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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了片刻才道,“恭喜娘娘。”

“有什麽好喜的?”她丟過去一個白眼,幽幽解釋著,“他昨天留宿在殷澤這裏,屏星道未立冰墻,我去找殷澤,便好巧不巧便撞見了。”

“娘娘不是一直想見他麽,見到了,自然是可喜可賀的。”玄蒼如是說,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那麽,東商君是怎樣的人呢?”

她垂下眼,用沈默報以回答,袖口上的花朵裝飾已經快被她扯下來。

終是覺察女子的低落情緒,而方才也絕非是喜極而泣的舉動。東商君時什麽樣的人,玄蒼已經猜到四五分——不管是不是如同傳言中的那般英明神武,聰慧過人,俊逸神飛……至少在姻姒看來,肯定是失望之極的。

“娘娘想吃蜜醬鳳爪嗎?昨兒我做了一些,還泡了青梅酒……”說著其他話來安慰,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見得姻姒眼中又泛起了淚光,這才猛然驚覺往後連“青梅”二字都要成禁句才行。玄蒼想了想,提議道,“……我去備刀,浮臺宮廚房裏還有骨頭和面團。”

她說不用,抽著鼻子擡手抹掉眼淚。

“那……玄蒼陪娘娘再去一趟塵世皇都南坪,或許,還會遇上什麽有趣的人。”男子尷尬地笑著,堅強若姻姒,哭泣的樣子著實叫人心疼,“勾陳帝君不是讓娘娘前往皇都南坪降服妖物嗎?不如我們即刻動身,早些辦完事,還可以去塵世其他地方玩耍……”

別提那個男人。她忽然打斷他。

娘娘是指周公子嗎?他的名字我還沒有提呢。玄蒼蹙眉。

“他就是他,他們是同一個人。”她仍在哽咽,又看了玄蒼許久才緩緩開口,“周自橫就是殷肆,東商君殷肆,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由她親口說出來,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

玄蒼頓了頓,繼而無聲地笑,“那不是很好嗎?不過,還真是想不到呢,竟然會如此之巧……也難怪娘娘會中意那周公子,有些緣分大概冥冥之中就已註定了罷。”

“有、有……什麽好的?”聽罷玄蒼所言,姻姒不由哭得更兇,索性這裏是個背道地方,無人看得見她這般狼狽模樣,抽泣變作嚎啕,“……哪裏……哪裏是緣分……是作孽!他們……他們居然是同一個人……虧我還,我還……想著……”

方才在殷肆面前的氣勢蕩然無存,就好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眼下只剩一個“慫”字。

“東商君與娘娘一般,亦是得以永生的神明,娘娘再不必擔憂人神不得相戀的禁忌,難道不是好事嗎?而且,說到底是那位大人啊,玄蒼還記得娘娘小時候有多麽仰慕他,嘴上不說,心裏卻一直想著能見一面。”

姻姒聳動的雙肩漸漸平靜,鼻息也輕下去,“可是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相見……偏偏在我遇見周自橫之後……”

在她不可遏制地去憎恨埋怨一個人之後,才遇到最初的美好。

而那份悸動,終究也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喜歡東商君,從小打著“討厭”的名號暗暗喜歡,因為詔德泉的事情而對他非常失望。

萬念俱灰之時遇上周自橫,本以為迎來第二春,哪知這朵看得見的桃花更爛,還無疾而終。

轉而覺得還是東商君殷肆才是正確選擇,是支持她的希望……

結果發現這尼瑪是同一個人啊,糾結可想而知

21南坪再遇

“我說過,再也不想回到這裏,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圈,居然又回來了。”

撫摸著已然落了塵埃的佛龕,姻姒微微一嘆。鑲嵌著金箔的佛像還是如同往昔的表情,只是缺少了香火供奉,總覺得世間最清心寡欲的姿態也有些莫名寂寥。這座位處南坪的寺廟大而空曠,僧侶眾多,之前香客絡繹不絕,每天晚課前敲響的鐘聲,幾欲能穿透小半座皇都。

然而眼下整個南坪妖氣彌漫,稀薄不足以令整座城陷入混亂。對妖魔氣息敏銳的佛門弟子已經分散去往城中各處探查妖氣源頭,廟宇中餘下的大小和尚則全數被招進皇宮,日夜抄經誦佛,祈禱聖上龍體安康。

她此番前來凡塵皇都不同於上一次的散心,乃是受勾陳帝君所托,前來尋找附近妖物躁動緣由。只是當她卷了鋪蓋滾蛋到南坪之後,才得知另一個消息:東商君殷肆也領了勾陳帝君的詔令,尾隨她其後,十分愉快地滾來了南坪。

自從兩人身份正式揭曉後,她就一直難以釋懷——這事兒擱誰身上估計都不會釋懷罷?被從小到大憧憬著的男人戲弄了感情,手也牽了,嘴也親了,還妄圖一走了之消失得徹底,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也無法換得她的諒解。

“娘娘說過,是欠勾陳帝君一個人情才接下這樁關系妖族的棘手事,可您已見過東商君,想來也不必再由帝君安排了罷?即便這樣,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到了南坪……”正在收拾行囊的白發男子幽幽看了她一眼,調侃道,“若非是對此地想念得緊,又豈會答應他?”

玄蒼不會武功,可是姻姒常常覺得,他那張嘴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武器了:與殷肆的巧舌如簧不大一樣,玄蒼不會輕易開口,但只要一開口,對手必定體無完膚。

她就是最好的案例。

“玄蒼,看在我倆這麽多年交情的份上,求不拆穿,成不?”

說話間兩人已尋了間空屋,是平時給齋戒之人所暫居的房間。畢竟是有身份的人才得以入住的地方,布置到也不輸於一般客棧,又落得清凈,因此之前玄蒼才提議住到這裏來。只是寺院中的床可不比浮臺宮中那般柔軟,已經飽受其苦的姻姒蹙著眉在床上坐好又躺下,躺下又起身,來來回回打了好幾個滾,仍然覺得渾身不舒服。

末了她終於放棄,找了個尚可的姿勢躺好,一遍用手指繞著頭發,一遍與裏外忙碌的侍從有一下沒一下地搭著話,“玄蒼,你有喜歡的人嗎?”深知玄蒼能將此類“私人”問題回答到滴水不漏,想了想她又補充,“……除了我和爹爹。”

玄蒼停下手中活兒,擡眼淡淡道,“浮臺有很多值得去喜歡的人。”

“不是那種喜歡。”見魚兒上鉤,姻姒也樂得聆聽,翻了個身,她雙手托起下巴,模樣認真且虔誠,“是另一種的喜歡,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沒有……吧。”男子回答得很幹脆,但是句尾卻帶了一個語氣詞,結果原本幹脆的話,又顯得不那麽幹脆了,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姻姒猜不透。

“那以後會有的吧?”

“那是以後的事情。”

“玄蒼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她不依不饒,若是幾年前有這等勁頭,恐怕早跟著烈焰谷的妖族舞女將最覆雜的舞步給學會練熟。

說起這件事,也著實叫人啼笑皆非:西參娘娘本是心血來潮想要在習武之餘學一兩支舞,好在扶桑神魔聚集的晚宴上一鳴驚人,為此還特意邀來了善舞的妖物虛心求教,哪知偶然聽得旁人多嘴一句:東商君似乎對舞樂之事不怎麽上心,甚至有些厭惡……

於是學舞的念頭便一直擱淺至今。

姻姒腦海中關於周自橫的記憶慢慢匯攏起來,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卻無端變得浮躁:他到底是想怎樣?往昔只是一個名字沒日沒夜折磨她,眼下知曉了東商君是何許人也,那深邃的眼睛,那勾起的唇角,那譏諷的笑語……一樣樣都成了不散的陰魂,纏著她,繞著她,叫她不得安寧。

“我沒有遇到喜歡的人,所以不能給娘娘一個絕對的回答。”不知想起了什麽,玄蒼輕笑一聲,望向姻姒道,“但若能遇得上,我想,一定是讓自己值得為之活下去的一個人……娘娘不是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他所指經歷,正是姻姒第一次領兵出征沙海,驅逐進犯的南方蠻妖卻犯了孤身涉險的錯誤,因身邊糧水不足而深陷炙熱荒漠之中險些喪命……事後她承認,幾近絕望之時若不是念著此生還未見東商君一面,努力不讓意識模糊等來了救援,只怕再無如今的西參娘娘。

這樣說起來,她還得對那混賬心存感激?

“是呢。”姻姒勉強應了一聲,繼而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總是能輕而易舉將針對自己的話題不留痕跡地拋回去,這就是玄蒼的高明之處,再繼續下去恐怕就該牽扯到眼下她最不想提及的人了……所以,她認輸。

“玄蒼,我不想住在這裏,和尚不好玩,可是一個和尚都沒有就更無趣了,我們去住客棧不可以嗎?臨近街市,也方便搜集消息不是嗎?”

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可以是可以,不過按照先任西參君的囑咐,娘娘外出的差旅費是不報銷的,只能從生活開銷上額外扣除。上一趟開支可不算小,如果娘娘這個月還想每天吃楊枝甘露和黃金脆皮雞,我建議還是趁早打消去住客棧上房這個念頭……對了,上個月從淩霄布坊定的四匹上等南海鮫綃和雲紋方棋綾要付尾款,還有三天前新入的十支八寶琉璃簪和白玉衣扣……”

摸出隨身帶著的小巧算盤,玄蒼劈裏啪啦打了一陣,無視姻姒越來越黑的臉,只是慢悠悠答著話,“當然,如果您覺得用白紙變銀票的把戲糊弄那些凡人良心上過得去,我不介意去吃最好的酒樓,去住最好的客棧。順便一說,之前與人在妓樓死命擡價的事兒也請不要出現第二次。”

“蒼蒼我錯了。”

“娘娘若想住得舒坦些,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唇角微微勾起,玄蒼側目朝窗外望去,整個人淡得像是從水墨畫裏走出來一般,“您忘了眼下誰在南坪嗎?”

姻姒自然知道他所說是誰,“我不去見他,死也不去。”

“即便娘娘與東商君需的解決的是同一件棘手事兒?”

“對,即便如此。”

“即便東商君那邊的進展會比娘娘快許多?”

於是姻姒不說話了:殷肆若在南坪,定然會去那蜉蝣蟲妖小游棲身的鬼宅下榻,身邊有留在南坪的妖族眼線,查起事來到底要方便許多。殷澤那個混球,肯定是聽信了他哥哥的花言巧語,才派西參東商一前一後降臨南坪。她若辦事不利又或是讓殷肆拿下頭功,只怕這輩子都在殷家兄弟二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她不自在地撇開目光,屋外雖罩著薄薄妖氣,無知的鳥兒們卻立在枝頭歡快地嘰嘰喳喳,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逼近,“就算玄蒼這麽說,我也不想主動去找那個男人……”

“所以,我就主動上門來找西參娘娘了。”

門外一聲輕笑,換做一身窄袖黑袍的高挑男子悠然搖著扇子立在融融日光之中,似乎是隱匿了氣息在旁聽了許久,連接她的一句話,都在恰到好處的時機。

不請自來的大人物自然是叫她驚愕,呆呆看著殷肆微笑著走進來,晃神片刻後她才想起來自己眼下在被窩裏打滾的模樣有多孩子氣。飛快整理好發髻,姻姒不動神色挪了挪雙腿,盡可能令自己的坐姿看上去優雅一些,再擡眼時,琥珀色的雙瞳中已經燃起戒備的光澤。

東商君。玄蒼垂了眉眼,恭恭敬敬喚了一聲。

“不必多禮。”殷肆依舊綻著笑容,折扇引著白發男子起身,“蒼老師用這般稱呼的話,我想,我也不必再多做介紹了。”

“‘老師’這樣的稱呼,玄蒼擔待不起。”

“怎麽擔待不起?”殷肆望向姻姒,故意擺出一副長者的姿態,又與玄蒼道,“你把她教導的很好。”

“你……”被那般自以為是的口吻深深氣到,姻姒恨得牙癢,鼻中冷哼一聲,“別說得好像多了解我一樣,如果沒記錯的話,我與東商君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哪裏輪得到你來對我品頭論足?”

“喔?”殷肆偏過腦袋,狹長的眸子眨了一眨,“我們之間……不熟嗎?”

她的心一緊,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之前可是從別人口中聽得了不少關於東商君的事兒呢,熟絡得好像是一家人……嘖,萬年的老狐貍,是不是?讓我想想到底是誰與我說了那麽多,那麽多東商君的事情……到底是誰呢?”他瞇起眼睛的模樣邪佞,當真堪比世間最狡詐的野獸,姻姒面上陰晴不停,眼睛死死盯著他看,掌心不斷沁出冷汗,這樣惡質的壓迫是她始料未及的。

所以才說,殷肆這個名字對她而言近乎是一種詛咒。

“我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一時嘴快胡亂說了些閑言碎語,還請東商君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她的忍耐近乎是到了極限,聲音也壓得極低,“倘若今日東商君來此只是為了羞辱我,那麽你成功了,可以離開了嗎?”

殷肆扭頭望著她,兩人目光交錯間,似乎是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

周身兩股氣場太強,玄蒼識趣地退了出去,順便關上了門。不想轉身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抹碧色倩影,因為裹著身體的衣物過於通透輕薄,風一過,白皙修長的雙腿便一覽無餘——陪同殷肆前來的正是蛇妖佘青青。

不過玄蒼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專心致志地在齋房前的院子裏玩弄一只老鼠。

心中頓生不祥,白發男子正欲低著頭快步走開,不想佘青青已經擡眼看見了他。那嫵媚妖物站直身子地驚呼一聲,隨即一臉欣喜地將老鼠捏起來吞進口中,一邊咀嚼一邊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你,你,你你你……是你!你別跑,別跑!

男子停下腳步,完全是出於禮貌而停下腳步。

玄蒼?她喚了一聲,瞇著眼睛慢慢走近。

最見不得他人如此粗俗模樣,玄蒼蹙著眉,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難受,沈默許久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姑娘,這裏是寺廟,你穿成這樣,實在有失體統。”

佘青青立刻低下頭去查看自己的高叉紗裙,飄逸空靈,好看得很,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

她擡頭,疑惑地望著屋檐下一臉正經的男子,正欲辯解些什麽,不想玄蒼用更加嚴厲的口吻又言一聲,“還有,把嘴裏的老鼠吃完再與我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且看溫柔純情的蒼老師如何一點點被青青大爺吃幹抹凈,S.M到連渣滓都不剩【喜好羞恥PLAY的作者乃們傷不起】

咦不對,重點應該是男主和女主才對。

啊,麽事,我相信殷爺的快準狠,比起青蒼支線,主流劇情還是更鮮美可口啊【這比喻怎麽有點會引起不好的聯想】

22舊賬

姻姒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去面對眼前的男人。可他此刻真真實實存在這裏,凝視著她,帶著淺淺的笑。整個房間似乎都彌漫著他的氣息,那種壓迫感,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她是說過再也不想見他,還說得無比堅決……可問題是他也沒答應啊。

“怎麽樣?”

男子忽而說話驚了姻姒一跳,想也沒想便脫口,“什麽……怎麽樣?”

“搬去我那裏住怎麽樣?反正那鬼宅子空得很,收拾出來挺大,不多你們兩人。”未等姻姒開口反駁,殷肆搖著扇子又加籌碼,“西參娘娘與我既然都為勾陳帝君辦事,就莫要將私人情緒帶著了;眼下南坪妖物暗中聚集,你我住一處,相互間也好有個照應——我這般誠心誠意,西參娘娘若再不賞臉,傳出去,只怕別人要說娘娘的不是。”

“誰帶著情緒了?”她丟過去一個眼刀,沒好氣道,“我考慮一下。”

“我可以無償與你分享第一手情報。”

“唔……這個……”

“提供西參娘娘日常所需——你在南坪想吃什麽,想買什麽,都記在我賬上。”殷肆勾起唇角,仿佛已經看見勝利曙光,“……全部。”

“快走啊那快走,你先去給我買幾床軟乎的被褥,松子糖和綠豆糕各稱三斤,城裏最好的胭脂水粉各一套,還有這幾日換洗的衣物至少得有五六套,對了我比較喜歡淺色的紗衣……就這麽愉快地說定了啊。”

她眉眼彎彎,方才愁雲一掃而光,哪知快活不過片刻,就猛然想起面前的男子已不再是初識的公子哥,而是扶桑神魔敬畏的東商君……姻姒雙肩一顫,急忙扭頭對上他的眼睛,改口道,“餵,我可不是因為窮所以才……才搬去你那裏啊,雖然不比海澤富裕,我們浮臺在諸神封地之中也不算差啊……四周環境惡劣了些,他們都知道的,我平日裏出行向來也比較節儉……”

“呵,節儉?幾萬兩銀子倒是可以隨口一呼,還是說,已經打定主意要用法術糊弄過去?”

“那、那是個意外……”她更緊張,“你趕快忘掉。”

“好,不提就不提。不過,軟乎的被褥?”殷肆輕笑了一聲,所幸也就順了她的任性,眸中波光一動,“阿姻你也真著急。”

她張著嘴半天才弄明白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隨即氣得雙頰通紅,又不敢輕易順著他的話挑起更加不知羞恥的話題,只得無力地揚聲嗔怪:你不要叫我阿姻,我不準你叫我阿姻,我和你不熟……我和你真的一點都不熟……

她的聲音漸漸小下去,雙手動作消停後,慢慢將掌移到並攏跪坐的雙腿上,隨即露出尷尬的表情來。覺察到女子的不自在,殷肆蹙眉問了句,“你怎麽了?”

越是想在他面前表現得優秀與淡然,就越容易出醜……

她心中百般糾結,躊躇了許久才輕不可聞說了聲:腿麻了。

噗。殷肆笑出聲來,將折扇別在後領,伸手過去扶她。

姻姒猶疑,看看他的掌,又看看他的臉,始終沒有將手遞過去。男子嘆了口氣,支起身子猝不及防將她打橫抱在懷中,就如同當初猝不及防低頭親吻她般肆意妄為,起身便往外去,口中不忘叮囑,“我先帶你過去,剩下的行囊叫玄蒼隨後來取。”

“我還沒答應……你……放手啊……”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對於感情,這個男人似乎從來都不在意另一方的想法。

真是沒來由的自私。她咬緊下唇。

姻姒一身繁覆煙霞色華裳,層層疊疊堆在他懷中,輕盈靈動,像一朵迎風綻放的牡丹。

她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的側臉,腿腳的麻木已然感受不到,雙手自然而然環上他的脖頸——他的臉很好看,鼻梁高挺,下巴瘦削,姻姒看著看著就有些恍惚,忍不住騰出只手來摸了一下,又怕被他窺探到心思,別扭地抖了抖袖子,裝作只是不小心才觸到。

這就是她心心念念那麽多年的東商君啊,和想象中一樣英俊呢。

就好像……渾身都在發光。

哦,同時也散發著“可惡”兩個字的氣息。

殷肆抱著她走出寺廟,一路也未見玄蒼的身影。姻姒自身難保,無心再去琢磨他的去處,反正他堂堂一個大男人,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生吞活剝了不是?這廟距離南坪街市還有一段尚且不近的距離,更不必說走去那幢鬼宅,就算東商君抱得動一路,她也未必能熬得住那些路人的目光。

“你……為什麽要來南坪?為什麽要特意來找我?”人還賴在他的懷中,聲音卻漸漸透著生分,姻姒一雙如同琥珀色砂礫般的眸子死死盯住男子,“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想看見你。”

“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我便是為了什麽——你我輔佐在勾陳帝君左右,自然要為主上排憂解難。”殷肆並不看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往前走著,間或浮出一絲笑意,“如果你覺得我是為了尋你而來,我不想多做解釋;當然,我不否認,在香盈袖原諒周自橫不辭而別之前,在西參娘娘不那麽討厭東商君之前,我會不停地尋找機會接近你,你最好有覺悟。”

“東商君是在笑話我自作多情嗎?”她挑了挑眉,咂摸著他的話,聲音冷透,“我討厭你的原因又豈止是因為你那日無聲無息回去海澤?殷肆,你欠我的東西多著呢,從小到大一直都在欠,絕不是幾筐青梅子就可以一筆勾銷的……”

他停下腳步,胸口的起伏她能感知得到。

“所以才說我們不可能不熟啊,你看,你也說從小到大。”殷肆終於低頭看了她一眼,加重語氣重覆了一遍,隨即笑起來,“從很久以前,我就欠你東西了,是不是?越來越覺得自作多情的根本就是我呢,阿姻。”

他說他自作多情……對她?

東商君說對她自作多情……他對她有情,東商君殷肆……對她亦有情?

那種感覺如同瀕死,姻姒本就有些暈乎的腦袋裏瞬間湧入了更多意味不明的情愫,整個人都輕飄飄起來:這些話她從未奢望那個神尖尖裏的神尖尖會坦然對她說出口,即便還是周自橫的他,也從沒承認地如此直白。

反反覆覆咂摸著他所說的話,而從血肉裏迸發出的渴望與從骨頭間蔓延出的排斥交融在一起,起起伏伏間惹得人頭痛欲裂,不斷說服自己,用鐵築起一道城墻,卻在他一個眼神,一個勾唇間全數崩塌。挫敗令人難堪,不夠堅定的冷漠令她鄙夷自己,可若是背離那個由心傳遞來的答案,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更難受。

一定會更難受。一定會。

因為她到底是喜歡他的,不管是殷肆,還是周自橫,她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不曾改變。

姻姒撇開攏著紅暈的臉,若非是糾結於西參與東商之間不算小的心結,她當真想站直身子好好抱抱他——然而那被泥水泡爛的折扇依稀浮現在眼前,她深深恐懼著這個男人的一切甜言蜜語不過是始亂終棄前的一支序曲。

慶幸的是,她的苦惱很快就被沖淡。

兩人已行至南坪街巷,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姿勢。她本該不好意思,轉念又一想為什麽要不好意思?這裏是塵世又不是天界,只有街頭巷尾的長舌婦人又沒有神魔快報娛樂版狗仔隊……再說她是被東商君抱在懷裏誒是東商君誒,不管兩人間有什麽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被他抱著免受腿腳勞累這等天方夜譚之事自然是多享受一刻是一刻。

想到這裏,姻姒心安理得地又往他懷裏鉆了一鉆,貪婪地呼吸著沾染他味道的空氣。

只是往昔熙熙攘攘的街巷今日看來有些冷清,甚至死寂,涼風習習,她有些驚愕塵世的溫度怎地忽而就轉涼了許多。日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遠遠望去就像是潛伏在地上的巨型怪物,姻姒吞了口口水,美眸不由向四下瞥望。

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就像是相約好一般,早早便收了攤位,關緊門窗——即便是凡人,也能很敏銳地覺察到這附近彌漫著異樣氣息。

“‘即便是凡人,也能很敏銳地覺察到這附近彌漫著異樣氣息’——塵世中三流繪本小說一般到了這種狀況,恐怕就該有不得了的人物出場了,是不是?妖氣越來越濃,真令人不舒服。”女子的聲音似乎是在說笑,尾音卻幻化做正經,“你放我下來。”

殷肆蹙著眉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動也不動,只是瞇著眼尋找這股妖氣的源頭所在。

於是她又說了一遍,順勢掐了他的胳膊。

男子這才稍稍給了點反應,沈默著把她扔了出去。

“疼……疼疼疼,你,你這個……混蛋……”一邊揉著自己的屁股,一邊嗔怪男子的無禮,姻姒有苦難言,只能自認倒黴,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耳畔響起飛鳥驚鳴的聲響,她擡眼凝視著天邊略略泛著紅色的一條線,一片黑色的羽毛慢慢落在視線之中,又好像,遠遠響起了陌生的腳步聲。

小游呢?她忽而扭頭問一句,純粹的直覺。

“還未來得及與你說,我與青青去了之前的宅子,她已經不見了。”殷肆的臉終於沈下來,頓了頓又言,“……連同那具幹屍。”

“這樣麽?她那裏的線索斷了,還真是可惜呢。”姻姒扶著墻角站直身子,目光依舊望向遠方,那從空曠之處傳來的腳步聲卻越來越清晰,“本來可以少去很多麻煩的。”

來了。殷肆輕聲提醒著,隨即推開了手裏的扇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雙更

23長生藥

什麽來了?姻姒幽幽問了一句,然而在尾音消散之時,她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就像是一張無形的巨大古琴被輕輕撩動琴弦,無端發出沈重且急促的聲響,又像是光芒中和著腳步的節拍,恍惚間顯現的熟識身影令她驚愕不已——那抹慘慘淡淡的羸弱身影,正是殷肆口中所言“消失不見”的蜉蝣蟲妖小游。

只是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羸弱,面色蒼白至極,懷中抱著一具骸骨,踉蹌著走向二人。

“她……怎麽會……”姻姒口中一頓,強壓下湧動的心緒,“小游懷裏抱著的白骨,應該是那個男人的罷?這才幾日不見,變化得倒是著實叫人認不出來了,嘖嘖……”她本是想說一句玩笑話,只是說罷連自己都一點不覺得好笑。

少女本是漫無目的地前行,直到耳中響起姻姒的聲音,近乎稱得上空洞的雙眸中才稍稍亮起一絲光澤,喃喃開口喚了一聲,“爺……”

乖巧地沖著殷肆欠了欠身子,小游懷中白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隨時都有可能松散,而骷髏頭顱處兩枚巨大黑洞著實有些駭人。姻姒不發一言盯著她看,終於在小游扭頭望向自己時張口,“你的夫君……他,怎麽了?”

小游立在原地笑了一下,一番話出乎意料地淡然,“照姐姐之前所言,我讓翟郎解脫了。”

她雙手又緊,將懷中冰冷白骨緊緊貼合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親吻著,摩挲著,疼愛有加,就好像與之並肩的分明是一位有血有肉面容俊朗的年輕男子,“姐姐勸說的不錯,翟郎他比之前更加愉快了,他每天都沖著我笑呢,還喚我和他一起留下來,留在塵世中……”

不知為何,蜉蝣妖物與骨骸這般親昵的舉動卻叫姻姒難以忍受,也罷,一個對著作嘔幹屍也可以訴說情腸的女子,一具骨骸對她來說又算做什麽?那種執著的感情,同樣身為女人的姻姒,有被震驚,卻並沒有感動。

皇都南坪這些時日究竟發生了什麽?她無端有些擔憂,正欲詢問,不想身邊沈默了許久的男子忽然開口,“為什麽不按我給你的方子餵他藥?僅僅憑借你的修為渡給他真元,根本無法維持那具肉身!”

他說的急迫,連握扇子的力道都莫名重了許多。

就好像,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情落空……

妖女神色又有些恍惚起來,頓了頓才淡淡出聲,“這不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是啊,這些日子,您不在南坪,我是給翟郎停了藥,我看著他一天天更加衰老,氣息越來越弱,很痛苦,很難受……我也很痛苦,很難受,恨不得將畢生的修為都渡給他……不過,身為蜉蝣,我妖力弱,修為低,也知道自己之前為了翟郎消耗太多,剩下的時日屈指可數……所以我吃了他,將翟郎的血和肉一點點吞幹凈,只剩下如此美麗的骸骨,陪著我過最後的日子……”

他解脫。她亦解脫。

然而若無其事說出這等驚悚事實,到底是叫人難以接受的。妖物吞食凡人血肉和心臟,修為便得以增進,這也是她今日還有力氣站在這裏與他們二人說話的原因。

“所以你帶著那男人的骸骨,是來與我道別的嗎?”殷肆冷了眼神,負手而立,風帶起他束發上的緞帶,身影略顯寂寥,“也罷,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無話可說。”

“爺,我還喚您一聲爺。”氣氛有些沈重,蜉蝣蟲妖眨了一下眼,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說出這番話,“您……您真的是想幫我留住翟郎嗎?那方子根本不是特意為小游準備的罷?延續凡人的壽命……世上怎麽會有這種方子呢?即使身為神明,妄圖改變凡人的壽命……也是難於登天的……您一直以來,只是在用翟郎試藥……您想知道,凡人陽壽的極限在哪裏……是不是?而且,我想您手中應該不止這麽一副方子,也不止翟郎一個人不死不活地存在於世間……”

愈往後,她的聲音愈發低沈,最後,竟連眸子都垂了下去。

未等東商君開口,姻姒已搶先辯駁,“好笑,他有什麽理由費盡心思去做這等無稽之事?”

她到底是袒護他的,像是一件不容玷汙的珍寶,除了她自己,再不能有別人說不好。

“他們都說……東商君是先任勾陳帝君與塵世女子結合所誕,對凡人之事極為在意,也沒什麽好奇怪……”

殷肆瞇起眼睛,口氣愈冷,“他們?”

“想必爺已經發現了,有位大人,眼下正在南坪落腳歇息,這些時日匯聚了不少我族前來參拜,惹得城中妖氣濃重……我,正是聽那些族人所言。”小游提起那個名字時,眼中流露出畏懼,“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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