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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三合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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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三合一 (1)

入夜, 四下寂靜無聲。趙政躺在漆床上,闔上的雙眼幾度睜開。有個小東西在他胸口,撓了又撓, 摳得人心生煩悶。他倏爾坐起,下床, 伸手取了外袍隨意罩住。

推開屋門, 薄寒染襟, 依稀聽得幾聲蛐蛐叫喚,月色兀自幽藍深邃。趙政覷向隔壁, 那屋子還亮著暖色燭火。燭影搖動, 飄忽的光影似蕩進了心裏。

他拉開門, 慢步走到趙高門前,輕咳了聲,低聲喚:“趙高。”

無人應聲。

趙政又喚了聲,仍舊是無人應聲。他伸手扣門,房門被輕巧推開。火焰隨著穿堂的微風左右擺動, 方方正正的室內空無一人。

這麽晚,能去哪裏?他第一反應是看向左伯淵那屋,甚好, 那屋烏黑沈寂, 想來左伯淵定是熟睡。趙政反手半掩上門,環視屋內。

屋裏流淌著股清香, 縈縈繞繞裹住趙政。她的衣裳和素色帛布隨意在案上耷拉著。那只香囊倒是獨占一地,連流蘇都梳理得根根齊整。

趙政目光逡巡著那團亂布,企圖從那裏頭掘出點什麽來。

“吱呀。”木門輕響。

他轉過身,與一頭霧水緊盯著他的趙高撞個正著。

“公子怎在我房裏?”趙高攏緊手中的物什。

趙政好整以暇,悠然道:“想起一事要與你說, 明日再說便晚了。”

說完,他又多看趙高幾眼,總算看出了點奇怪的地方。她躬著身子,懷裏還抱著包衣裳。神色詭異,舉止蹊蹺。再往下看......

燭光微亮,趙政站的那地昏暗無光,他的臉藏於其中,若隱若現。

趙高小心捂著手裏的包袱,目光慢慢挪到幾案上的那團帛布上。腹誹道,特意挑了淩晨,解下裹胸布放松,去後院偏僻處處理好月事帶,誰曾想回屋發現自家老板意圖讓她現在去加班?

無宿治?去你的無宿治!趙高內心憤慨,大王了不起嗎?

“那公子快說吧,睡晚了,明早傷神。”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語氣裏含著催促。沒有裹胸布,胸前空蕩,極為沒有安全感。

趙政走向她,“你受傷了?”

“我?”趙高摸不著頭腦,搖搖頭,“沒有。”

“這裏。”他眼神示意趙高往下看袍角。

她低下頭來,嘴角一抽。那兒還真有一塊不規則的血印。

一定是處理月事帶時蹭上的。

“這不是我的,”趙高厚著臉,強行扭曲事實,“應該是去後院時,沾到了雞血。”

說著,她為表示真誠,還沖他肯定地點點頭,追問道:“公子到底找我有何事?”

趙政松下雙肩,“我後日回鹹陽。”

“回鹹陽?”趙高詫異他的突然返程。

“嗯,有些事,需得盡早做些了結。”他頷首,目光仿佛能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不久後強大的大秦帝國。

趙高挺直背脊,福至心靈,猜測道:“公子是要對呂相?”既已知前事,又怎會再如之前,處處受制於人。

趙政笑起來,“是,論起來,呂不韋於你有知遇之恩,你想替他說情,其實,也並無不可。”

她沈吟一刻,問道:“公子打算如何處置呂相?”

現在的呂不韋,氣焰遠甚前世。一面是趙政有意借其和華陽太後一方其鬥勢。另一面,趙政暗地裏定然有自己的近臣,且就隱匿在呂不韋身邊。趙高對這撥人一無所知,若不是借糧一事,呂不韋如此快的松口,她也想不到這裏來。

有什麽比培育暗茬,在對手最為大意時,靠著內訌崩盤,讓其迅速墜落,來得最快,最有效呢?

他只需要輕輕推點力,這座華麗的寶塔,便能一夕之間全然覆滅。

趙政從不與她詳談這些,一直有意避開前世的軌跡。

兩人真是熟悉又陌生。

“褫奪相位,遷族入蜀。”趙政緩聲道。

與前世一樣的決斷,呂不韋必死無疑。

他說完這句,突然心下大悟,為何要對趙高側目以待。只要她謹小慎微,專心用於實事上,不生逆意,自己完全不用如此防備她。

兩人一時無話,趙高呼出一口氣,“我明白了,公子。”

趙政撇開視線,“我回鹹陽,尉仲會留下。”

趙高不解看他。

“我交待了他一些事,你不必過問,之後尉仲會和你二人一起回鹹陽。”

趙高挑了挑眉,行叭,老板愛怎麽安排都行。她接著更為用力抱住懷裏的包袱,唯恐裏面的月事帶被現場處刑。

“公子,”她的臉埋進臂彎,打了個呵欠,“還不睡麽,我,其實挺困的。”

趙政眨著那雙精神十足的眼睛,他這才剛說到興頭上呢。

後日,趙政和中郎啟程回鹹陽,留下尉仲跟著趙高。尉仲苦兮兮的站在樹蔭底下,腦海裏飄過大王今早交待的事。

唉。他長嘆一聲,大王對自己寄予厚望,定不能讓大王失望。

......

鹹陽,曲臺宮。

趙姬對著銅鏡撫著鬢發,如墨長發如緞般絲滑黑亮,上吊的眼角已有了根根細紋。鏡中美人華光熠熠,任何男子見了都要側目垂涎。

她放下手,摸著小腹處,嘴角揚起一絲酸澀的輕笑。

宮婢匆促進來,在她身後道,呂相來了。

趙姬這才真正露出一絲笑容,手扶著尚算平坦的小腹起身,去迎踏門而來的呂不韋。

呂不韋這幾年大權在握,又有趙政刻意拱勢,身上帶著幾分不可言說的威壓。但趙姬不懼,反倒仰慕極了他渾然天成的霸氣。

“你們下去。”呂不韋揮退眾人,面色沈沈。待最後一個宮婢退出宮門,他忽的從袖中取出一水晶瓶,大手一揮,將那水晶瓶擲在地上。

“你竟敢設計害我?”他甫一進門便勃然大怒,不給趙姬反應的空隙。

地上水晶瓶碎片裂成無數,還隱約可聞見那股勾引欲.念的魅.惑幽香。

趙姬被吼得一楞,隨即眼眶一紅,道:“我算計你?若不是你有意,怎會讓我輕易得逞?”

趙姬神色一轉,氣問:“你如今是想抵賴,不要這個孩兒?”

呂不韋冷哼一聲,“本相子嗣充盈,此子與我有何幹系?”

這話真是誅心,趙姬擡起手臂,指著他,“呂不韋,你那晚可不是與我這般說的?”

呂不韋神思陡變,驀地轉身看她,“太後真是不忍深宮寂寞,本相倒是可與太後舉薦一人。”

趙姬憤然怒笑,“我一心為你,你就是這般對我的?”

先王在時,為了他朝中勢力穩固,她先後在先王耳邊吹了多少枕頭風。現在好了,一朝得償所願,他待人便越發冷淡。幾召入宮不應,私下坐擁美妾嬌妻,已是決意和她斷個徹底。

若不是偶然得這一瓶靈藥,呂不韋怎會甘願遂她的心思。

趙姬悲從中來,兀的軟下神色,上前握住他的手,“姜邦,你莫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這泣聲嬌柔可憐,勾的人往日種種登時浮現。趙姬觀察著他的反應,本以為能撼動一二。未料,呂不韋橫眉怒目抖掉她的手,叱道:“你我現在身份有別,貴為一國太後,還是謹守宮規,勿要再舉止輕.浮。”

趙姬不肯放棄,上前跟著他,“你聽我說,我有十足把握,這胎必是男嬰。姜邦,王即薨,仲父之名豈不長乎?”

呂不韋遽然凝視這位妖嬈美艷的太後,思緒沸騰,胸膛中被她紅唇吐出的字眼煽起熊熊欲火。

秦王趙政,沒幾年便會大婚,他呂不韋還政之日近在咫尺。要將這人上之權拱手讓出,誰也不會甘願?

但若是,這大殿中坐著的,是嗷嗷待哺的幼嬰,是深宮一介蠢婦,那他大盛之勢將有何人可阻攔?

這想法似野火燎原,來勢兇猛。呂不韋本就被趙政養足胃口,有恃無恐。在他眼中,趙政溫和仁善,無甚長處。此子怎可堪以大用,怎可守住這大秦山河?

趙姬望著他眼中猝然亮起的權利欲.火,趁勢道:“姜邦,此是時機善待你我,我二人何不趁勢而為?”

雖是如此設想,呂不韋並未即刻表現出來,手上卻不再抗拒她的觸碰,“太後想法怎如此天真?大王仁厚,日後必能率我大秦稱霸七國之首。嬰孩羸弱,誰又能保證他能無礙成長?”

趙姬聽他話中意並未一口回絕,急切表示道:“大王仁厚有餘,魄力不足。姜邦,嬰孩有一,自然會有二。你難道當真不明白我的心意?”

她說完,呂不韋瞇眼沈思,須臾,道:“如今大王身體穩健,虛無之事,太後還是不要妄議。”

“你勿要擔心,”趙姬臉色轉憂為喜,“我怎會一點準備也不做,便讓你來此。”

呂不韋這才正視眼前的女人,星移鬥轉,日月更替,她倒是一點都沒變。

依舊蠢鈍。

呂不韋眼尾閃出一絲戾芒,狀似隨口一問,“哦,太後是做了什麽準備?”

趙姬前挪一步,靠近他,細聲道:“政兒自然是性命無憂,只需,在腿上吃些虧。”

大王帶的那些人,不過是沒見過血的魯莽小郎,豈會比刀口舔血的人厲害。

她說這話時,眼裏還帶著對呂不韋的期盼,全副身心都在他身上。

呂不韋淡然回應,“太後做事還是嚴謹些為好,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回不了頭。”

......

灰蒙蒙的天穹已有落雨之勢,一直悠悠閑適慢行的馬車,此番終於有了加快的跡象。

中郎揮起馬鞭,斷聲喝馬。那馬瞬時如弩上利箭,眨眼沖出。趙政自出鄢城,面上陰郁之色愈發沈重。馬蹄急促地奔騰之聲,似悄然響起的戰鼓。

“公子,”中郎勒住馬,呼道,“翟羊已到。”

翟羊,一條回鹹陽的必經之路。此地土地硬實不易耕作,故而人煙稀少。道路兩側,是茂匝濃密的草叢,木林。來時,他們未曾在此停留。

趙政望著那條再正常不過的小道,指尖微微顫動,倏爾止住。

“繼續前行。”

“喏。”

中郎再次揮動馬車,旁側駕馬的幾人立即跟上,一行人直奔最近的逆旅。

忽然,空中傳出一絲異響,“咻”一聲數支利箭從兩側憑空射出,直直射向馬車。

突如其來的襲擊登時讓車隊打亂陣腳,中郎紛紛大呼,保護公子。緊接著,那茂密蔥郁的樹林躍出數個壯漢,個個臉上塗滿墨色,沖出來二話不說,劍尖直刺馬車。

變故就在這剎那之間,原本協作緊密的壯漢們,有一人遽然倒戈相向。翻身一躍,手起刀落下幹掉了離他最近的男子。

其餘數人登時大駭,互望一眼。中郎們臉上卻不見任何異色,像是早有預料,趁著這些人乍然遲鈍的瞬間,紛紛持劍反擊。

本就訓練有素的中郎,再加臨陣倒戈的壯漢,局勢猛然倒轉。交手不過一刻,他們胳膊上,腿上劍傷遍布。此時,更像是垂死掙紮。

另一方全然不打算給這些行刺大王的殺手留下活口,下手越發狠厲。一劍上去,直接對穿其中一人的胸膛。鮮血四濺,呲了彼此一臉。

忽聽得車內大王冷聲喚道:“留一人不殺。”

這聲令下,中郎迅速制伏一人,活抓了他。另幾人見勢頭不對,生出逃意。只是,進來容易,出去難。一直悶頭誅殺同伴的壯漢,在後截斷幾人的退路,逼得幾人只能和中郎們拼死纏鬥。

不知是誰最先慘叫,只聽到一聲淒厲的大叫,被圍剿的殺手登時一個接一個倒下。噴出的血液急速湧出,立時染紅周遭的草地。

一直坐於車內的趙政,等著外面打鬥聲完全止住,兩指撥開側窗。

“薄夷,如何了?”

面上塗滿墨色的男子轉過身,拱手道:“公子,除鄭甲,其餘人未有活口。”

地上捆住的壯漢,歪鼻斜眼,氣的恨不得當場吐血。他怒罵,“你個膽小怕事的廢物,竟然敢背叛主人?!”

薄夷絲毫不理會這人接二連三的謾罵,趙政笑得森然,問他,“她想如何對付寡人?”

薄夷遲疑一刻,仍是如實道:“取一腿。”

聞言,趙政捏住拳頭,譏笑道:“甚好,寡人還不知要做到何種程度,他們倒先選出了。”

“吧嗒。”一顆豆大的水珠砸在他的手背上。

趙政收回思緒,“將此人帶回鹹陽,餘者就地埋了。”

“喏。”薄夷應道。

悶熱昏暗的天空驀地一亮,驚雷乍起,電閃轟鳴。劈裏啪啦的雨水傾盆扣下,雨幕遮天蔽日,朦朧模糊。

地上的血匯成一窪窪水坑,等待著泥土自下而上的吸.吮。

趙政凝望著不甚清晰的遠方,神色難辨。

同一方天地,趙高將額上的水珠擦幹,又粗粗擦過後頸。好不容易找到一處荒屋避雨,遇上這兒要柴沒柴,她連個火堆都生不出來。只希望這是場陣雨,來得快,去得更快。

她看左伯淵怡然自得賞著雨景,尉仲反而淋得不輕,肩背暈了大片水漬,連著還打了幾個噴嚏。

“尉仲,你過來些坐。”她拍拍身側的位置。

尉仲受寵若驚,他坐的地方正巧是穿堂風風口,淋了雨冷不丁被這麽一吹,立馬寒毛倒立,雞皮疙瘩渾然冒出。

小先生素來心細,他滿心眼都是感動,下一刻直接蹭到她身邊坐好。

三人外出好不容易準備查一查鄢城老人長壽一事,沒想半道遇急雨,搞得措手不及。

趙高摸摸後頸,衣服潮濕,粘附著裹胸布讓人悶得難受。再看左伯淵,就是淋了雨,也是巋然不動的標準坐姿,一絲不茍的動作舉止,完全沒有半點差錯。

這會有了閑時,她仔細一想,認識左伯淵以來,確實沒從他身上看到過什麽錯處缺漏。

他似乎習慣了以固有的標準要求自己,卻不會拿這些標準去難為他人。相處起來,很是舒服。少年天才,身負秦墨重任,本就活得辛苦。還沒有點放松的愛好,用以排遣沈悶。

他的愛好大概是,學習、研究、動手做。

思及此,趙高探過身,問道:“伯淵,你可有什麽除工事上喜好?”

左伯淵認真想了想,回:“有,我尋常無事時喜愛聽聲。”

“聽聲?”趙高沒反應是哪兩個字,“什麽聽聲?”

“大抵是些鳥叫蟲鳴,童聲翁語,流水風動,”他說起自身的喜好,嘴角罕見的有了笑意,“我曾想制出留聲的事物,想聽時便隨意取出。可惜,學藝未精,頻頻失敗。”

你已經很厲害了。趙高想,最早的留聲機,也是幾千年後的事吧。轉而一想,便道:“我曾聽人提過,可利用地勢,事物的擺放,減慢聲音的消失。不過具體是怎麽回事,我就不知了。”

以前看過的志怪小說,或者懸疑小說,會匯集這些稀奇冷門的民間傳言。好像,古人真就有類似手法。

尉仲興趣頓生,問:“真的?咱們說話的聲音都能留下?”

趙高好笑道:“或許今時今日不能,但論百年千年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左伯淵若有所思,須臾,道:“確實如此,百年前,也不會有人想出有一日,人人皆有衣袍,更不會生出勇戰得爵的志向。”

尉仲狂點頭,公子先生說得太對了,比如他,稚童時,是決計想不到自己會入鹹陽宮,做侍人。更不會想到,還是做大王的貼身近侍。

這宮裏誰不對他畢恭畢敬,禮遇有加。就是朝堂上帶著高冠身掛印綬的各位貴人,對他也會給幾分薄面。

若是畢生留在家鄉,會有這樣好的時候麽?他不像小先生博學多才,不像公子出身顯貴,難道去學室等著做個小吏?

尉仲暢想了番從未體驗過的新生命,最後發現,還是現在這樣最為滿意。

“先生,”他悄聲問,“你可想過換種活法,與現在截然相反的景象?”

趙高:那就是趙高本高了。

尉仲接著道:“說來,倒是十分有趣。小先生無論怎麽選,最後仍是會入朝堂,為大王效力。”

“這也,未必。”

趙高:明明是他一朝重生,精準狙.擊,將攔路之人逐個擊破。

聽著他二人一問一答,趣味橫生。左伯淵難得放下心頭的事務,他自小進入師門,前路清晰明了,除了好學勤練,旁的東西甚少能影響他。

左伯淵可以設想出無數個“換一種活法”,卻絕不囊括,在師門外,這個大前提。

趙高懶懶應著聲,覆而想,趙政到底想出個什麽法子,可以將呂不韋一擊即中?

雨勢減弱,淅淅瀝瀝拉著最後幾根水線,三人走出荒屋,迎頭趕上破雲而出的陽光。

按左伯淵的意思是先去長壽老人匯集最多的裏巷查看,可惜雨後,路面泥濘難行,最後作罷。

趙高與左伯淵將整理好的治蝗手冊交給太守,不過十日,收尾的事便已然做完。

尉仲歸心似箭,擔心手下的人不會照顧大王,擔心大王沒了小先生說話,少了樂趣......

趙高看他急的嘴角都起了幾個大燎泡,寬慰他馬上便回鹹陽。

三人這次換了騎馬,一路快馬加鞭,用時省下一半。唯一不足的,大概是大腿磨得生疼,已經全部破皮了。

直等一到鹹陽,趙高回到府中,躺在自家那張漆床上,才算是喘足了氣。

不想這口氣還沒呼出,趙父的新消息將她嚇得立馬吸了回來。

呂不韋與宮婦勾結,意圖行刺大王,俱得實情,辯無可辯,已被嚴密關押。

趙高瞠目結舌,呂不韋行刺趙政?他會做這事?

這回沒了嫪毐,無人可“事連相國呂不韋”,所以呂不韋真的按捺不住要搞事了?

趙父語意未盡,便道:“此事牽連甚廣,你更要謹慎。”

趙高應首,問:“那宮婦是?”

說著,指了指屋頂。趙父意會,點點頭,“被人發現時,已有孕相。”

趙姬和呂不韋搞出這事?她一時說不出多餘的話來,趙姬要對自己親兒子動手,還真是輪上一個來回,怎麽也逃不過這一坎。

上一世,嫪毐與其私生二子,野心逐漸膨脹,慫恿趙姬除趙政以自立,妄圖通過幼子弱母上位。可惜趙政對其私謀早有預料,掌握實情後,一直摁在他三寸上隱忍不發。直逼得嫪毐自亂陣腳,趁趙政出宮借勢起亂。

最後落個車裂的下場,太後所生二子,無一幸免,自己則被禁入雍。

這一次,難道是換了個人將歷史重演了?

......

翌日,趙高便得宣召入宮。

走入宮門,氣氛和往時截然迥異。巡邏的士卒增多,宮婢、侍人紛紛壓低腦袋走路。以前還會偷著用餘光看人,現下,只會盯著腳底下的石磚挪動。個個大氣不敢喘,唯恐遮遮掩掩的行徑被人生疑。

整座王宮因行刺變得壓抑沈悶,蕭殺四溢。肅穆莊嚴的宮闈,登時蛻變成一座無形的絞殺機器。

趙高步入章臺宮,一眼便看到孤身立在窗邊的趙政。尉仲連個眼神也不敢多給,無聲無息退出殿外。

“大王。”她站在原地,拱手行禮。

他未轉身,背對趙高,聲音緊繃,“你可想知道始末?”

趙高垂下眼瞼,後問:“大王可願讓我知道?”

趙政悶笑一聲,胸腔震動,他側過身體,“你看,人隔兩世,我不過松手不管,便是對此推波助瀾。野心之於權力,應算是什麽?”

他仿若自問自答,“那我,可還需‘不忍致法’?”

趙高回答不了,由得他獨自出聲。

趙政說完,轉身慢慢朝她走來,“他二人要取我一腿,等著那孽子出生,便想坐擁我大秦山河,何其可笑。”

縱使日後可手掌天下,一統列國,趙政內心卻將此事看作是人生中的執念。為何血肉至親,說殺便殺,說丟便丟?他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就如同捅了一窩碩大的蜂窩?

離開鹹陽時,他還存有僥幸,沒有了嫪毐,趙姬便會收斂。甚至在此前設計其和呂不韋重修舊好,有放過他二人的小小念頭。沒想,這二人卻是“不負眾望”,給了他一個再好不過的清繳理由。

趙高擡起眼凝視他,趙政雙目陰鷙,說起那二人連名字都不屑提,“現下,已有人生出暴政之言論,混淆視聽,你也是這般看我?”

趙高直視他,“流言易擾人心,臣願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呂不韋和趙姬的作為,她無法置喙。畢竟眼下這個狀況,自己的情景也好不到哪裏去,都是在茍命。

“如此甚好。”趙政喜她素來做事的通透勁兒,雖然偶有呆笨的時候,但至少在正事上,從不會和他忤逆著來。

他一手握住趙高的肩頭,道:“你總能知道我是如何想,有你在,我自可安然入睡。”

趙高內心翻出白眼,想讓我幹活,還得搬出呂不韋先威脅我一番,太雞賊了。這打一個悶棍,給一個棗的玩法,他還真玩得爐火純青。早晚有一天,我是過勞死的,給他幹活幹的。

吐槽完這些,趙高面色誠懇,語帶關懷,“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多謝大王謬讚。”

趙政與她隔得略近,她穿得並非朝服,顏色難得艷麗。又被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趙政猛地一下,眼睛立即針紮似的挪開,退出幾步外。

“對了,”趙高想起正事,“我和左伯淵在鄢城時,一起觀察過鄢城那些長壽老人,發現這些人確有奇怪之處。”

趙政了然道:“不用再在這些上花費功夫。”

尉仲早就將他二人發生的點滴,說的那些話一一告知,兩人這一趟似乎成了摯友相逢,談得不亦樂乎。

尉仲說,兩人相談甚歡,公子伯淵一貫寡言之人,卻是與小先生志同道合,語如密珠。

趙高

試探問:“大王不想?”

你難道不想長壽?

你怎麽可能不想長壽?

“鄢城男子易長壽,但卻並非所有男子皆可。長壽者暮年,雙腿便會乏力,無法站立,常徹夜泣淚。更有甚者,全身無法動彈,”趙政回憶完,轉而不悅瞪她,“你若用此術用以獻媚,那大可不必。”

還有這一遭呢,所以趙政之前為了長壽,真派人去鄢城做過調查啊。

趙高:我用長壽秘訣獻媚?

她小聲嘀咕,“我也不是這種諂媚小人吧。”

“哼,”趙政突然心頭輕松,“你哪日學會獻媚,就是我棄用你之時。”

得,生產日期,保質期全出來了。趙高輕輕撇嘴,“那我便做個知無不言,言而不盡的忠臣。”

忠言往往逆耳呀。

秦王政七年,呂不韋與人合謀行刺大王一事敗露,大王褫奪其相位,賜鴆酒。其門下舍人,皆舉家遷入蜀中。朝堂一時嘩然,但誰也不敢在此事求情。而朝中呂不韋舊黨,紛紛禁口,夾著尾巴出沒。

趙高不由感嘆,他終於在未大婚前掌握了全部局勢。看來,那條漫長的征伐之路,也即將徐徐拉開帷幕。

......

鄢城工事自有精通水利的工師們操勞,趙高這一回鹹陽,立即顯得有些無所事事。醫療隊走上正軌,有了一方獨立的門庭。百裏嘉等人善於鉆研,且對自己分內的事物有著別樣執拗。

她只好去幫鄢楚搬家,松園已被充公,裏頭的老人跟隨呂不韋子女離開。鄢楚因身體呈頹勢,趙高徑直以當初和趙政說好的三個條件之一換他留下。

接到府中後,玉姜忙著照顧他。小隱昭現在有了趙成送他的木輪椅,每日乖巧在院中讀書。

好容易過了深秋,剛入冬,鄢楚提著最後一口氣,終於等到了姍姍來遲的趙高。他已是油盡燈枯,瘦到脫相,一把身子骨用點力似乎就能折斷。

鄢楚求她護住玉姜,不等趙高回應,便赫然閉眼,再未醒來。

玉姜對這一日的到來接受的極為平靜,連哭都不曾。盈越陪了她幾日,玉姜寫字遞給趙高,表示自己已無礙,不必再讓人費心照顧。

盈越心疼她,“先生還是勿多加以關切,玉姜或許才會真正好受些。”

關心則亂,趙高也知過度關註不好。但做到也著實有些難度。

小隱昭懂事,不需旁人提點,日日和玉姜在一處。有時說些書上的奇人異事,有時就將府裏那些微末瑣事講給她聽。

趙成回府,給小隱昭帶了些逗趣的玩意兒。晚些時候,他對趙高道:“伯兄小看玉姜了,她既然已有隱昭,現在必然不會有什麽輕生的念頭。”

趙高深思一番,或許是她緊張了。她一緊張,大夥都跟著緊張,一時便會不自覺將目光聚在玉姜身上,這才是讓玉姜真的不自在。

她內心做了次檢討,遂不再刻意關註玉姜。若有空閑,便教隱昭讀讀書,練練字。

左伯淵來府上做客時,她正和隱昭玩填字游戲。隱昭見到生人,好不容易像個尋常孩子有了幾分肆無忌憚的笑意,忽的斂住,登時一板一眼的行禮,拜別趙高。

左伯淵看著那輪椅,道:“趙成原來是為他做的。”

趙高欣然,“阿弟總會給他做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這一手好技藝,也不知他做別的是不是也這樣勤快?”

“自然,”左伯淵對趙成青睞有加,“假以時日,他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借你吉言了,”趙高笑道,“可是有事找我?”

他捧出帶來的漆盒,揭開蓋子,“這可是你說過的硝石?”

趙高看著小小的結晶體,欣喜不已,問:“你是何處尋來的?”

硝石,又稱消石。戰國時已有人以硝石入藥,趙高忙於其它事物,還來不及分出精力致力於此。上次鄢城之行,與左伯淵聊得投入,便提到硝石和其巨大的作用。

左伯淵道:“豬舍、都廁、馬廄附近的墻角,秋日時會有一層地霜。只需掃取,加水浸泡,再過濾熬幹,便能制出此物。”

趙高真想抱住他,大呼偶像。怎麽每次想到什麽好點子,都能有他這位神奇的助攻幫忙達到。

硝石既出,研制出火藥也不再遙遠。

她全身頓時註入新的活力,開始和左伯淵商討如何將剩下的硫磺和木炭備好,選一處荒僻的地方搞定火藥。

這事為慎重,趙高和左伯淵報給了趙政。研究火藥的地方,需得日夜派人監守,還得守口如瓶,不得對任何人透露半點風聲。

趙政爽快給出一隊親衛,他和左伯淵雖然未見過趙高提的火藥,是何種模樣,何種威力。但她說,此物問世,可撼大地,動高山,足以令人血脈噴張,望眼欲穿。有了它,攻城豈不是輕而易舉,如探囊取物。

但想到這物什如此危險,趙政正色道:“其間你等可會有性命之憂?”

趙高點頭,“不過我和伯淵定會十分小心謹慎。”

“可能估出需要多長時日?”

她捏不準,這實驗還沒開始呢,“暫時未知。”

她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危險活動,內心興奮,躍躍欲試,還有些隱約的懼意。以前放個煙花,碰上震天響的炮鳴還會捂住耳朵。放煙花,也會小心不讓自己被啞炮炸傷,處處惜命。

如今看起來要直面恐懼,挑戰難度從負數直線飆升,成了SSSSS等級。

“大王,”趙高借故搏一波老板好感,“這事雖然危險,不過我和伯淵定然是有始有終,絕不會半途而廢。再有天大的困難,危險,我們都不會臨陣退縮。”

你,這般看重我?趙政啞言,心裏宛若墜了塊石頭,堵在那裏,壓得人險些喘不上氣。一方付出久了,勢必會想要得到回應。他不曾對人生出戀慕之情,但深知兩方相處,無論君臣、友人、家親,猶如博弈,講個你來我往。

趙高甚少和自己提任何要求,仿佛無欲無求。最近唯一要的,還是為別人要了呂不韋家的小小舍人。

他貴為君王,是否也要做些回應。哪怕,最後不能如她所想,可至少能讓她少些遺憾。

他沈聲問:“趙高,你想要些什麽?”

趙高疑惑“嗯”了一聲,這不還沒幹嘛,就能先把福利要到了?趙政又在搞什麽幺蛾子?

她唇角輕提,笑道:“大王,臣不敢有過多奢望,畢竟此事還未成功,臣這一時,還真無法厚臉來找大王討賞。”

趙政聽她說多了乖話,明白她定然真有想法,這會也不會如實相告,便道:“那好,待你二人成功,我自會如你所願。”

趙高挑眉,認真考慮,確實沒什麽想要的獎賞。要不,把偶像領回家?她楞楞一笑,暗忖自己怎麽突然冒出這麽個怪心思。

只待這個念頭剛一冒出,趙高敏銳察覺自己的不對勁來。

我不會對左伯淵產生什麽不該有的想法了吧?她登時咋舌。

她素來對學霸沒什麽抵抗力,和左伯淵走得近,好像被吸引也沒任何意外。趙高神思陡變,細密的酸澀一點點往外冒。沒發現時,還能如常面對,現在勘破自己的潛在心思,以後做點什麽說點什麽,都是顯得別有用心。

趙政看她臉色忽而一轉,似發現了什麽了不得事情。

難道,她之所求很過分?趙政當下為難起來,不過君王所言,重於天地。既然已經答應了她,哪怕過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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