出來。

陳廷尉見他吐血,心知不妙,急忙令人替他拔了刺進肺腑的銀針,將他從刑架上放了下來。

離宵半跪在地上,身上皆是未幹的雪水,他捂著嘴不住嗆咳,鮮血呈愈來愈多之勢從他指縫間的滴到了石板上。

方鴻飛大驚失色,他沒料到常醉侯的內傷竟已如此嚴重,急忙蹲下去扶住他,抵掌在他背上度入真氣。

離宵松開捂住嘴的手,滿手是血,他擡頭看著這時才驚慌失措的方鴻飛,不屑的笑意寫滿了他的臉。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作戲?咳咳咳……”

一句話未說完,離宵又悶咳起來,他推開了方鴻飛,頹然地坐在血水交織的地上。

“今天就到此為止,帶他下去,好生看押。”

陳廷尉無奈地揮了揮手,只好下令將離宵先帶回了牢房,若再審下去,逼死了天子的皇叔,這罪名他可擔當不起。

當夜離宵就發起了高燒,他裹著床薄被躺在天牢冰冷的石床上,輾轉反側,胸肺之間仍是隱隱作痛。

“侯爺。我來看你了。”

方鴻飛站在門口,他看著離宵瑟瑟發抖的背影,心裏有說不出的內疚。

他恨是恨離宵對自己的冷漠輕蔑,但是內心對這人的愛一點也不會比恨少。

離宵聽見方鴻飛的聲音,懶懶一笑,轉頭問道:“你來做什麼?看我出醜還是又想出什麼折磨我的手段要試試?”

“屬下……不敢。”

方鴻飛叫獄卒關上門,慢慢走到了離宵身邊。

他恭敬地垂著手,如往常那般低眉順眼地站著,看見離宵不理會他,才坐了下去。

“侯爺,我給您帶了些藥。”

他從懷裏摸出個青花瓷瓶,接著扶起了離宵。

離宵渾身虛軟無力由他扶著,唯有那副漂亮的眉眼不曾失了常醉侯的凜然傲氣。

方鴻飛看他臉色白得可怕,嘴角仍有血絲溢出,急急忙忙地拔開了瓶蓋,把藥送到了離宵嘴邊。

“拿開。”離宵微微偏轉開了頭,斷然拒絕了對方的好心。

方鴻飛無可奈何地看了看他,不顧離宵反抗,強行將藥水灌進了他嘴中。

“侯爺,恕罪。”

離宵也不知他拿來的是什麼藥,只覺咽下之後火辣辣發痛的肺腑似乎被一陣涼意包圍,疼痛也開始慢慢減輕。

他輕蔑地瞥了眼方鴻飛,忍不住一聲冷笑。

“你還假惺惺地做什麼? 不如一刀殺了我痛快些!”

方鴻飛不回答他的話,只是將他扶著躺下去,把被子替他蓋好。

一切做完之後,方鴻飛快步起身,直直地跪到了離宵面前。

“侯爺,我知道你恨我,屬下不敢求侯爺原諒,只望您能保重身體。日後,若有機會……或可再與葉大俠重逢。”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是極不情願的,但他也知道,唯有葉飄才能讓這個冷漠冷酷的常醉侯展顏歡笑,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借葉飄之名來穩住離宵的心想,讓他不要輕易求死。

“葉飄……”離宵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眼前又出現了那人器宇軒昂的身影。

方鴻飛不提倒罷,一提起來,自己竟是那麼想他,想見他。

“只怕我是見不到他了。”離宵輕嘆了一聲,平靜地笑了一聲。

以他的處境,下場會好的那裏去?若是死倒還痛快些,若是這麼暗無天日地被囚在此處,也不過是飽受折磨後含恨而終罷了。

離宵咳嗽了幾聲,牽扯起胸肺一陣抽痛,喉間一甜,硬是強自咽下了沖口欲出的淤血。

突然,他撐坐起身子,目光驟然兇狠。

“方鴻飛,你聽著,日後我若死了,這消息你絕不許讓葉飄知道!”

方鴻飛擡頭癡癡地望著他,滿臉苦澀,不知該如何作答。

“答應我!”離宵的話裏已是半帶哀求半帶強硬,他一把抓住方鴻飛的肩,狠狠搖了搖。

方鴻飛臉上的苦澀漸漸化作一抹譏誚的冷笑,他甩開了離宵抓住自己的手,漠然站了起來。

“好,我就答應你。不過屬下以為,過個幾年沒侯爺你的消息,葉大俠想必也就漸漸把你忘了,又何計你的生死?”

“葉飄不是那種人!”

離宵氣得嗆出一口血,聲音也已嘶啞低微。

“若他心中真有侯爺,又怎舍得如此傷你?”

方鴻飛見離宵被自己激得動怒,不知為何心裏竟有快感,毫不留情地又冷嘲了一句。

離宵深深吸了口氣,躺倒在床上閉目一笑,反問道:“那你呢?你如此傷我辱我,難道就是你的真心?”

方鴻飛無法作答,羞愧難當的同時卻又對離宵恨多了幾分。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離宵虛弱憔悴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說道:“若侯爺對屬下有絲毫真心,屬下也不會有如此僭越之舉了。你要怪,就怪自己太過薄情。”

“哈哈哈……”離宵啞然失笑,緩緩問道:“你的意思是,若我對你好些,你便不會背叛我,使我淪落至今天這地步了?”

“是!”

方鴻飛神情堅定地吐出了一個字。

“只可惜常醉侯從不勉強自己做他不想做的事,別人也勉強不了。”

離宵低聲說完話,再不看方鴻飛一眼,把身轉了過去。

方鴻飛極度失落地望著這個冷漠,充滿了拒絕感的背影,目光一暗,悄然地離開了牢房。

“什麼?皇叔還是不肯招供?”

蕭淩輕叩著禦案,極是不滿地看著跪在下面的陳廷尉和方鴻飛。

自蕭離被帶回京城交由嚴獄府審訊已有十日,他自然知道嚴獄府那幹人的手段,凡是進去的人還沒有不說實話就能出來的。

“回陛下,臣已竭力審問,可皇叔卻從不開口。臣又不敢對他施用大刑……所以一直毫無進展。”陳廷尉誠惶誠恐地回稟著這些日子審訊常醉侯的情況,早就被此事纏得焦頭爛額。

蕭淩冷冷看了看二人一眼,想起自己那氣性高傲的皇叔,重重地哼了一聲,下令道:“即刻將他帶進宮來,讓朕來親自問問他的話。”

宣仁閣是昔日皇子讀書習武之地,離宵看著這些熟悉的宮墻,又好像回到了少年時,浮想聯翩。

當年他一腔的壯志豪情在這裏萌芽,總想著一日自己能以文武雙全之帝的身份君臨天下,而如今,世事難料,自己再回到這裏竟已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

他朝明亮的宣仁閣裏看去,當年那個還總是哭著對自己撒嬌的侄子已是意氣風發地身披龍袍坐在正中。

離宵拖著沈重的鐵鐐步履蹣跚地走進了宣仁閣,立而不跪。

一旁的侍衛見他竟敢冒犯天子,紛紛上前厲喝道:“跪下!”

蕭淩擡了擡手,讓他們先退了下去,上前對離宵笑道:“好久不見了,皇叔。”

離宵看了看自己手上腳上的重鐐,聲音沙啞地一笑,“此處只有罪人蕭離,沒有陛下的皇叔。”

“朕還沒下令褫奪你的宗籍,你就還是朕的皇叔。”

蕭淩走近離宵的身邊,看著他散亂的鬢發,憔悴的面容,赫然發現他和這個小時候曾十分疼愛他的皇叔疏遠已久。

身在皇家,一開始便只有權勢之爭,所謂親情,在權利面前,永遠都是犧牲品。

“皇叔,父皇曾說,你是人才,有你在一日,國家便可保一世太平,可為何你卻三番兩次心生叛逆?難道你真要看到戰亂紛飛才心滿意足?”

蕭淩的斥責,聽在離宵耳裏就像是一個笑話,他傲慢地斜睨了一眼這個年輕的皇帝,冷笑道:“何為心生叛逆?這帝位本來就是我的!想你父皇雖然年長於我,可惜論文論武那樣比得過本王!若非當年本王常年在外征戰,你父皇哪有機會奪了我的皇位!本王做的不過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蕭家的天下,蕭家的人來做皇帝,也該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皇叔你自問是能者,為何又一二再再二三地舉事不成,反受其害?”

蕭淩哈哈大笑,銳利的目光立即回敬到了離宵蒼白的臉上。

他看著他的皇叔聽了這席話後,面容稍稍一變,又強自鎮靜。

“非我無能,只是誤信他人。”

離宵說著話,轉頭朝一旁伺立著的方鴻飛投去了憤恨的一眼。

方鴻飛默然地站在一邊,目光平視著前方,紋絲不動,更不插嘴一句。

成王敗寇,亙古之理,蕭淩也想,若非有方鴻飛相助,若離宵起事成功,自己的處境或許也不比他現在好。

“皇叔,朕想知道,若你當日真把朕抓了起來,你會如何處置朕呢?”

他走到離宵身側,寒眸一沈,已微微有了些前所未有的殺意。

或許他父親說得對,蕭離的確是人才,可惜卻是自己的敵人。只要他一日叛逆之心不死,自己或許都難以高枕安眠。

離宵唇角一揚,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得意,他知道這個侄子終究是怕他的。

“當然是將你永禁在嚴獄府內。”

“喔?只關不殺,你就不怕日後生亂?”蕭淩對他的回答有些意外,又問了一句。

離宵轉過身子,拖得鐐銬嘩啦啦作響,他輕蔑地看著自己的侄子,傲慢地答道:“就你這小子,還犯不著本王小心提防。”

蕭淩被他說得又是一楞,想起小時候被這皇叔斥責的境況,好像也是象現在這樣,不同的是,那時他還小,矮矮地站著,對他的率性瀟灑卻性格乖戾的皇叔只能仰望。

“那皇叔你且說,朕又該如何處置你呢?”

他低眉一笑,年輕俊朗的臉上難掩住一絲王者的無奈。

“英雄末路,但求一死。”

蕭淩愕然擡頭,分明看到離宵臉上鎮定而昂揚的笑容。

此時,方鴻飛的眼裏才終於開始慌亂起來,他幾乎就要上前替離宵求情,可是雙腿卻象註了鉛似的,難以動彈。

他算什麼呢?若不是他背叛了常醉侯,也不會有這英雄末路的一幕。

好在,小皇帝並沒有打算違背他之前說過的不殺離宵的話。

“皇叔,你都不殺我,我又怎麼忍心殺你?你還是把朝廷內外還有那些人與你勾結老實說了吧,也好早日安度餘生,不必再受刑獄之苦……”蕭淩沈重地嘆了口氣,扶了一把離宵。

“他們既然選定我這個主子,我就不會辜負他們的信任。皇上,你還是早日殺了我吧,我一死,他們再無依附,自然就歸順你了。”

離宵的語氣堅決而冷漠,似乎現在的談論的一切都非關他的生死。

他不時擡頭看一眼慌亂畢露的方鴻飛,嘴角的笑容快意而冰冷。

“看來皇叔是打定主意了……既然如此……”

“皇上!”

方鴻飛以為蕭淩被離宵說動,真要賜他一死,心中一亂,立即跪了下來。

“不必多說!”蕭淩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閉眼一嘆,下令道,“歌淄侯蕭離大逆不道,意圖叛逆,今將其幽於嚴獄府內,不得聖旨,永不獲釋!來人,即刻將蕭離帶下去!”

離宵淡淡一笑,對於這個處罰,置若惘然,怎麼處置他終究是皇帝的事,是生是死,對他而言,其實也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待到離宵被押走之後,蕭淩才撫額坐回了軟榻上,輕聲噓嘆,“皇叔果然厲害,幾乎逼朕背上了殺親叔叔的惡名,雖然他的朝黨未能清算,不過只要他在朕的手裏,那幹人想必也只能提心吊膽,不敢輕舉妄動。方愛卿,此事至此就暫算終結吧,朕欲加封你為二品征西將軍、關內侯,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鴻飛謝主隆恩,只是微臣並無大功,不堪如此厚賜……臣願……”

蕭淩是個聰明人,他看方鴻飛吞吐的樣子,就知道他另有所求。

“那你想如何?”

“雖然侯爺悖逆陛下,但臣始終與他主仆一場,今見他落魄至斯,於心不忍。臣唯願能效力嚴獄府,一能伺候侯爺終老,二能替陛下對其嚴加看管,也免日後生事。”

方鴻飛鬥膽說出了心中所想,俯跪得更低,不敢擡頭。

他等了半晌也沒聽到蕭淩的答話,剛要擡頭,卻聽到了帝王的輕笑聲。

“方愛卿不愧是忠義兩全,好吧,朕就成全你,即日便封你為嚴獄府執事,進爵關內侯,府內事務盡皆由你掌管。若皇叔那邊有何動靜,你可隨時來報。”

這一夜,在人們安然入睡的時候,全然不知這個國家剛剛結束了一次幾乎引起內亂的叛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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