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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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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氣

趙政諭令傳到工署, 趙高也覺察到了多日超負荷運轉,著實有些使人吃不消。她排出一份時間表,在屋中立起計時的漏刻。另將年紀大些的幾位工師時間縮短, 不致使人疲累。

她歇了一日,第二日精神飽滿。到夜裏時, 不由自主在案幾前又是蹲到雞鳴時分。看到左伯淵進來, 她還以為自己出現了什麽幻覺, 大半夜不睡怎麽也要來加班?

左伯淵放下燭臺,將肘間搭的深衣擱在書架, “工師們可知你言而無信?”

難得聽他打趣, 趙高打量著混亂的案幾, 頹然道:“炮管厚度不得其法,我睡不著。”

她發誓,《天工開物》只負責寫了個大概輪廓,什麽精準度一個沒給。說不好真用上這火器,趙政六國都一舉拿下了。她開始有些魔怔, 不達目的不罷休,非得把這事給理透,理順, 才能真正放下心。

左伯淵坐在她身側, 把那散亂的運算圖紙一一整齊碼好,“既然無法入眠, 那便算出結果再睡。”

趙高遞給他一沓白紙,奉上筆墨。

上哪找這麽合拍的搭檔?

她連臉上都不受控制的蕩漾起笑意,下筆如有神助,思維也被打開。先前一直將目光只放在炮管寬度上,現在換種角度, 改厚度不行,但能靈活改制彈藥啊!

一排排數據被再次算出,左伯淵在旁幫忙謄抄。不論這次行不行,能走出死胡同便已很開心。趙高攏好廢舊的草稿,對他道:“我還可用一方法。”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此時像個想在偶像面前嘚瑟下的粉絲,最好能讓偶像摸摸頭,鼓勵誇讚。可惜隔壁這位偶像克己守禮,沒能接受到她叫囂的顯擺之態。

雞鳴一過,她已困到眼皮沈重,如壓千斤玄鐵。含糊著說了句過會再算,她便雙臂一疊,頭枕過去,瞬間入睡。

大腦幾乎停止思考,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她穿梭在一片蒼茫大地上,一望無際的薄霧找不到任參照物。這樣縹緲的地方,左右都看不到出路,她便站在原地。

忽然頭頂一暖,有艷陽破雲而出。一片雲絮徐徐降落,貼在她額前。

周身搖蕩的暖風,柔和安詳。趙高使勁把臉往裏擠了擠,無聲笑起來。

......

離工署十裏外,靠著荒林停了輛馬車。馬車車蓋、車轓上聚集的露珠凝聚成水,順著凹槽直直滴落。

馬車旁的是個面容普通的男子,一臉死寂。日出方至,他隱隱望到從工署方向走來的人,木然對車內人道:“大王,人來了。”

來人年紀稚嫩,穿著工師的衣裳,行動卻異常敏捷。一到馬車前,便道:“拜見大王。”

男子替他打開車簾,來人迅速鉆進去。

趙政靜坐一夜,先時還有些躁動,有些疑慮,這會反而平靜下來。

“將你所見所聞,一字不落,一舉一動悉數告知寡人。”

來人拱手道:“喏。”

“先生雞鳴時不曾入睡,公子執燈進屋後,並未將大王口諭帶給先生,反是與先生一起,忙碌到平旦......”

來人覆述兩人間的談話,未曾多加任何語氣情感,一切照實平鋪直述。講到後來,來人頓時如卡了舌頭,說話越發輕緩。

“.......公子見先生趴睡於案幾,為先生蓋了深衣。收拾好稿紙後,接著,小人看見公子便在先生一旁案幾坐下,熄滅了燭火。裏間再無異動,直至日出,公子獨自出門,三刻後,先生隨即也出了屋子。”

趙政一言不發,許久,方恢覆神識,“你先過去吧。”

“喏。”

枯坐一夜,不知到底在等什麽。趙政擡起下巴,對這最後一次莫名其妙的舉止輕蔑笑過。

這才是真正的解憂之法吧!他喉頭收緊,幹澀得厲害。

趙高,寡人成全你便是!

鄢城水利工事的公文由郵人一層層傳遞入鹹陽宮,飛到趙政書案上,待他查閱。那本公文放了幾日,也不見他有拆開的跡象。

尉仲現在是不敢胡亂發言了,上次教訓慘烈,明白了一個道理,不僅對別人得管好自己的嘴,對大王更是。

他幹看著公文放了又放,直到小先生興沖沖地抱了本公文進宮,要面見大王。

小先生琢磨出了將軍炮的改制法,並且大獲成功。滿是喜悅與大王商議,何時可開始鳴炮實驗。

大王一束紮人的目光直直射來,尉仲脖子一縮,忙拱手退到殿外。

趙高熟練為他說了改制前後的各項區別,並且詳細說明了優劣二處。左伯淵認為鳴炮事重,若是隨意鳴炮,沒個由頭,易造成恐慌。

她仔細考慮,確實,除了正月那場煙花,鹹陽的熱鬧都沈在下方。倘使轟響震天動地,稍有個什麽言論,人心便會帶跑偏。

“大王認為再來一次焰火如何?”夜晚兩方一起響,分不清哪裏是哪裏,上次有了經驗,黔首必然會自己將響動往神明身上靠攏。

她問完看向趙政,進殿後,除了間隙有他一句單字回應。這會他坐在上首,不見有任何反應。

“此事可行,”狗東西一開始就在騙他,什麽僅為他才會奢靡的焰火?趙政筆下未停,筆桿點了點鄢城公文,“治蝗的公文送來了,你看看。”

趙高上前翻開,這公文是太守發來的捷報,水利竣工,淇水回升。不僅鄢城農田灌溉得已改善,城中旱井也湧出水來。

趙政所記得的,在這幾月發生的蟲蝗之難,堪堪避過。

“淇水一通,日後會開水路,”趙政道,“鄢城之困不消多時,便可解圍。”

他接著批覆筆下的公文,“說吧,你如今已有四個件事可求,我應你,任何皆可。”

包括,人。

趙高闔上公文,拱手道:“焰火之約時,我想請大王日後可容秦墨一條生路。”

不自量力。趙政嗤笑,“你難道不知,事物更替,本就有消有長。寡人從不曾刻意剔除墨家,此間不過是墨家後繼無人,自然消亡。何以需寡人‘容其一條生路’?”

趙政:聽聽這狗東西說出的話,連事由都未弄清,便一盆臟水往他身上潑。

趙高微怔,“可是,左伯淵。”

“左伯淵?”趙政怒極反笑,“你也盡知前事,難道就不曾好好回憶,左伯淵上一世究竟如何?”

她怎麽會知道左伯淵的未來?趙高想。說她瑪麗蘇也好,聖母也罷,給墨門求情本就是在賭,不想看秦墨消失,弟子泯然眾人,更不希望後世關於墨家只剩下些只言片語。

秦墨衰微,為不可挽回的頹勢。這不過是蚍蜉撼大樹,借機一搏。能不能做到,做到多少,她已經不管了。

趙政看她該明白的事一個勁兒的糊塗,立即想剖開她的心好好看看,到底是什麽做的,才由此讓人一而再再而三,陷入誤會。

前後種種,真是奇恥大辱!

他起身,繞過書案,“墨家信,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寡人也可,但必是皆為寡人之國土臣民後。便是寡人有意與墨家,七國散列之勢也不會長久。到時,你認為,秦國該如何處之?”

他現在重讀史書,再看自身,已明白散珠成串不過早晚。一如周朝大勢,而後分裂。

“至於,左伯淵,”趙政一身傲然,“寡人上一世只知其在皇陵未成時,便銷聲匿跡。那時墨家弟子自顧不暇,無人知他下落。”

趙政所說,她無法不信,也無法盡信。若是左伯淵自願隱藏於市,多得是法子。可他並不是逃避懦弱之人,怎會在秦墨最需要他的時候,舍下眾人?

趙政說到此處,轉過身盯著她的臉,那笑意始終不曾達到眼底,“如今你既然有意於他,寡人便成人之美。”

趙高後腦勺要被這話震得劈裂,“大王在說些什麽?”

她居然不曾否認?

“寡人說得還不清楚?”趙政頷首,“也罷,你一貫欲拒還迎,口不由心,自然要推三阻四一番。”

趙高沒有被戳中心事後的羞意,卻被趙政這番鄙夷施舍的語氣氣惱到了。她登時說話也重上不少,“多謝大王厚愛,只是臣之□□,自有抉擇。大王日理萬機,何必為臣這等小事,費些心力,臣受之有愧!”

小事?趙政一腔澀意無處宣洩,小事還陸陸續續攪了他這許多年?

“趙侍郎為我大秦功臣,自然受得起,”他出言反擊相向,“寡人知趙侍郎癡戀已久,此等好事,為何要拒,難道不是遂了你的心願?”

趙高想一巴掌拍死他,趙政這股邪火真是不知所謂,和那時拆她馬甲時如出一轍。

她抿著嘴並不回話,擔心一個不小心得罪這人,以後絕對會被穿小鞋。

“怎麽,趙侍郎承認了?”他冷然問。

趙高平覆心情,緩緩道:“臣確實心儀公子,只是公子心中另有其人,臣並不打算以此困擾公子。臣只願心儀之人此生可得償所願,順遂長久。大王既是要獎賞於臣,那臣懇請大王勿要再舊事重提。”

趙政也不知為何突然便要沖她冷言冷語起來,分明先前只是澀,氣悶,幾分不甘。這會她左一句左伯淵,右一句心儀之人,句句維護不舍。反倒對自己防備決然,一點也不在乎他會否不適的態度。

零零種種匯在一起,仿佛那木桶裏的□□,遇到火星,觸之便噴然爆炸。

他背過身,道:“寡人明白了,趙侍郎無事便退下吧。”

趙高沖他背影舉起拳手,暗暗揮了揮,氣死了,這人重生了還這麽容易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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