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佳佳終於被搶救過來了。倪音走出手術室的時候，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放松下來。

佳佳的母親和爺爺奶奶都等在手術室的門口，得知孩子沒有了生命危險，登時抱頭痛哭起來。

“他爸，快打電話給他爸，告訴他一聲，免得他惦記。”佳佳的奶奶說。

“佳佳爸爸呢？”倪音問。

“還不是剛才那個瘋女人。”佳佳媽媽眼角掛著淚，“剛才那個瘋女人攔著你，佳佳爸爸怕耽誤佳佳的手術，所以有些激動，不小心推了她一把，現在，她報了警，說要告佳佳爸爸傷人呢，我們怎麽這麽倒黴，孩子摔成這樣，還要遇到這樣的瘋女人。”

“他們在哪？”

“警察來了，現在在醫院大廳處理呢。”

“我去看看，你們別擔心。”

倪音說著，快速往醫院大廳去。

大廳裏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除了佳佳爸爸和莊妍妍，還有兩個穿著警服的民警。

倪音撥開人群。

“醫生，我兒子沒事了對嗎？”佳佳爸爸一看到倪音就急著確認。

“沒事了。”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醫生！”

“現在什麽情況？”倪音朝兩個民警站立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還沒處理好嗎？”

“我也不知道，那個女的非說自己受傷了，要去驗傷，要去告我，警察正在核實。”

倪音望向莊妍妍，莊妍妍正激動地和民警說著什麽，一位民警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卻被她一把拂開了。

“我就是要告他！”

倪音聽到這句，上前了一步。

“民警同志，我是整個事件的目擊者，我想為這位先生說一句話，剛才這位先生推搡莊小姐是事出有因的，因為莊小姐她妨礙我救這位先生墜樓的兒子，當時情況危急，我想換任何一個人都會做出那樣的反應。”

“你是說我活該被他推是吧？”莊妍妍瞪著倪音，口氣很不好，“信不信我連你們醫院一起告？”

“莊小姐，你冷靜一點。”倪音走到莊妍妍面前輕聲提醒。

這不提醒還好，一提醒莊妍妍反而更激動。

“我怎麽不冷靜了？現在是我被打了好不好！”

倪音端起臉，她很少發脾氣，但此刻真的有些忍不住了：“好，莊小姐，既然你執意要告這位先生傷人，那麽我們也要告你妨礙醫生救人。”

“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沒聽清嗎？沒關系，我想警察同志應該聽清了。”倪音指了指走廊裏的監控攝像頭，“剛才發生的事情監控一定都拍到了，證據都有，要告我們就一起告吧。”

莊妍妍不可置信地看著倪音，這個女人，不僅搶走了她的時也，竟然還敢威脅她？

“你……”莊妍妍揚手揮向倪音。

“Yvonne！”

時也突然出現，擋在倪音面前，截住了莊妍妍的手。

倪音和莊妍妍都一楞。

“你怎麽來了？”莊妍妍幾乎尖叫，“是不是她讓你來看我的笑話的？”

“不是，你別誤會，是你爸爸打給我的。”時也按住莊妍妍揮動的胳膊，“Yvonne，你冷靜一點，和我聊一下好嗎？”

莊妍妍面對時也總歸是撒潑不起來，她不說好也不拒絕，時也看向倪音，倪音無聲地點點頭，背過了身去。

時也把莊妍妍拉到了邊上，他不知在和莊妍妍說什麽，莊妍妍低著頭，一聲不吭，和剛才驕橫刁蠻的那個她判若兩人。

倪音背抵著醫院大廳的咨詢臺，遙遙地看著時也和莊妍妍，她表情很平靜，但平靜之下卻翻湧著無數起起落落不為人知的情緒。

“那是時也吧？”身後的小護士輕聲地問。

“是啊，他在我們醫院住院這麽久，你這麽快就認不出來了嗎？”另一個小護士說。

“比之前更帥了，那個女的是他女朋友？”

“不知道，看著樣子應該是吧。”

“真沒想到，時也人長得挺好，眼光不太好，怎麽找一個這麽不講理的女朋友啊……”

倪音回頭，看了一眼說話的小護士，小護士許是被倪音淩厲的眼神嚇到，吐了吐舌，立馬跑開了。

時也和莊妍妍說了許久，最後把莊妍妍說到眉開眼笑，還主動過來向佳佳爸爸道歉。

“這位大哥，倪醫生，對不起，剛才是因為有點其他事情影響了我的情緒，我沒控制好脾氣，給你們造成了困擾，非常抱歉。”

倪音看了一眼佳佳爸爸，佳佳爸爸也看了看倪音。

“沒事沒事，算了吧，我還急著去看我的小孩，讓我走好吧？”佳佳爸爸說。

“好好好，你走吧，我會和警察說清楚的。”莊妍妍的態度溫和的與剛才判若兩人。

佳佳爸爸又看了一眼倪音：“那倪醫生……”

“去吧。”倪音說。

“嗯，謝謝你了。”

佳佳爸爸趕緊轉身往病房跑。

“倪醫生，我們之間可能有點什麽誤會，抱歉了，你也會原諒我吧？”莊妍妍看著倪音，剛才還仇人似的，這會兒已經笑嘻嘻的了。

“既然病患家屬不追究，我自然也不會追究。”

“謝謝。其實，我真的是來給你車子的賠償費用的，因為你不回我微信，所以我才找過來的。”

倪音心想著，她明明都沒有及時回微信，莊妍妍怎麽知道她在錦心上班呢……是時也告訴她的嗎？

兩人正說著話，時也朝她們過來了。倪音不想夾在他們中間，更不想見證他們心系彼此，有多甜蜜，於是說了聲“我還有事先走了”，轉身就走。

時也一直看著倪音，她還穿著手術服，背影很單薄，她走得很決絕，整個過程裏都沒有看他一眼。

“我都不知道你和倪醫生早就認識了。”莊妍妍見時也盯著倪音的背影，擡肘推了推他，“她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嗎？”

“不是。”

莊妍妍忍不住揚唇，原來一切都是她誤會了，因著這個誤會，她還差點犯下大錯，真是不值得。現在好了，誤會澄清了，只要倪音不是時也的女朋友，那就說明她還有機會。

“不好意思，因為我的沖動，還讓你特地跑了一趟。我爸也真是的，我分明是打電話給他，沒想到他竟然把你叫過來了。”

時也也沒想到，莊妍妍的父親竟然會因為這件事情直接打電話給他，想來是上次假冒男友的後遺癥，莊妍妍一定還沒回家說清楚。

“Yvonne，我覺得我們需要聊一聊。”

“好呀。”莊妍妍斂眉一笑，“聊什麽？”

時也還沒說話，就見民警走了過來。

“莊小姐，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們還有點事情要和你確認一下。”

“好的。”莊妍妍看向時也，“你等我一下哈。”

時也點點頭，走出了醫院大廳。

外頭是黑漆漆的夜，城市的夜空，連星星都難見到幾顆。

他靠著自己的車，轉頭望著燈火通明的醫院大樓，尋思著哪一扇發光的窗子後頭是倪音。這時，三樓最西邊的窗口忽然閃過了一道人影，明明隔得那麽遠，但時也卻一眼將那道纖細的影子認了出來，是倪音。

不過，她一晃就過去了，就像黑夜裏一閃而過的流星。

時也盯著那扇窗，希望倪音能再出現，但是，沒有了。

他微微嘆氣，忽然很想抽根煙。母親去世的那一年，他背著大人瘋狂抽過煙，在英國那幾年，他的煙癮也很大，回國後進了國家隊，漸漸才把煙戒掉，這會兒，煙癮突然又起來了，就像他對那個女人的思念一樣，越來越濃。

“這女的真是搞笑，一會兒兇得母老虎似的，一會兒又溫和的像只貓，不會雙重人格吧？”兩個民警從大廳裏出來，年輕的民警不停地碎碎念，“還有，她兩年前都移民了，國籍也變了，都不是中國人了，還好意思拿著過期的身份證要我們中國警察為她服務。我真想不通，為什麽現在那麽多人上趕著要移民，國外的空氣就那麽香甜嗎？真的腦子有坑……”

年長的民警掃了那個小民警一眼：“小馬，你是公職人員，註意你的言辭，別亂說話。”

“哦，知道了談叔。”

兩個民警聊著天，上了後頭的警車。

時也還靠在車邊，若有所思。

沒一會兒，莊妍妍從醫院大廳小跑著出來。

“時也！不好意思，久等了啊。”她將外套的領子立起來包住了脖子，“好冷好冷，你怎麽不在車上等我呢。快快快，我們上車吧。”

莊妍妍說著，拉開車門先上了車。

時也繞過車頭，上了駕駛座。莊妍妍還在喊冷，時也替她打開了車裏的空調。

“謝謝啊。”莊妍妍笑意溫柔。

“不客氣。”時也並沒有馬上發動車子，他看著莊妍妍，“民警找你確認什麽？”

“哦，沒什麽。”莊妍妍眼神閃躲，“那個我們快走吧，麻煩你送我回家可以嗎？我爸媽一定很著急在等我……”

“莊小姐！”時也神色慢慢嚴肅，“你也知道，貝塔出事之後，我一直都沒有找到讓我稱心的馬匹，後來能遇到End，我真的非常高興。所以當初我是希望能買下End的，哪怕花費再多的金錢我也願意，但是你說你與End感情深厚，不想買賣，我充分理解你的心情，也非常感激你不賣但借這個提議，可我奇怪的是，你把End送來燃夢之後，為什麽遲遲不願與我們簽租借合同？”

“大家都那麽熟了，幹嘛還要簽合同這麽生分啊。”莊妍妍低著頭，“況且，我也不差那點租馬錢啊。”

“你缺不缺租馬的錢是一回事，但是我付不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莊小姐，你願意把End借給我，已經是莫大的恩惠，我不能再欠你更多的人情。”

“你是不想欠我人情，怕我總是讓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吧。”

時也不答。

是的，能花錢解決的事情堅決不欠別人人情，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原則，可莊妍妍卻非要把他的原則打破，若單純只是打破他的原則也就算了，可是，她還借著他強欠她的那點人情對他提出無理的要求，比如，假裝她的男朋友陪她去見家長……他心中是極其不快的，可是，他左右還得看在End的面子上去遷就她，因為他太明白了，現在他四面楚歌，而End對他又有多重要。

“行行行，你想給錢就給錢吧，我現在馬上就可以給你一個賬號，以後每個月你就往這個賬號上打租金，你愛給多少給多少。”

“租金當然是給到你滿意為止，這個可另說，但是，合同一定得簽，合同是對我們雙方的一個約束。”

“你什麽意思，你怕我騙你嗎？”莊妍妍瞪著時也。

時也迎上莊妍妍的眼神：“那你是否有騙我？”

“我……我我沒有，我騙你什麽了我騙你？”

“好。”時也手往莊妍妍面前一攤，“我能不能借你的身份證看一看。”

“為什麽要看我的身份證？”莊妍妍慌亂地掩住自己的包，“我身份證上的照片太醜了，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真的是因為照片醜？”

“時也，你到底什麽意思啊？為什麽你今天說話這麽難懂？”

“那就恕我直問了，莊小姐你是中國籍的公民嗎？”

“我……”莊妍妍嘆氣，“我已經移民轉國籍了，但是，我現在在中國生活，我……”

“我不管你在哪裏生活，我只想知道End到底是不是中國國籍的馬匹？”時也打斷了莊妍妍的話。

莊妍妍垂頭，面對時也的問題，不敢吭聲。

時也已經在她的沈默裏猜到了答案，他隔著擋風玻璃望著漆黑的夜幕，感覺有一雙手穿透了玻璃緊緊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快透不過氣來了。

車子裏靜謐無聲，空氣仿佛凝住了。

過了許久，時也揚手，“嘭”的一拳砸在了方向盤上。

莊妍妍嚇了一大跳。她從未見過時也發這麽大的脾氣，她認識的時也總是禮貌的，克制的，好像沒有情緒，更不可能被情緒支配。

“時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我是因為喜歡你，除了End，我想不到我還有什麽辦法能靠近你，對不起……”莊妍妍紅著眼眶抓住時也的胳膊，“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知道騙你是我不對，但我真的真的喜歡你……”

時也默默地拂開了莊妍妍的手。

他記得，自己一開始接觸莊妍妍的時候，就反覆和她確認過End的國籍，因為在奧運馬術比賽中，馬匹必須要與騎手具有相同的國籍才可以參賽，早前很多運動員吃過這樣的虧，所以他慎之又慎，可沒想到，最後還是栽在了坑裏。

“時也……我真的喜歡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時也不想再和莊妍妍說什麽。他渾身都充斥著無力感，且不說之前他為尋到合適的坐騎裏裏外外奔波了多少地方，花費了多少時間，哪怕就從他找到End算起，也足足已有半年，這半年多他把End帶在身邊，照顧它，了解它，與它一起訓練，傾註了多少心血與感情，如今莊妍妍的一句“對不起”，將他所有的努力都化為了虛無。

這樣的喜歡，誰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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