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楓葉宮出來，這一路上天氣都很好——是帝國為了大婚特意控制的夏天。

金色陽光一縷縷穿透樹梢枝葉，投下斑斑駁駁的光影。微風拂動，將遠處玫瑰花叢的幽香送了過來。

安娜打了個哈欠，和傅元霆分開，她長舒了一口氣，操心了一個月的婚禮也終於圓滿畫上句號，她由衷地感到放松，瞇著眼曬了一會兒太陽，吹了會風。

就在她要繼續往前走時，遠處的樹影裏一個高大的男人吸引到了她的註意。

安娜沈默了一會，意識到那是誰，朝他走去。

“灃遠？”

那人轉過頭，金色的頭發像鳥窩一樣雜亂地頂在頭上，看見她，陸灃遠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恭敬地彎腰行禮，“恭喜陛下。”

安娜問： “你怎麽在這裏？”

“來送份文件。”陸灃遠指了西翼的女王辦公室。

安娜望著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現在才想起來，在測試那天，她忘記了什麽——最後，在聽見傅元霆說“喜歡”後，她把那粒小藥片忘得幹幹凈凈了。

“好吧。”

安娜輕輕舔唇，“那你去忙吧，我也有點事…”

其實，她也打算一會往辦公室的方向去。

“安娜。”

“嗯？”

安娜走了幾步，回過頭。

“其實…”陸灃遠扯出一個體貼的，理解的笑容，問：“你是不是也和那些女孩一樣…也喜歡上了他？”

“不是！”

安娜立刻否決，“我沒有喜歡上他，帝國之芯測試過。”

她當時不明白系統為什麽會錯誤，但現在想想，系統之所以錯誤，應該是她不喜歡他，是在撒謊，喜歡他，也是撒謊。

介於兩者之間，覆雜的感情，只是帝國之芯再高端也是機器，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所以就出錯了。

“我不喜歡他。”她再重覆一遍。

“真的嗎？”陸灃遠剛才還黯淡的湛藍色眼睛唰得就亮了，好像突然從死水變成了波光粼粼的愛琴海。

“帝國之芯檢測過？”

“嗯。”安娜擲地有聲，也的確是真實的。

她不喜歡他。

她怎麽會喜歡他呢？

她是女王，心中只有國家，也只會有國家。

“那…”陸灃遠也信了，臉頰微微有些泛紅，“那個…就是…”

“嗯？”

“那等三年後——”陸灃遠撓了撓金燦燦的亂發，大男孩有些羞澀，又有些緊張，吞吞吐吐地道。

但他還是鼓起勇氣，又隱隱有些急迫，道：“三年後的選秀，我…我可以嗎？！”

“什麽？”

安娜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男孩子露出一個沙灘模特般的陽光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期望道：“我可以嗎？”

等了半晌，見安娜不說話，他臉色又一點點暗下，道：

“實在不行的話…沒有名分…”

聲音一點點小下去，

“情夫…也行。”

安娜頓了頓，想到外祖母史詩級宏偉龐大的愛情史，明白過來了。

她想說暫時無心考慮感情問題，但一擡眸，迎上大男孩濕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的，像一只渴望主人撫摸的大金毛。

“…可以。”

鬼事時差地，她道。

“真噠！”

一米八七的大男孩瞬間開心得像個小孩子。

“……嗯嗯。”

她也不忍心改口了。

反正…也只不過是選秀而已。

她說得聲音並不大。

一陣風吹過，樹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但是他們都沒有註意到。

樹林的另一頭，傅元霆在她離開後也往東翼去。

隱隱約約間，聽見兩人的聲音。

小青年打情罵俏的。

他撚了撚手指，神色間有些許沈郁。

**

“陛下，您找我什麽事？”

下午，在得到裏面的準許後，傅元霆推開了女王橢圓辦公室的門。

安娜上下掃了他兩眼，拿起桌上熱氣騰騰的可可慢條斯理地啜飲一小口。

傅元霆上前，給她行了一個禮。

親王的禮和元帥的禮還是不同的，後者更恭敬，彎腰的幅度更低，一手按在左胸。相較而言，親王則是微微彎腰即可。

但傅元霆還是和之前一樣，恭敬，有禮。

安娜看著他行禮的姿勢，還算滿意地抿了抿唇。

她將杯子放下，手指在桌面上輕點了兩下，面前出現一片立體的星軌圖，然後她兩指分開，微微放大其中一塊。

上面標記著歌蘭帝國，瑞莎帝國，以及艾爾星。

各國國家的星球漂浮在空中，有不同顏色的標記。

傅元霆微微垂下眸，已經猜到她要問自己什麽了。

“現在攻打艾爾星不是最合適的時機。”這件事情安娜忍了很久了，只是婚禮緊急，她一直沒來得及算賬。

安娜手肘撐在辦公桌上，慢悠悠地道：“津貼未發，士兵們辛苦了小半年，士氣不足；艾爾星極端天氣，不利於作戰。”

“這些都是你說的，對吧？”

傅元霆低下頭，“嗯。”

“對艾爾星軍隊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失去了軍人的保護，你讓那些平民去哪裏呢？”安娜繼續慢悠悠地道：“這也是你說的，對吧？”

想到拍賣場，安娜就氣不打一出來。

“陛下記憶甚好，分毫不差。”傅元霆淡淡道。

“傅元霆！”安娜手拍了下桌子，起身，“所以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按你的話說，我們打不過，可是再按你的話說，他們軍隊已經滅頂之災了，怎麽會打不過？！”

傅元霆並沒有說話。

“所以，你其實就是違抗了君命，就是覺得小國也有小國的尊嚴，每個生命都有尊嚴，不想打，愛好和平，對吧。”

安娜模仿著那位傅元霆裝得一手好逼的語氣。

傅元霆：“……”

“陛下。”

傅元霆道：“他們軍隊的確是受到了重創，這是他們政府的問題。但是艾爾星的平民——大部分平民都是頗有骨氣的。再加上我們的士兵亟待休息，士氣不足，艾爾星本土惡劣的天氣，進攻艾爾星，和在公共星域戰鬥，概念是不同的。”

“當時打，勝算的確不大。”

安娜冷哼了一聲。

“你真是怎麽說都行。”

“你怎麽不進議會呢？”

“陛下，我說得是實話。”傅元霆擡眸，一雙黑眸靜靜地望著她，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您也清楚，不是嗎？”

安娜又哼了一聲。

說實話，她也不是不清楚，只是傅元霆這種似是而非的態度，讓她非常不滿意。

“我們和艾爾星邊境還是要加強防衛，派幾艘艦艇時刻緊盯著，星盜問題也要解決掉，你記得和聯盟反饋一下，還有——”半晌，安娜開口道：

“人口販賣問題，我不想再看見了，無論是瑞莎，還是艾爾星，我們這片東星域上，我希望都不要出現。”

“是。”

傅元霆望著有條有理，平靜地下達指令的小女王。

那一瞬間，他真心覺得——她和兩個月前，那個故意模仿著老國王拖著慢吞吞長腔的少女，有些不同了。

“還有。”

說完艾爾星問題，安娜神情略微放松了些：“聯盟大會今年提前了，我們的蜜月旅行——”安娜提到這四個字，聲音有一點點不自然，“安排在大會結束的返回途中。”

“是。”

傅元霆對這些事，也並無意義，只是有點驚詫，

“提前了？”

“嗯，說是有特殊情況，我也是剛接到通知，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安娜沒再細說，頷首，“行了，你下去吧。”

“怎麽了？”

見傅元霆沒動，安娜揚了下眉。

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什麽，總覺得現在的傅元霆，雖然還是那張寡淡冷峻的臉，卻和上午時有點不太一樣。

“沒什麽。”

傅元霆黑眸靜靜看了她兩秒，行了個禮後，便起身離開。

**

安娜也沒有多想，繼續楓葉宮的工作。

處理完耽擱許久的艾爾星的事情，她還特意讓夏琳給自己找來了一些大會相關的視頻，認真地做好相關筆記。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聯盟大會，她記錄得特別仔細。

一直到夏琳過來請她去吃晚飯，安娜才回過神，看了看時間，的確到該用晚餐的時間了。

“傅元霆呢？”

安娜走進楓葉宮三樓的主餐廳，看見餐桌對面空空如也的座位，楞了一下。

這是他們新婚後第一次正式用晚餐。

整個餐廳被布置得非常華麗，鋪著大紅色的天鵝絨桌布，華貴的金色古典燭臺，粉白的桔梗插在花瓶裏，餐具在水晶吊燈下顯得流光溢彩。

夏琳的神色略有些尷尬。

“怎麽回事？”安娜眉心皺了起來，想到剛才開會時，傅元霆最後似乎就有一點點的異樣。

“陛下，元帥大人說軍中臨時有事，可能不能跟您共進晚餐了。”

夏琳說完，怕小主人生氣，又趕緊補充一句，“但是元帥說他晚上一定回來。”

夏琳說完，以為小主人一定會生氣。

可奇怪的是，小主人卻並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只楞了一會，然後輕輕應了一句，“哦，好吧，知道了。”

安娜將餐布蓋在腿上，拿起金色刀叉。

想到下午的事，她莫名的，有一點點心虛。

難道他看見了？

所以之前開會才……？

晚餐很豐盛，是廚師精心烹飪的，還有她最喜歡的海鮮湯和草莓撻，安娜吃了兩口，卻有點沒胃口。

她盯著那只粉紅色的，用許多新鮮草莓和鮮奶油制成的甜點，驀地想到了清晨的那一支精心的草莓營養劑。

“我吃完了。”隨便用了一些，安娜放下銀色的叉子，拿紙巾擦了擦唇角後，起身離開。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傅元霆仍沒有回來。

她好幾次拉開臥室門，望著空蕩蕩的回廊，皺起眉頭。

安娜看了看時間，先前的那點點心虛，一點點又被擴散放大了。

傅元霆……他不會是真的看見了吧？

他有這麽神通廣大嗎？

安娜明明也沒做什麽，但那種心虛，混雜著一點荒謬的愧疚，緊緊裹纏著她的心。

安娜糾結了一會，又捧著下巴在沙發上等了許久，看了看墻壁上的掛鐘時間，覺得愈發煩悶，幹脆也不再等了，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到西翼去看聯盟大會資料。

一推開主臥的門。

安娜猛的怔了下。

傅元霆就站在房門外。

他還穿著下午那身軍裝常服，只是面料稍有點皺，領子的紐扣也沒系，有些松散隨意地松開兩顆，看上去有些倦。

雙手漫不經心地抄著兜。

他也沒想到門居然會打開，楞了半秒。

他微微低俯下身，偏了偏頭，一雙漆黑鋒利的眸朝她看來，直抵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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