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8章子嗣

關燈
第78章 子嗣

尉仲自趙侍郎進殿便知道完了, 他完了。一陣冷風掃過,趙侍郎緊抿著唇快步出來,踩了錦履便走。

他跟在後頭, 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

趙高心下漫無目的, 但腳下卻極為有方向, 朝著宮門處走。眼見快到廊道盡頭, 一行人攔下她,態度堅定, 語氣卻極為恭敬。

“大王請先生回殿。”

她垂目站在原地, 沈思一刻, 腳尖一轉。

殿裏宛如還能嗅到一絲殘餘幽香,趙政背對著她,聽到人進來的步子聲響,他合上手中的公文,也不側身。兩人之間有股微妙的平衡, 好似誰先開口就輸了一般。

趙高再次回到殿中,已心如止水,面上平靜。大腦終於正常工作, 袖中的指尖輕撚幾下, 低眉道:“既大王已看完公文,如若無事, 臣便不擾大王了。”

潛臺詞就是,有事說事,沒事趕緊放我走。

趙政仍是背著身子,不言不語。半晌,才負手慢悠悠轉身, 踱步至她面前。

她未擡眼,視線只能覷到他前襟,交衽上還有些許水痕,約莫是急著起身,連擦身都沒來得及。池中兩人緊貼合抱的姿勢歷歷在目,思及此,她眼眸微黯,悄悄別開視線。

“想問什麽便問。”趙政話裏也沒含點情緒,甚是平淡。

趙高斂目低垂,“尚無。”

“你沒有,我有。”他冷著聲音,握拳的手忽而張開,伸到她面前。

掌心一只碧色舊香囊,因收藏之人愛護得宜,上方繡線仍泛著簇新微光。

趙高欲去拽回的手僵在半路,心裏惶惶,難怪他這幾日表現怪異,不聞不問,原來是看到了左伯淵贈與她的香囊。她低聲道:“故人相贈,大王不問便取,是否有些不合適?”

趙政五指收攏,小小的香囊被捏得變形,“你我是夫妻,何談什麽不問自取。倒是你,如此在意,難不成你還需它,時時睹物思人?!”

他敢確定,趙高倘若說出一個“是”,今日誰也救不了她。

“阿政。”趙高罕見喚他的名,這親昵的稱呼,使得趙政如同炸毛的貓兒突然被人撫平毛發,豎著的尖刺瞬時柔軟。

趙高輕嘆,“我同你在一起,便是全心全意,絕無作偽。”

趙政眼尾染笑,倏爾快速斂去。

“你看,”她見趙政還不松口,取出盤袋裏他首次送出的私印,“故人所贈,自當好好存放,才為尊重。但夫君所贈,我卻是日夜隨身攜帶,見印如見人。”

“哼,”趙政喉結輕滑,“說得好聽,也不知是誰,幾日不見人,連個書信也沒有。”

何止沒有書信,傳話的寺人說,她這些日子和那些博士官日日在一起並頭抵膝相談甚歡,根本不記得宮裏還有位男子是她夫君。本想著故意不尋她,能讓她適時醒悟,豈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莞爾淡笑道,“我若日日都在,她人怎有可趁之機?”

她又不是木頭,都見到這樣令人浮想翩翩的場景了,還能做到視若無睹。只不過是不願鬧得難看,就算最後他有新歡,一拍兩散,那也別撕破臉皮。畢竟,她還真沒奢望某人會從一而終。

和上司談一場說分就分的戀愛,不耽誤他廣納後宮,她也不過多糾纏,多高的覺悟。趙高自己都為這種灑脫的打算佩服不已。

趙政不知她心裏打的什麽主意,端看她一副無所謂的神情,也明白定和自己要求的差著十萬八千裏。心裏頭莫名堵得慌,雙手負在身後,“這女子是尉仲找來負責雍受宮打理一事,方才在湯池,不過是她腳下濕滑跌落。”

趙高目光靜靜,至於要不要去深究,甫一冒出這個念頭,立馬被掐滅了。趙政尚不屑找理由來搪塞這種事,他為君王,對欲.望不用遮掩。若是真要臨幸宮婢,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完全不必多此一舉說假話。

“我信大王。”

趙政雙唇輕張,手被她緩緩擡起,指間突感冰涼。低頭看去,手指上多了一枚黃金扳指。

“這扳指怎如此纖細?”

扳指在他們眼裏,大多為玉制,雕著玉蟬或卷雲紋等,用作配飾。這枚素金戒指著實簡單了些。趙高替他戴在左手無名指,視線在他握住香囊的另一手上停頓。

“大王不許摘下。”

得了她的禮,趙政淤堵的心情忽然由陰轉晴,單手勾過她的腰肢,低頭道:“算你還有些心思,尚且摸到了些哄人的門道。這香囊,既是故人相贈,寡人便替你保管著。”

“大王。”她欲言又止。

“怎麽,”趙政瞇著眼,“你不願,還是不信寡人?”

趙高心裏橫他一眼,“好,大王的私庫固若金湯,放在那兒我怎會不放心。”

趙政勾唇,咬住她的下唇,齒上微微研磨,激得她疼得皺眉。

“大王。”殿外,尉仲顫顫巍巍的聲線忽的飄進來。

趙政不悅掃去,趙高手臂輕擋,悄悄退出他的懷抱。

來的人是怒氣沖沖的大司徒,趙高望著他似乎被人氣得不輕,一向自持穩重知禮的人,這會對趙政草草行禮後便憤然開口。

趙政聽罷,了然道:“君是說,左氏為立宗門之位,強行要將學室中的弟子帶回去?”

“正是,”大司徒顯然還沈浸在今日發生的鬧劇中,“臣敬重左氏一門皆為忠烈護國之人,但如今他們怎能不顧阿氓之意志。”

左氏阿氓,不過是這宗族中最為不起眼的存在,生母是浣衣女,生父也僅僅是個不成器的庶子。而今左仲卿一死,左氏老者們收到趙政送去的秘寶後,竟然前思後想,將視線放在了這麽個小孩子身上。

大司徒對阿氓極為看重,破格帶在身邊好些年。自己一朝一夕辛苦培養出的人,如今有被生奪的勢頭,大司徒今早便和左氏派來的人大吵一架,孩子暫時被帶了回去。耐不過人家有宗門血緣,他站不住理,登時轉頭來宮裏告狀。

趙政屈指輕敲著書案,凝神道:“此事於情,寡人應順左氏之意。”

天綱倫常,秦國講究孝道,雙親之意不可逆,左氏阿氓回去無錯。於理,繼任宗門高位,也不是壞事,榮華富貴,家族興旺系於一身,比一個小小弟子,更有前途。

“大王,”大司徒急了,拱手道,“大王是不知,如今讓他回去繼任,和讓他去死無甚分別!”

“哦?”趙政擡眼。

“左氏一門,但凡任繼之人,均是短壽,年紀輕輕便會夭亡。大王,阿氓之才,在於筆下縱橫,是我工造不可或缺之人,臣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回去送死?!”

趙政對左氏秘辛略有耳聞,就他知的,左伯淵和左仲卿,皆是壯年橫死。再往前推,好似真是這般。此種詭異,不免讓有心之人多想。

“大王,而今吾等隊伍之中,已堪近成熟,不日即可啟程往各地測繪輿圖。若是貿然將阿氓抽走,此事受到牽扯,必然又要推遲一年半載。臣等得,秦國等不了啊!”

大司徒早年是學儒出身,一張嘴橫掃六國辯士,看不慣的便是直言反擊。要不是左氏門風強悍,直接讓人來搶,只靠口頭之爭,還真說不過他。

趙政深了解他的特性,看來左氏阿氓確實真有其才。假使不給大司徒把人要回來,往後想必......

他視線微轉,放在一邊垂頭默不作聲的趙高身上。大司徒目光如炬,霎時懂了大王這番明晃晃的要挾。

趙高不曾翻閱趙政書案上的公文,要是她稍微用些心思看一看,便能在其中找到不少大司徒遞上來的諫言。要麽是,身為君王,當要繁衍後嗣,充盈後宮,切勿私寵一人,自遮雙目。要麽是怒斥朝中有人惑媚君主,有礙我王清名的治罪書。

其中所有的目標是誰,不言而喻。

兩人視線對峙,兩方拉鋸,誰也不肯認輸。最終,還是大司徒惶然舒氣,低頭覆而道:“大王之恩,臣莫不敢望。”

趙政滿意淺笑,“大司徒客氣,大司徒為我大秦不舍放過一個人才,應是寡人對君言謝。”

“臣,”大司徒瞪了眼趙高,“臣只願大王能早日綿延子嗣,才不枉這千秋基業。”

趙高莫名一怔,兩人怎麽話題跳脫到子嗣上來了?她悄悄覷向趙政,對方沖她意味深長笑了笑。

得了趙政的準信,大司徒側身對她道:“不如我陪趙侍郎一道走走吧。”

好了,趙高微哂,大司徒這槍口終於正面沖她了。

趙政倏爾道:“宮中廊道覆雜,寡人讓尉仲送你二人一程。”

大司徒看著那位護犢子的大王,自己不過想敲打敲打趙高,大王這就不舍得了?

“臣叩謝大王。”

跟就跟吧,他渾然不在意,就是大王跟著,這話他也要說。

趙高清晰聞到了空氣中乍然躥出的火.藥味,她和大司徒一路並行,尉仲不遠不近跟在後頭,耳朵伸得老長。

“趙侍郎如今年歲漸壯,府上還不急著於君相看中眼的女公子?”

“多謝大司徒關心,秦一日不收伏齊國,我又怎能有心思於私事上。”

“是嗎?大王有了趙侍郎這般肱骨,還有何可擔憂的?”

“大司徒謬讚。”

“只是,而今大王正盛,若是遲遲不見後嗣,且不說朝中,我秦國萬民都無法入眠。人心浮動,我大秦之基業,如何能得萬世安穩?”

“.....司徒,說的是。”

“趙侍郎,”大司徒站在宮門處,“君上任以來,為國分憂,為民分憂,如今為何不能為大王分憂。”

趙高臉上一僵。

“若趙侍郎能勸諫大王,綿延後嗣,吾等必將銘記於心,永世拜謝。”

話落,大司徒拱手,正正躬身。

趙高忙道,使不得。

他深深看著趙高,擺擺頭,轉身便走。

趙高回到工署,目光掃過滿滿當當的屋內。大司徒的話,從他本人立場來說,並無不妥,甚至還可讓人好好誇讚一番。剛直不阿,絕不諂媚,沒指著人鼻子罵就算客氣。

不過當事人換成自己,心裏還是存了點氣。莫名其妙將自己混成了個佞臣式的人物,她收了收下巴,看來不是做了好事便是好人。

到了夜幕垂落時,她別過眾人,出了工署,尉仲雙手交疊在門外恭敬站著。見她來了,忙掀開車簾,裏頭無人。

她坐在馬車內,挑起簾子瞇眼看了看漆黑的四周,怎麽到了密林?

一刻後,尉仲在外道:“請先生落地。”

趙高靈巧跳下,環顧周身,緩緩流動的寬河之上停著一葉船塢。趙政站在船頭,伸手遞給她,“過來。”

她借力跳到船頭,擡眼在看時,尉仲的人影子都沒了。

兩人坐在艙內,透過窗欞仰望璀璨的星空。

“今日賞月,怕有些不是時候。”她指著僅留個殘邊的月兒,倏然耳邊微熱,腳踝處一緊。

一只手握著她腳踝,輕輕蹭弄,趙政啞聲道:“我何時要賞月。今日你應了大司囑咐你的,總得要踐諾。”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