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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宮闈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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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當正午,濃濃的清苦藥香使酷熱的寢殿驟然凝結成霜。

錢太後就著宮人遞過來的瓷碗一口飲盡黑乎乎的苦藥,伶俐機敏的小宮女忙送上蜜餞,錢太後素來喜愛在喝完苦藥後吃一顆蜜餞,但今日她卻興致缺缺地揮了揮手,向貼身女官使了個眼色,跟隨多年的貼上女官急忙示意一幹宮人退出寢殿,眾人會意魚貫而出,偌大的寢殿只餘錢太後清淺的呼吸聲和侍女搖扇的單調聲。

秦歆親自為錢太後熬好藥後,便躬身退下。因著暑氣甚重,又在藥房裏泡了半日,整件外袍都被熱汗浸濕了,黏糊糊的汗衫緊貼身子,難熬的夏風一吹過,渾身不自在。

晶瑩欲滴的汗珠掛在他尖削的下巴上,隨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步子,豆大的珠子吧嗒吧嗒跌落長袍,洇濕了一片。

半道裏橫出一只素手攔住了秦歆的去路,秦歆眼皮也不擡一下,便知是何許人物,宮裏敢光明正大的在太後寢宮阻攔他的,唯有被太後嬌寵慣了的芷蘭公主。

“秦太醫,姑姑今日精神可好些?”芷蘭公主順手折下一枝花,拿在手裏把玩。

“太後娘娘的身子須多調養。”

秦歆低眉順手的樣子,芷蘭公主看在眼裏便似無聲的拒絕,他現在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多餘了?芷蘭公主暗暗惱怒,面上依舊堆滿笑容,她揚聲道:“聽說姑姑昨夜又做噩夢了,老是看到一些不幹不凈的東西。秦太醫你可是太醫院的翹楚,可有法子治好姑姑的陳年病癥?”

秦歆這才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一臉關切的芷蘭公主,再三思量道:“公主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女,太後娘娘對公主如何好,想必秦某不用多說,公主應當知道太後娘娘的病是心病,要想治好心病,還得太後娘娘她自己打開心結。抑或是等待解鈴人的到來。”

“姑姑的心病自然是一出生便夭折的表哥,誰都知道當年姑姑生下的男嬰是個死胎,姑姑為著懷胎十月的嬰兒不知傷了多少心,即使往事不堪回首,她仍然走不出當年的陰影,那是她唯一的子嗣。”芷蘭公主泫然欲泣,在秦歆面前她還是第一次流露柔弱之態,一時有些恍惚,索性轉過身子,對著姹紫嫣紅鮮艷欲滴的名花一吐為快。“我常常看到姑姑一個人在寢宮時。對著她親手縫制的衣裳潸然淚下。那些衣裳都是姑姑一針一線密密縫起來的,就等小表哥出生滿月好讓他穿上,誰知,天不遂人願。小表哥他來不及看一眼這世界便永遠地睡去了。”

秦歆從袖中掏出一方絲帕,繡著翠竹的絲帕散發著高潔之氣,芷蘭公主一時怔住了,她錯愕地望住面色深沈的秦歆,幾乎不敢相信木頭也能開竅,而且還有柔情妥帖的一面,她顫顫地接過秦歆遞過來的絲帕,害羞地背過身子,默默地擦幹淚痕。

“這絲帕我弄臟了。下次還你。”芷蘭公主打蛇隨棍上,借著絲帕的緣由約定了下次的見面。

“無妨。”秦歆依舊不冷不淡地說道。

芷蘭公主心裏竊喜,面上是烏雲遮不住的燦爛笑容,她理了理衣衫,優雅的面對儀態從容的秦歆。粲然一笑,道:“不知為何,今日一見著你就成話癆子了,你若不嫌棄,我再繼續嘮叨幾句。”話裏說得客氣,她卻毫不客氣地接下去說,“姑姑她一直很討厭太子殿下,不僅僅是因為太子殿下是先帝寵妃蕭氏的獨子,更因他是與小表哥同日而生。太子殿下素來活潑好動,討人喜歡,可姑姑每次看見活蹦亂跳的太子殿下,便會想起那不幸的早早夭折的小表哥。為何蕭妃的兒子可以得盡先帝的寵愛,而小表哥卻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再加上小表哥年幼,根本入不了皇陵,只能選擇一塊風水寶地草草葬之,這一直是姑姑打不開的心結,那麽多年了,她苦苦撐著,還不是為了心中的一口氣。說句大不敬的話,宮中老人都知先帝待我姑姑涼薄,姑姑對先帝也早已死了心,兩看相生厭的他們到如今隔了生死,再深的痛恨,也不可能跟已死之人錙銖必較。”

“你是說蕭妃娘娘跟太後娘娘是同一日產子?”秦歆若有所思地追問道,他忽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卻想不明白,情緒高漲的他緊緊地箍住芷蘭公主的臂膊,緩緩的一字一頓道,“我記得生在冷宮的駱妃娘娘當年是太後娘娘的知交。”

“是啊!駱妃她是我姑姑的閨中密友,姑姑先進宮侍奉先帝,兩年後豆蔻年華的駱妃也入掖庭,朝夕侍奉年過三十的先帝。不過,駱妃她一向無寵,入宮一年多,始終不得先帝的召見,到後來還是姑姑攛掇先帝去駱妃的寢殿。那時姑姑還是先帝的寵妃,可自打溫柔嫻淑的蕭氏入宮後,先帝待姑姑大不如前,有時甚至為了蕭妃來跟姑姑吵架,每一次大吵大鬧之後,姑姑的心便一寸一寸的冷下去。昔日恩寵已不在,姑姑只能孤影照鏡,再也等不到那畫眉之人。她是錢氏家族的嫡長女,肩上擔負著整個家族的榮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錢氏家族一步步的將姑姑逼成了心狠手辣的帝後。”芷蘭公主迫不急待地說出心中的念想,她只覺姑姑太辛苦了,而她只能默默地看著,卻幫不上姑姑的忙,心上多了幾分愧疚。她期期艾艾地說道,“秦音,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芷蘭公主話題跳躍得太快了,秦歆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什麽?”

“沒什麽,我來是跟你說聲,我願意下嫁吏部尚書之子。姑姑已經選好吉期,下月初十便是我的大好日子。禮部的人忙著備置嫁妝和新娘喜服,我等著當新娘子,再過二十來天就再也……再也不能見到你了,你可有話要對我說?”

芷蘭公主越往下說聲音越低,低微的聲音幾不可聞,內力深厚的秦歆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心中百味陳雜,說不清道不明,臉色一分分冷下去,明亮的眸光逐漸黯淡,想到她自願嫁給陌生兒郎,怒氣盈滿胸膛,這股莫名的怒氣徹底得使他失去了分寸,他暴喝道:“一個沒見過的人,你也願意嫁給他,你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跟他一輩子。芷蘭公主,臣以為你的性子是與眾不同的,到頭來終究是隨波逐流,甘願屈服於天家威儀。”

“我看過他的畫像了,他長得挺不錯的,雖然沒有欺潘安賽宋玉之貌,但湊合著過日子還是可以的,至少我能跟他同桌吃飯。”芷蘭公主清淺的聲音傳入秦歆耳中,似一根利刺直直地釘入他的心臟,秦歆冷聲道,“那你以前成天追著我跑算什麽?”

“以前是我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輕輕一句帶過你之前所做的事,公主你不覺得有些過分了麽?玩弄他人的感情難道是公主的樂趣?”秦歆反唇相譏,冰冷的眸子似一把鋒利的刀刃,閃著寒芒的刀尖在陽光下驟然成冰,芷蘭公主淒涼一笑,他連“公主”的稱謂都說出來了,他們之間終究隔了一條看不見的長河,她淡然說道,“若是秦太醫覺得本公主傷了你,你大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秦歆怔了怔,沈默了半晌,才慢慢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公主殿下是在拿微臣開玩笑麽?”

“本公主之前的所作所為都是一時性起的麽?是了,秦太醫從來都沒有關心過本公主,又怎會留心本公主的一言一行呢!”芷蘭公主輕輕地說道。

“若是先前之舉都是公主殿下的真心,那麽公主答應嫁給吏部尚書之子不是拿他消遣?”秦歆冷言冷語相對,步步逼迫芷蘭公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發得是哪門子的火,他唯一清楚的是若不能問個明白,他心不安。

“秦太醫如此在乎本公主下嫁之事,本公主是會會錯意的。”芷蘭公主柔柔地說,“你若給不起本公主想要的,就不要步步試探,給本公主後悔的希望。”

樹欲靜,風不止。

芷蘭公主的一席話,猶如一滴水掉入沸騰的油鍋,秦歆的腦子一團亂,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纏繞著他,不知是喜還是憂。他傻傻地看向天邊溫暖的紅雲,驚起的枝頭鳥撲棱撲棱地飛向天際,一閃而過的靈光消失在無邊的愁思中。

他靜靜地站著,不發一語,瞧著面色紅彤彤的芷蘭公主出神。

芷蘭公主到底受不了秦歆的出神,她嗤笑一聲,道:“秦太醫若沒有其他的事,本公主先走一步。”

等秦歆回過神來,芷蘭公主的麗影轉入假山後,那可愛的緋色裙裾從碧綠的草葉上輕輕飄過,無聲無息,亦如芷蘭公主的心境。

秦歆施施然地步向那座假山,他的滿心歡喜變得空落落的,假山後什麽都沒有,那個笑得很猖狂的女子再也不會傻傻地等他。他面無表情的背靠假山,只見一人急步流星地趕往錢太後的寢殿,玄色衣衫在烈日下格外使人感到酷熱。秦歆微瞇了眼睛,悄聲離開朱檐紅墻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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