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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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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周叔從院子裏把人給領進來了, 溫以菱這才知道來人原是齊伯母。

新春佳節,伯父一家不似齊延這邊清閑,三個兒子都已娶妻, 除了村裏的親戚外, 還有各自的岳家也需要走動。

尋常人家的女兒,若是嫁出去了, 一年到頭,都忙著操持自己的小家,娘家那邊沒什麽大事,鮮少回去。只趁著過年, 又趕上家裏不忙了,這才跑上一趟。

按理來說,許久未見的女兒回家看爹娘,少說也得住個一兩日。

但齊伯母昨天上午才和齊伯父一起回了自己的娘家, 路上這一來一回, 便要耽擱上許久,更何況昨夜還落了一場大雨, 怎的今天就回來了?

溫以菱暗覺奇怪,只是見齊伯母進門時, 手臂上還挎了個沈甸甸的竹籃,忙迎了上去,作勢要去接:“伯母, 我來吧。”

齊伯母擺了擺手, 中氣十足道:“你這細皮嫩肉的,哪裏拿得住?我來就行!”

溫以菱聞言,也不再假裝客氣,只眉眼彎彎地笑了笑。

隨後, 一道水綠色的身影慢慢從齊伯母的身後走了出來,正是齊三達剛過門的媳婦李氏。

李氏神色拘謹,向前面的兩人問好:“堂哥,堂嫂。”

溫以菱聞聲看去,自那日喜宴之後,她只在大年初一和李氏打過一個照面。之後忙著到各家拜年,沒說上幾句話便走了。

今日齊伯母特意帶著李氏上門,足以見得,對這個三兒媳是十分滿意的。

溫以菱熱絡地喊了聲弟妹,齊延卻是個冷淡性子,只朝李氏點了點頭,當作回應。

眾人都曉得他的性子,此時也不會怪罪。

溫以菱承擔起自己作為女主人的職責,親切地邀客人到裏面落座。

三人一起往裏走,老實跟在自家婆婆後頭的李氏,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堂嫂。只覺對方一張臉生得秀美絕俗,比那廟裏的觀音像,還要好看幾分,氣質卻又格外平易近人,讓人不由想親近。

只可惜上次見面,堂嫂和那位面相有些冷峻的堂哥形影不離,她不敢上前,自然也找不到什麽說話的機會。

溫以菱可不知她在想什麽,只是見這位弟妹神色間難掩緊張,便不再過多關註她,轉頭跟齊伯母嘮起了家常:“伯母,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不在娘家多住個幾日?”

齊伯母語氣頗為無奈:“我這不是想著你二堂嫂帶著大丫回娘家了嗎?家裏沒有人做飯,你二堂哥又是個只會讀書的人,昨天下午,就和你大伯回來了。”

溫以菱奇道:“二堂哥怎麽不和二堂嫂一起回去?”

“你二堂哥要讀書……”說到這裏,齊伯母似是察覺到齊二堅在禮節上的不妥,下意識為自己的兒子開脫,“你二堂嫂娘家人多,等過段時間,他再親自上門。”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了,溫以菱也不會沒事找事,只淡淡笑了笑,便沒再繼續吭聲了。

李氏倒是接了句話:“娘難得回去一趟,早知道,我和夫君提前回來就好了,娘也能在家裏多住幾日。”

李氏這幾句體己的話倒是說在了齊伯母的心坎上,她生父死得早,家裏就剩了位年邁的老母親,平日都是自己的幾個兄弟在照料。

她這次回去,只陪母親吃了一頓午飯,便又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心裏不是不舍得,只是到底顧念著家裏的二郎,這才含淚告別。

如今一細想,心底的感傷頓時湧了上來。

溫以菱見齊伯母神情有異,及時安慰道:“現如今天冷,等天氣暖和了一些,伯母再把老人接到家中小住一段時間,那時再表孝心也不遲。”

齊伯母聽後,心底果然好受了不少,連連點著頭。

————

齊延早已擱了筆,此時正忙著收拾桌上的筆墨,顯然,他是打算給幾個女人騰說話的地方。

齊伯母瞧見了,當即出聲制止道:“侄兒,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我們待會就走了。”

話音未落,幾人已經走到了桌前。

齊伯母視線轉下,一眼就瞥到了桌上的那一手好字。她雖識不得字,但自嫁到齊家後,多多少少也接觸過,自然也看出了好來。

她神情一怔,喃喃道:“這是在練字?”不等齊延開口,她好似被勾起了什麽往事,自顧自感嘆著,“你和你爹還真是像,以前你爹在家時,每天天剛亮,便起床讀書練字,很是刻苦。”

“記得有一年冬天冷得很,家裏的柴火緊缺,你奶奶舍不得燒火取暖,還是因為你爹要讀書,這才咬牙在屋裏放了個火盆。當時全家人都坐在一個屋子裏烤火,那時我剛生了你大堂哥,家裏吵鬧得緊。就連你大伯都在屋子裏坐不住,時而要出去透會氣,你爹手上拿著筆,卻是連眉頭都沒皺過。”

“那時我就覺得,咱們整個東齊村,要是真能出個官爺,也只能是你爹了。”

話音剛落,齊伯母莫名想起了齊二堅,自家二郎和小叔相比,兩人的差距著實大了些。

她眉頭緊鎖,頗有些心灰意冷:“哪像你二堂哥,讀了這些年書,好處沒見著,那些讀書人的壞毛病卻是一個都沒落下……”

齊伯母突如其來的埋怨,使屋子裏的氣氛頓時沈悶了下來。

李氏作為齊伯母的兒媳,此時本應該站出來出言寬慰幾句,可惜她進門不久,面對著長輩,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再加上此事畢竟事關被婆婆寄予厚望的二哥,她這個做弟妹的,實在不好開口。

至於齊延,那就更不用指望了。

他一如既往地坐著,就連姿勢都不帶換的,最後還得是溫以菱來緩和氣氛。

溫以菱將齊伯母手中的竹籃接過,順勢放在桌上,勸道:“伯母,你也不必太過灰心,這不是馬上就要童試了嗎?二堂哥這次或許就能考中了。”頓了頓,“齊蒙現在也忙著在房裏溫習功課呢。”

齊伯母果然被轉移了註意力,神情訝異:“齊蒙也參加?他才多大呀?”

溫以菱拉她坐下,解釋著:“今年12,我們也沒抱什麽希望,就是讓他試一試。”跟齊伯母說話時,溫以菱也沒忘了落在後頭的李氏,“弟妹你也別見外,快坐。”

李氏輕輕頷首,很快便挨著自家婆婆落了座。

齊延因為齊伯母之前那番話,不好出去,思來想去,還是把剛收拾好的筆墨紙硯挪至桌子的一側,又因為不願參與女人們的話題,便幹脆再次拿起筆,繼續完成自己那張還未寫完的字帖。

正好,周叔從竈房裏端來兩杯熱茶。

齊伯母看到周叔,立馬想起正事來。

她站起身,將自己帶來的竹籃拖至跟前,將最上面那層蓋布掀開,朝溫以菱道:“差點把這給忘了,你不是愛吃我做的醬菜嗎?但是這醬菜,還屬我那老母親做的才叫一個好,這次回去,便特意給你帶了一些。”

溫以菱聞言,倒是有些小小的感動。

這醬菜的分量屬實不輕,再加上山路難走,必須得憑借人力背回來,可見其辛苦。

想到這,溫以菱的語氣越發真誠:“多謝伯母記掛。”

齊伯母擺擺手,不在意道:“這也不值幾個錢,一點點心意,也就帶給你嘗嘗味道。”說完,她又開始招呼起周叔來,“周哥,這醬菜你得找個地方安置,莫讓它壞了。”

周叔自是連連應下。

待周叔提著東西離開後,齊伯母也沒消停下來。她是個愛張羅的人,吆喝著李氏:“兒媳婦,把你帶來的東西拿出來給你堂嫂瞧瞧。”

溫以菱一聽,當即來了興致。一扭頭,才發覺李氏來時,還隨身帶了個小簍子。因那簍子體型小巧,再加上顏色有些發暗,故而不怎麽引人註目。

李氏見眾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忙把小簍子放下,往溫以菱的方向遞了遞。

溫以菱抻著脖子往裏瞧,只見簍子裏面整整齊齊地放置著各種顏色的絲線和絨線,角落處還放了一把小剪刀,看著像是要做什麽手工活。

果然,下一秒,齊伯母便驗證了她的猜想。

齊伯母語氣中夾雜著一絲自豪:“我這兒媳婦會做穗子,手藝好得很,就連鎮上的鋪子都搶著要呢。”

穗子,通常用作裝飾,因形狀似禾穗,故而被稱為穗子。其用途頗廣,譬如女子裙裾上的飄帶,亦或是男子身上所佩戴的玉器,就連屋檐下,都時常能看見它的蹤影。

因為太過普遍,所以溫以菱對它算不上陌生。

李氏被婆婆誇得一陣窘迫,忙解釋道:“娘,那是鋪子裏的掌櫃可憐我家貧,這才讓我換上幾個錢,填補填補下家用而已。”

溫以菱倒是很給面子:“弟妹莫謙虛了,掌櫃既然肯要,那就說明你的手藝定是不錯。”

齊伯母對此很是認同,附和道:“是呀,要是你手藝不好,那掌櫃怎麽會願意收你的?”

李氏聽後,自是再說不出什麽自謙的話來。

齊伯母沒註意她,反而轉身打量起溫以菱來:“侄媳婦,我看你這個年關沒怎麽出門,怕是在家裏待得無聊了。正巧我這兒媳婦會做穗子,便讓她教教你,你也在旁邊跟著學學,打發打發時間。”

“你們一起做活,還能說說話,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齊伯母此舉,說是為了給溫以菱解悶,其實是讓李氏能和溫以菱多接觸接觸。

明眼人都知道,齊家現如今當家作主的是誰。

溫以菱去年搗鼓出來的陣仗可不小,又是買山,又是賣西瓜賣羊的,那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極為熱鬧。

她雖是個婦道人家,但還是動了些小心思。

最開始是考慮到齊二堅讀了這麽多年書,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讀出個名堂,便私下勸了自己的二兒媳婦,多來溫以菱這邊走動。萬一齊二堅最後沒考上,屆時還能在溫以菱這邊謀上一條生路,也算是兩手準備。

可她那二兒媳婦是個不中用的悶葫蘆,一見人便“啞巴”了,看得她是暗暗著急。

好在現如今三兒媳婦進門了,她這心思頓時又活泛了起來。

去年的時候,齊三達跟著他爹過來幫了不少忙,但因為家裏也有地需要人侍弄,便只能閑時過來做些零散的活計。

然而,孩子他爹是個死心眼,說來給侄兒幫忙,便決計不肯要工錢。如此一來,溫以菱這邊要是真有活,反倒不敢去喊他們了。

可現在齊三達已經成家,這情況便大不同了。

齊伯母在心裏謀劃著,齊二堅一門心思讀書,家裏的銀兩已經是大把大把的往裏砸了。她這個當娘的,心也不可太偏,寧願自己苦些,也做不出讓齊三達夫妻倆填補他二哥的事來。

既然如此,分家是遲早的事。

等家裏的田地一分,齊三達倒是也能繼續種地。但她最是清楚,種地不僅辛苦,而且得看老天爺吃飯,遠不如跟著溫以菱這邊做做小買賣,來得輕省。

齊伯母想得透徹,今日讓李氏和溫以菱多打打交道,等以後熟絡了,溫以菱這邊一有好事,自然而然就會想到齊三達身上。

溫以菱哪裏知道齊伯母心裏的彎彎繞繞,只是一聽說要學做穗子,心裏便開始犯難。

她看著雖是個機靈的模樣,然而只要一碰上手工活,那腦子便莫名不靈光了。可想著齊伯母也是好心替她解悶,便提議道:“弟妹,要不你先示範一遍給我看看吧?”

李氏自是應承,她從簍子裏挑了些天青色的絲線,用手指一一順好,然後指尖靈活地在其中穿插。不多會,那些絲線便被紮成了一個禾穗的形狀。最後再用剪刀粗略修剪下,一個穗子便大功告成了。

李氏將成品遞至溫以菱,解釋道:“這穗子的做法其實並不覆雜,就是得仔細些,把它給做規整。綁的時候也得用點勁,一定要紮實,不然一扯就散開了。”

溫以菱把穗子拿至眼前觀察,見其下擺處的絲線自然下垂,輕輕一晃,絲線便好似都活過來一般,搖曳間格外生動。

李氏示範的時候,她就看得很是入迷,此時見成品如此好看,更是來了興致,蠢蠢欲動道:“看著確實不難,我來試試。”話落,便信心滿滿地開始挑選起自己喜歡的顏色。

幾個女人聊得火熱時,齊延一直安靜坐在一側。直到聽到這話,才不由擡眸掃了一眼正在大放厥詞的某人。

溫以菱手笨的事,齊延作為身邊人自是知情的。可同時他也知道,溫以菱對待這類手藝活,一向是愛恨交織。

她恨自己怎麽也做不好,但在同時,內心又對其很是向往。

有時去後山視察,老半天不回來,讓周叔出去問問,這人必定是蹲在村口那了。

天氣好時,村口總會有許多婦人在那做些活計,補補衣裳,納納鞋底等等。

溫以菱尤其愛看人做新鮮的小玩意,但凡她瞧見了,就完全走不動道,一看便是許久。直到做活的婦人都回家了,她還在那依依不舍呢。

有時心血來潮,回家了,還從倉庫裏尋來諸多材料,躍躍欲試地動起手來,最後自是被傷個體無完膚。偶爾還會跟自己杠上,就是不信這個邪,紅著眼圈苦練,那副狀況實在慘烈。

齊延看不過眼,不得不出手幫忙。在溫以菱顛三倒四的描述下,他憑借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倒也做了個大差不離。

溫以菱滿意了,這茬便算揭過了。直到下一次,她又看上了什麽小玩意。

如此這般,溫以菱的手藝是一點都沒長進,可在她的調教下,齊延倒是學會了十八般武藝。無論是縫荷包,還是做香囊,他都做得像模像樣。

那些出自他手的產物,偶爾被其他人瞧見了,還誤以為是溫以菱的女紅。

對此,在外以冷漠示面的齊延自然是不肯認的。

今日見李氏又勾起了溫以菱的興致,此時卻也只能無奈扶額。

而在另一邊,李氏已經正式開始了教學。

溫以菱手中攥著一股絨線,一步步跟著學,時而還要問上幾句,態度極其認真。

溫以菱如此好學,李氏教得也更為起勁。在旁幫忙理線的齊伯母見了,心裏是大松一口氣。

但不多會,事情就逐漸開始不對勁了。

溫以菱明明是按照李氏的步驟,一步一步做,但在中途,總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李氏一開始還坐在對面比劃,後來看得實在心焦,便和婆婆換了個位置,手把手地教。

但在幾經嘗試之下,依舊無濟於事。

原本簡單的穗子,就是做不出來,李氏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哪一步教錯了。

溫以菱瞄到李氏頻頻擦汗,心底直發虛。

她從小就是這種特殊體質,一做起手工活來,總會莫名搞砸。

她原本也習慣了,只是今日李氏和齊伯母都在旁邊看著,她不願丟臉。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不管現在心裏有多慌,面上還始終掛著笑容。

但李氏作為老師,已經笑不出來了。

這穗子她已經不記得做了多少趟了,但從未遇到過這麽古怪的事情。

平日閉著眼睛也能做的事,可今日絲線只要一到溫以菱的手上,就怎麽也完成不了。

不過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教:“堂嫂,再這樣往右邊扭一下……”

溫以菱全程配合,時不時還出言安慰幾句。

兩人經過多次嘗試,依舊是無用功,一個像樣的穗子都沒搗鼓出來。

李氏面露羞愧:“堂嫂,是我教得不好……”

溫以菱早已經打起了退堂鼓,聞言訕笑一聲,道:“不不不,你教得很仔細。”

李氏的腦袋頓時垂得更低了。

溫以菱安慰道:“我其實已經會了,要不我現在就做給你看?”

說到這裏,她像模像樣地拿起絲線比劃了幾下,過了幾秒鐘,猛地起身:“對了!我突然想起,我等會還得去後山看剛出生的小羊呢!眼看馬上就要開春了,家裏實在忙得很。”

這話裏的意思便是想溜了,但李氏猶不死心,她對於今天的發揮失常十分在意,開口道:“可這些……”

溫以菱思忖了一瞬,打算使出權宜之計,便拍了拍胸口,打包票道:“這些東西先放在這裏,等我回……”

她原想說,東西先放在這裏,等她回來了再做。可話還未說完,身後便傳來了一聲重咳。

溫以菱聞聲看去,就見之前一直在旁練字的齊延,此時卻握著拳抵在唇邊,不住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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